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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

這場戲的情緒起伏並不大, 可是細微處非常關鍵。

加西亞全程都是非常冷靜的, 相比較真正目睹到大範圍病毒攻擊慘狀的丘奇一隊人,他的表情幾乎剋制的有些冷血,事實上他悲哀又痛苦, 可依舊要作為一行人堅強的支柱,這種細緻的情感都要表達到。比如“這就是我的國家犯下的罪行”這句臺詞裡, 他既無力而憤怒,還隱隱約約帶著一點絕望。

他唯一能夠相信的人只剩下了丘奇, 也毫無猶豫的相信著丘奇。

加西亞溫情的安撫著受到衝擊的丘奇, 為其倒出一大杯酒,可在他的內心深處,仍舊會因為這種人間煉獄般的慘況感到震撼, 所以在倒酒的時候, 他的手指會有一點輕微的顫抖顯示不平靜的內心。

這段戲的要求非常嚴苛,顧雲開被指導了好幾次, 總算在第六次過了, 李斯思皺了皺眉頭,只是最終也沒出口什麼抱怨,態度溫和的出奇,這倒是讓顧雲開既尷尬又內疚,覺得自己拖累了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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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思是個很會說話的人, 他很擅長圓滑的告訴演員你缺乏什麼,應當有怎樣的改進,與他說話如沐春風。假如換個閱歷稍淺點的年輕人, 大抵是很享受也很感激這種指引的,可是對顧雲開來講,李斯思每次妥帖和善的談話都讓他感到羞愧。

這就是“成熟”的另一個缺點,無法包容自己的失敗,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美,無法將年輕當做藉口。

夏普表現的很好,他向來好得無話可說,顧雲開窩藏著對自己的怒火,用牙齒咬著口腔內側的肉壁,深深呼吸了口氣,他太焦躁也太急進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容易讓人感到煩躁,他在劇組裡進步飛快,對角色揣摩也有了具體的心得,可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夏普,每次演對手戲他都能感覺到丘奇舉手投足的魅力。

其實顧雲開並不是不知道他跟夏普存在著巨大的差距,暫時還無法橫跨過去的溝壑,他已經不像是前輩子那樣了,這也不是商場。

很多東西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他都清楚,也都明白,可是自從進入圈子以來,顧雲開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到過這種令人壓抑的挫敗感。

許多人都有這樣的階段,假如對方比他優秀一些,他也許會心生嫉妒;假如對方強過他太多,就再也生不出什麼想法來了。

距離相隔一遠,就彷彿形成了天生的屏障,人們通常只剩下了敬畏與瞻仰。

可顧雲開比別人要貪婪的多,正因為他本身遠比許多人更成功,他是一隻理智的饕餮,杜柔的年紀擺在那裡,他對杜柔只有仰望跟理解,還有稍許的自信——因為他相信自己到了這個年紀也會達到同樣的地步,他慣來是很自信的一個人。

可是夏普像是打破了所有的條條框框,他是個毋庸置疑的天才,年紀輕輕卻又超群絕倫,顧雲開很清楚自己在這個年紀絕追不上他,不由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感。

顧雲開連妝都沒卸,直接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因為他的活動量比較大,妝相當防水,顧雲開又快速潑了自己一臉水,然後用毛巾壓了壓,又看了看鏡子,沒有花妝,但有些地方的確掉了點粉,他嘆了口氣,打算出去補妝。

這個天氣其實冷水已經非常刺激了,水潑在臉上只覺得冰冷刺骨,不過好在總算多多少少的冷靜了些下來。

以往劇組總是很熱鬧的,沒有人會不愛夏普,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有歡聲笑語,可這會兒卻靜悄悄的。

顧雲開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有三個陌生的大漢站在了機器旁邊,李斯思站在一個頭破血流的攝像師身邊,攝像師坐在箱子上,一個女助理正在幫他擦血,眼睛裡啜滿了眼淚,似乎被嚇得不輕。夏普像孩子似的被他的雞媽媽助理擋在了身後,還拼命伸長了脖子東看西瞧,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覺得很新奇。

拉勞靠在亨利身後,亨利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可還是默不作聲。

是流浪漢嗎?

顧雲開知道這個離戰場不遠的小村莊裡必不可免會有些遊手好閒的流浪漢,有些甚至是退伍後的兵痞,這個地方可不富有,窮困潦倒的底層人會幹出什麼都不稀奇,有些人戰戰兢兢為了果腹而辛勤勞作,自然也會有偷奸耍滑的人想摸點好處,這些人未必知道劇組多有名,也鐵定不清楚這些機器的價錢,只知道非常貴,想弄點錢供以自己喝酒找女人,隨便快活兩天。

並非是對底層的鄙視,而是貧窮真的能促使人做出許許多多的蠢事來。

顧雲開當初就是從底層爬起,他最為貧困的時候,住在潮溼的地下室裡,空間小的彷彿是具送人下葬的棺材,每天早晨買三個饅頭,泡開水後能管三頓。他在那段時間無法控制自己起過不少惡念,人的善惡並沒有那麼詳細的劃分,可自控力是唯一的準則,他最終咬牙撐了下來。

可更多人撐不下來,因為他們連三個饅頭都沒有,又或者根本不滿足自己限於三個饅頭。

這些人把劇組的行程摸得很清楚,未必知道今天是場文戲,但知道看起來不太好惹的劍術跟格鬥老師都沒來,而且這次是外景,他們打小在這片地方生活,只要摸到點好東西就跑。他不知道什麼叫好東西,可是劇組對他們而言,就是城市裡的人物,城市裡的人物哪怕是塊手錶都到了天價。

劇組在現場的少說有十來個人,顧雲開本來還以為他們站在攝像機旁才不敢妄動,哪知道走了兩步才發現他們原來帶了槍,地上還有被砸壞的攝像機——想來就是剛剛那個攝像師發生衝突後被砸了。

劫匪人數不太多,可是手裡有槍,顧雲開心裡一動,計上心頭,仔細看了看三個大漢的站位,裡面有個蒜頭鼻子,有個紅眼睛,還有個矮個子的大鬍子,他們看起來似乎也不知道哪個東西更好更貴,能換到更多的錢,因此胡亂翻找著,貴重機器難免被磕磕碰碰到,李斯思的臉皮幾乎都在抽搐。

見著顧雲開出來,亨利似乎是想讓他離開,剛探出了身體,一直緊繃著的蒜頭鼻忽然沖天放了一槍,怒吼道:“不準動!”

這一槍嚇得不少人尖叫了起來,恐懼是會傳染的,幾乎所有人都抱頭蹲了下來,夏普急忙抱住了他的雞媽媽助理,警惕的看著他們。亨利還年輕,對於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氣得咬牙切齒,他忿忿不平的瞪著三個劫匪,最終還是蹲了下去。

如此一來,還站著的顧雲開難免就眾矢之的了。

大鬍子似乎是個結巴,但滿面兇相,他看了看漂亮的拉勞,又看了看亨利,眼睛咕嚕嚕的轉了兩圈,忽然惡狠狠道:“大……大大大……哥,你看,那……那個人不服氣!他……他身後那個妞兒——”

“少放你媽的屁!就知道妞妞妞,遲早死女人肚皮上。”蒜頭鼻是唯一拿槍的,看起來也是老大,不耐煩的推開了大鬍子,把槍口指向了顧雲開,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質疑,“你!給我蹲下去!”

他們三個說話的口音都很重,帶著點地方俚語,不過還算聽得明白。

蒜頭鼻看起來有點焦躁,這是難免的,他們不知道什麼東西貴重,又不願意拿那些看起來輕飄飄毫無價值的東西,想要點真金白銀的,眼睛就難免在人們身上打轉,可要真鬧出了大事,他們又怕收不了場。

貧窮不但侷限人的目光,也侷限人的思維,他們沒意識到這件事一開始,就已經收不了場了。

“先生。”顧雲開張開了雙手,以示自己的毫無威脅,他心裡還窩著無名火,可越生氣的時候,他就越冷靜。

好在這塊戰地很早就被帝國奪走了,已經不屬於聯邦的地界了,因此多數也都是用帝國語,他交涉起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困難。

“哈,你聽聽這個小白臉喊我什麼。”蒜頭鼻一樂,他看了看紅眼睛,又看了看大鬍子,得意洋洋道。他對這種看起來極有身份的人士都要用上敬稱恭維他的事感到有點飄飄欲仙,這多少減緩了他的焦躁感。

李斯思看著顧雲開有點震驚,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您看。”顧雲開轉了個身,竭力讓自己看起來無害又柔弱,他開口道,“我沒什麼威脅,而且非常瘦弱,看起來還沒有您一半的強壯,更何況您手裡還有槍。”

蒜頭鼻嘟囔了聲:“這倒沒錯。”

紅眼睛警惕些,叫道:“小白臉,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的意思是,這些東西對我們很重要,但對你們卻未必,先生,不如我們打個商量,我們把錢包跟手錶,還有首飾都給你們,你們把這些機器還給我們,怎麼樣?”顧雲開雙手抬起,客客氣氣的說道。

首飾錢包都是身外之物,可以花錢再買,器材可就珍貴太多了,裡面還存有不少這幾天所有演員的努力,所以眾人也都紛紛出聲支援道:“是啊……沒錯……”

“看來這些東西很貴重。”蒜頭鼻眯起了眼睛,露出點狡詐來,他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聰明,“好吧!現在,我決定這些東西跟你們的珠寶都要了!小白臉,你,就你!去把他們身上的錢包首飾都拿過來放在一起。”

相比較高卻纖細的顧雲開——說實話他還穿著戲服,擦脂抹粉的,滑稽的像個小丑。

蒜頭鼻他們反而更警惕大塊頭的亨利些,人本來就不夠,如果自己人過去,他們怕反會被亨利制住,顧雲開去收東西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顧雲開想要的就是這個!

人啊,都是貪死的。

他微微松了口氣,可仍然偽裝出苦惱萬分的模樣:“別這樣,先生,我們打個商量好嗎?”

“別跟老子扯東扯西!”蒜頭鼻不耐煩了起來,發怒道,“你想身上開個洞嗎?!”

顧雲開頓時裝作慌張失措的模樣,立刻背過身,貓腰跟劇組打了個示意,有個別會意到了,有個別則沒有,他找了個空盒子讓眾人多多少少拿出些東西來,拉勞性子嫉惡如仇些,見顧雲開助紂為虐,雖然知道這時保命更重要,但仍然怒視著他,啐道:“你真沒骨氣!”

“小妞!把你的項鍊也給我放進去!”紅眼睛扯著嗓子喊道。

拉勞緊緊抓著項鍊,亨利只好安撫了她一會兒,幫忙解下了項鍊放進去,劇組的人不太多,東西卻不少,紅眼睛有雙賊眼,知道誰身上藏了什麼,夏普居然還從他那花裡胡哨的衣服裡頭倒出了不少營養棒跟牛奶餅乾。

助理看起來快要昏過去了。

如果這群劫匪按照收穫的利益來決定槍斃誰,夏普怕是首當其衝。

顧雲開也有點無語,他捧著滿滿一盒子的珠寶錢包來到了蒜頭鼻三人面前,裝得非常吃力,三人倒是很樂意看他出醜,一點沒注意到顧雲開已經逼近了他們,還在對他走路的方式評頭論足,不時哈哈大笑起來,發出近乎輕蔑嘲弄的聲音來。

三步,兩步,一步……

顧雲開彎腰丟下盒子的時候一個掃腿踹翻了蒜頭鼻的重心,伸手就擰住了他的手腕,側身避開槍口位置後就開啟保險直接將彈匣拆卸了下來,子彈在他靈活的手指之間一顆顆掉落了下去,在他目不轉睛的在短短數秒之內將整把槍都拆卸成了零件。

紅眼睛跟大鬍子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好像瞬間老大手上的槍就只剩下了一個把手,於是怒吼著遞出手裡的刀子就往顧雲開身上捅。顧雲開一矮身避開了紅眼睛的刀尖,大鬍子個子矮些,他反手就卸掉了蒜頭鼻的手當做靶子直直擋上了大鬍子的攻勢。

被擰斷了胳膊又被刺穿手掌的蒜頭鼻猛然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聲,暫時失去了攻擊力。

夏普看得眼睛發直。

亨利想起平日裡笑眯眯跟自己切磋的顧雲開,不由得背後發寒。

顧雲開的身體很軟,腿部卻非常有力道,他借蒜頭鼻的身體當支柱仰起一個飛踢,直接發力把矮個子的大鬍子踹飛了出去,而蒜頭鼻哀嚎著倒在地上抽搐又成了緩衝的肉墊,短短時間裡顧雲開就解決了兩個人,只剩下了紅眼睛。

藉著蒜頭鼻這個緩衝,顧雲開撲地時沒太受傷,他就地一滾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紅眼睛已經被嚇呆了。

“好好做人。”顧雲開和善的接過了刀子,一肘揍在了紅眼睛的太陽穴上,對方全無抵抗的倒在了地上。

暈了一個,還有兩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心地善良的顧雲開上去一人一拳,讓他們一起陷入幸福的昏厥。

“報警吧。”

顧雲開把地上粗糙的刀具撿了起來,神態和善。

隨著他這句話,目瞪口呆的劇組才如夢初醒般重新活動了起來,顧雲開把刀子放在了盒子裡頭,重新抱著盒子走了過來,淡淡道:“大家來認領一下自己的東西。”很快就有助理從他手裡把盒子接了過去,顧雲開就走到了那個攝像師旁邊看了看。

“還好嗎?”

劇組裡常年準備著醫療箱的,剛剛劫匪在旁邊不方便,這會兒沒威脅了,大家就各自忙活了起來,檢視器材的檢視器材,小助理拿著醫療箱給攝像師上藥,顧雲開仔細給他看了看,雖然一片血肉模糊,但好在沒敲破腦殼,就放了些心,攝像師血都流到眼睛裡去了,還給顧雲開豎了個大拇指。

顧雲開有點啼笑皆非。

李斯思深沉的坐在旁邊抽薄荷煙,菸灰燒得極長也不抖,他嫋嫋吐了口煙,看著顧雲開坐在他身邊問候:“李導,您怎麼樣?剛沒被嚇到吧?”

“沒。”李斯思很憂鬱,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麼場面沒見過,更何況薄荷上腦,他現在覺得腦仁兒都像被凍住了一樣,他抖了抖煙,菸灰跌在地上抖得粉身碎骨,忽然開口道:“我就是覺著吧,拍了這麼久的戲,你剛剛最像加西亞了。”

導演果然是導演,這個思想境界……

顧雲開一陣汗顏,不知道這算誇還是算貶,趕緊找了個藉口離開了李斯思,不去干涉偉大的導演高尚的思考過程。劇組不少人幹完自己的事,紛紛湧上來看稀奇似的看著顧雲開,演技是演技,本事是本事,一個保鏢有這樣的身手不稀奇,可放在一個演員身上,就像是神蹟了。

不少女助理嘖嘖稱奇的摸了摸顧雲開的手掌,又捏了捏他的胳膊,眼冒桃心——不過顧雲開眼尖的看到不少吃豆腐的“女助理”裡還摻雜了男性。

他倒也不在意,大家都很有規矩,知道什麼地方能碰什麼地方不能碰,戀戀不捨的摸了摸制服歹徒的雙手之後,倒沒有幾個人流露出抱腿意願的。

拉勞有點害臊,可她性格風風火火,較為直爽有擔當,因此臉皮發紅的立刻跑來跟顧雲開鞠躬道歉,顧雲開哪會為難她,就擺手笑笑說沒事。亨利沒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撲上來動手動腳,而是小心翼翼的推搡了下顧雲開的肩膀,確定自己被看到了才架過胳膊來摟住了顧雲開,大概是怕自己被來個過肩摔,語氣驚歎。

“哥們,你可真是神了!”

顧雲開客氣的撣了撣衣服,謙虛道:“哪裡,真是不好意思,我把戲服都弄髒了。對了,我剛剛出手有些重,他們沒事兒吧?”

“能有什麼大事!”亨利對那些歹徒可謂是不屑一顧,覺得他們翹辮子都是為民除害,顧雲開倒是有點顧忌,他憋著火,下手難免有點失了分寸,打的又全是太陽穴這種要害,要是一個氣緩不過來,輕點只是頭部劇痛,重點致死都是有可能的。

顧雲開並不是覺得有什麼,只是不想讓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晚上的時候劇組特意辦了個小篝火晚會,李斯思也調了些人過來,生怕又再發生相似的事情,劇組因此增加了不少人手。顧雲開的身手也在劇組裡傳了個遍,男孩子多多少少打過架,也不怕痛跟流血,顧雲開也不例外,他並不是文靜乖巧的那些好學生,小時候好動,少年的時候還打過群架,但是那都是很久遠的記憶了,自從有了點身份地位之後,他就再也沒親自動過手。

像是今天這種大獲全勝,讓顧雲開無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坐在一個面容都已模糊的男孩身上,一拳又一拳的打下去,那咬牙切齒的恨意跟滔天的怒火清晰的彷彿一回憶就如洪流席捲上神經。

結局似乎沒什麼好還是不好的,他站在光禿禿的潔白牆壁前面壁,一天又一天,一日又一日,那時他沒有現在萬分之一的強大,卻燃燒的如同一團明亮的火焰。

他是個孤兒,在還不足夠成熟的時候,瘋了般的介意這個。

這種感覺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只是多少讓人覺得有些恍惚。

顧雲開在歡聲雷動之中碰了碰啤酒,劇組所有人的面孔都在火光下模糊不清,他們跟村莊買了頭羊,剃光了毛,刨出了內臟,架在了木架子上翻烤,沒多久油脂就冒出了滋滋的香氣來,摻雜了血色的雪白皮肉在火光的舔舐下慢慢轉變出蜜色的光澤來。

他垂著頭,看著啤酒,只覺得落寞,彷彿那些歡聲笑語都與他全無關係。

夜風刮在臉上像是鈍刀子割肉,顧雲開把衣服裹緊了,從這些熱鬧裡撤開了自己,劇組也沒有什麼人發現他不在了,又或者是酒讓所有人都變成醉醺醺的。

顧雲開拎著啤酒瓶坐在了小樹林外的湖邊,這個季節仍有蟲鳴,低低的演奏著,伴隨不時出現的清脆鳥鳴合唱一首夜曲。

他低頭看見了湖水裡的自己,覺得像是看到了一捧疲憊的灰燼。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璀璨美麗的星夜下,顧雲開忽然能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那麼喜歡夏普了,沒有人喜歡奄奄一息,蔓延著死亡與疾病的老人。夏普與簡遠是同一種人,他們身上有張揚的生機與活氣,有時候會顯得有些古怪,可是人們永遠無法剋制自己被這種光明吸引。

黑暗的盡頭永遠都是光明。

也許人們會短暫的迷戀那種孤僻,扭曲,陰暗的黑暗,可最終都會選擇擁抱光明。

顧雲開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他知道自己暮氣沉沉,滿腦子算計,假使有人來透徹的分析他這個人,大概評語會是一個優秀又精明的商人。可是演戲之後,他才發現人生其實是分有許許多多種不同的東西,像是溫暖,像是愛,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快樂。

韓致陽是個好人,溫靜安也不壞,張子滔資源很好……

顧雲開將自己的人物網歷歷細數了過來,竟無端只覺得悲涼,他連個朋友都沒有!什麼人才會連個知心好友都沒有!

還沒察覺到自己多多少少有點喝醉了的顧雲開憤憤不平的用瓶底敲了敲石頭,惱火的想道:我今天是剛拯救了十幾個人,免於劇組損失數十萬的英雄,可是居然連個朋友都沒有!這像話嗎!

他從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那有什麼趣味。

可是顧雲開忽然很希望會有一個人能愛著自己,就像所有人愛著夏普一樣,並不只是受歡迎,還有包容。受歡迎不難,畢竟他有數十萬的粉絲,每個粉絲多多少少都對他有好感,可是顧雲開並不想要那種,粉絲愛的是他的作品,愛的是他的臉或者演技。

顧雲開要更貪心,他想要的更多,更全面。

也不是,不是顧見月那樣的,顧雲開知道顧見月眼裡看到的人從來都不是他,那個女孩子眼裡的溫暖與愛意,傾注的永遠是那個悄無聲息離開這個世界的‘顧雲開’。是那個給她小時候扎麻花辮,為了她跟別的孩子扭打的壞脾氣男孩,是為了她毅然投身娛樂圈的兄長。

是那個犧牲自己又斷送自己的人。

顧雲開永遠無法取代那個人,因此在顧見月的眼睛裡,他的本身永遠不能真正存在。

有些人喝醉了酒容易傷感,有些人喝醉了酒容易發瘋,可顧雲開喝醉了,就容易多愁善感起來——其實這也不奇怪,加上上輩子的話,他可是個年紀逼近五十大關,卻沒有妻兒的孤寡老人,還患著癌症。

的確是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紀。

顧雲開呆呆的看著水,流銀般的月光在湖水中盪漾著破碎,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長了,又投在了石頭上,然後又像是被嶙峋的石頭碾碎了,悄無聲息的撒進了水中,慢慢沉了下去。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點想哭。

因為顧雲開忽然發現,他想找個人發發對夏普演技的羨慕與牢騷,談談今天發生的事,說說他腎上腺素飈高了拆槍快得只用十幾秒的偉大事蹟都沒有辦法,他沒有這樣可以交心的朋友,韓致陽不錯,但是,只是還沒有那麼值得他傾心相托。

這種孤獨感是他無論變得多強大都無法消弭的。

就算顧雲開找到了夢想,找到了新生命的起點,找到了一個值得為之努力奮鬥的目標,他的人生依舊與當年沒有任何區別,也沒有什麼變化,他依舊貧瘠的一無所有。

演加西亞讓顧雲開覺得很艱難,他能感覺到當初易默文愛著卞揚的心情,也能理解對方的選擇,那種愛意是非常夢幻的,他從裡頭拔除跟進入,都多少有些感同身受,那很細膩真實,可對顧雲開來講太過平淡,那種愛情細水長流,只有悲傷與絕望震撼著他。

但是加西亞跟丘奇又是另一種感覺,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顧雲開夢寐以求的真誠與熱切的友誼。如果世界上的人從誕生開始就只有半個,那麼加西亞跟丘奇就有幸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他們互相欣賞對方的優點,也寬容的接納彼此的缺點,推心置腹般的信任著彼此。

演戲的時候,演員總會沉溺在角色之中,夏普的演技也遠勝過了溫靜安,因此帶給顧雲開的震撼就更大。

他能借由加西亞的身份,穿越時空回到那個戰火燃燒的時代,在極端的不安全跟生命無常之前,全心全意的信任著怪誕又有點古怪的丘奇,胸腔裡湧動的愛意並不只是簡單的愛情與友誼,而是一種更深厚的東西,包含著信任,感激,還有雀躍。每當加西亞遇到令人痛苦與絕望的事情,見到丘奇又會使他感覺到溫暖與愉快,而丘奇也是如此。

在每個加西亞的士兵,每個丘奇的學生一一的離開他們,他們都依靠彼此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

他們甚至還沒有顧雲開安全,也不像顧雲開這樣受人歡迎,可他們之間卻擁有顧雲開兩輩子都沒得到的東西。

顧雲開真的非常羨慕加西亞,他知道自己醒來之後這些愚蠢的念頭就會蕩然無存,這些軟弱無助的想法就會像是電腦格盤似的在他的大腦裡完全的消失掉。他又會在理智到來之後變成那個一步步往上走的小演員,籌謀著自己所有的資本,為自己未來的人生規劃下方方面面。

可這一刻他真的有點想為自己失敗的人生放聲痛哭。

他怎麼能活得這麼慘?

還沒等醉酒的老年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手機忽然響動了起來,簡遠發來了影片邀請。

這大概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顧雲開沒精打采的接通了影片,抽空還想了想自己的流量包,可很快就沒怎麼在意這個事了。簡遠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把自己穿得像是個吉普賽神婆跟傑克船長的結合體,扎著一塊花花綠綠的巾帽,接了些頭髮,扎著髒辮,還垂著大堆奇奇怪怪的吊墜。

顧雲開憂鬱的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直接笑出了聲來:“你怎麼回事?”

“這是聖格倫索最近的新潮流,我喜歡新東西。”簡遠嘟了嘟嘴,抬起了電腦,四下搜尋著,最後把電腦放在了一架鋼琴上面,自己則蹦蹦跳跳的騎上了桌子,小腿微微屈起挪動著椅子。他似乎還化了妝,臉上擦了些不少黑粉,眼角跟眉毛處還有些亂七八糟的金銀色粉,雙眼耀耀生輝,整個人看起來有種奇異的魅力,“還有,我也很高興見到您。”

顧雲開不太喜歡夏普,卻很難不去喜歡簡遠。

他柔軟而朦朧的眼睛因醉酒而顯得水潤與溫順起來,而年輕人的眼睛則閃閃發亮,有種坦率的真誠,他摸了摸自己特立獨行的腦袋,那些奇奇怪怪的配飾跟辮子隨著他的動作不安分的跳來跳去,好奇的打量著顧雲開。

“您怎麼了?”

簡遠架起了腿,手肘壓住膝蓋,支著下巴疑惑道:“一份新工作嗎?”

“是啊。”顧雲開恍惚的喃喃道,定睛看著簡遠,有點想問他的水晶球在哪裡,能不能給自己占卜一下未來。不過他還沒有醉得那麼瘋,那個蠢問題被咬在了唇齒之間,最終也沒有暴露出來,他擰了擰眉心,在醉酒跟理智的泥潭裡徒勞掙扎了會兒,“一份好的像做夢的新工作。”

簡遠短促的評價道:“您看起來的確有些像在做夢。”

顧雲開很有心想跟他談談有關劇組的事,可又想起了保密協議,抿了抿唇,忽然道:“你知道加西亞與丘奇嗎?”

“噢,我的初中課本上有。”簡遠不假思索道,“令人驚嘆的情誼,怎麼了?”

顧雲開覺得自己的吐息都像是寒冷的,他微微瑟縮了下,空酒瓶順著他的手心掉了下去,咕嚕咕嚕的發出聲音來,簡遠的視野看不見,就追問道:“什麼東西?您沒事吧?”

“沒什麼,我想問問你,小遠,你對他們倆怎麼看?”

簡遠歪著頭思考了會兒,莊重的說道:“他們在最令人絕望的境地裡,創造了生命的希望。假使只有一個人,都成不了事,可他們並不孤獨,我想即使在加西亞離世之後,丘奇想起他仍是快樂的,人生自然有許多悲痛的事情,可是那些悲痛,都來源於美好啊,無論如何,他們都會重新相聚的,生命只是延遲了這種團聚。”

顧雲開的頭在隱隱作痛,他猛然抽了口氣,稍稍躬起了身體,“我不知道你能否明白這種感覺,小遠,你還這麼年輕,又有才華,大抵是不太像我這麼孤僻的。”

簡遠“噢”了聲,忽然道:“我知道了,您身上一定發生了些令人難過的事情,是您的朋友?”他低垂著眼睛,腳翻來覆去的折騰著那把椅子,神態變得沉默而悲傷起來,“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做個聽客,但要是您不想,我可以為您彈些曲子。”

顧雲開陷入了“這小子這麼聰明了得?”跟“他果然是個小天使”的複雜情緒之中,他緩緩嘆了口氣道:“問題就在這兒,我沒有朋友。”

“啊……”簡遠發出了小小的一聲輕呼,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真正讓眼前這個看起來成熟理智的男人感到痛苦的是什麼。

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提起加西亞與丘奇了。

生命的美麗之處就在於痛苦與美好總是相互依附,人們陷入巨大的悲傷時,通常正是因為他們回憶著那些美好的東西,為自己失去未來會得到更多的幸福而感到痛苦。但過往的美好是永恆的,它們被時光銘記,永遠都不會消逝,也不會被抹去。

“可是。”簡遠臉上有種天真的疑惑,“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