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走到明海城郊外,突然看到對面有很多打著燈籠的人朝這裡走來,火把的光亮映得眼前一片火紅。
駱雲芳定睛一瞧,為首的騎馬者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就問司南:“是來找咱們的嗎?”
廖司南攏了攏披風,把寒風擋在外面,朝那邊仔細看。
對面的這個姑娘,和自己竟有兩分相像。她突然就想起來這是誰了——杭家二表舅的女兒,杭麗君。
可是,二表舅一家多年前就去了法國,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廖司南真是又驚又喜,連忙出口詢問:“麗……”
這一聲還沒喊出來,那邊的杭麗君就機敏地眨了眨眼睛。
廖司南就笑了起來,既然不讓說,那她也就裝傻好了。
杭麗君穿著一身小牛皮的騎馬裝,燙了捲髮,頭髮上系著紫色的鑽石發球,腳蹬長筒皮靴,英姿颯爽,很難讓人跟那個假小子一樣的杭麗君聯想到一塊兒。
於是廖司南搖搖頭:“不知道,不過對方看起來不好惹,你可千萬不要惹是生非。我們人生地不熟的,真有什麼事,我可保不住你。”
“我幹什麼了,就惹到人了?”駱雲芳被氣的難受。
而且,廖司南越是這麼說,她就越是想要凸顯自己的不同,說不定對面這位小姐就喜歡跟她做朋友呢。於是,臉上擠出幾分笑意,就看了過去。
這時候,她也看清了對面這位小姐的臉,一度懷疑是杭麗君。可又一想覺得不可能,杭家早就去了法國,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駱雲芳想想小時候就受杭家的氣,在船上這一路又受杭家帶來的貴客的氣,不由地就遷怒到眼前人的身上去了。
駱雲芳氣勢洶洶地走過去,沒等她把杭麗君嚇得掉下馬,對方卻一拉韁繩停住了。
馬兒揚起了一雙前蹄歡叫,駱雲芳倒被嚇得連退幾步,差點坐倒在地,要不是陳媽媽跟緊她,拽了她一把,就要當場丟臉了。
“你!”只有杭麗君才會這麼耍她。
這下駱雲芳確定了,心裡的恨意也多了幾分。可惡,廖司南也肯定認出來了,這兩人聯手就欺負她一個。
駱雲芳瞪了廖司南一眼,衝著面前的女孩子嚷道:“你是杭麗君對不對?!”
杭麗君抓緊了馬鞭,遛著馬到了她的面前。然後,伸手用馬鞭去挑駱雲芳的下巴端詳她:“喲,我還在想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不知死活地衝過來想找死呢,原來是你呀。駱雲芳,你怎麼越長越醜了?”
“你,你!”駱雲芳雖然稍微胖了一點,可是自覺很美的。聽了這話,眼裡都快冒出火來了。
杭麗君打扮得這麼漂亮,她也羨慕得不得了,卻硬是說:“你這個傷風敗俗的丫頭,有什麼資格說我!”
杭麗君一家多年留洋,最討厭的就是“傷風敗俗”這種話,於是一抬馬鞭,輕輕一甩,就捎帶過了她的發邊。
駱雲芳只聽到風聲傳來,下一瞬,繫好的辮子就散開了。她嚇得馬上瑟縮身體,去摸自己的臉,差點哭出來。
杭麗君也懶得理她,徑直到了廖司南面前,下了馬來,笑著說道:“咱們邊走邊說?外頭挺冷的。”
廖司南笑了笑:“好啊。”
然後杭麗君就把廖司南拉上了馬,兩人很快跑沒影了。
“哎!”駱雲芳只顧著緊張自己的臉,沒想到被她們鑽了空子,氣道,“快追呀!”
好不容易,到了大道上,等駱雲芳找到黃包車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駱雲芳到了大院門口,只見廖家下人們都在歡聲笑語地說著什麼,趕快衝了進去,想去看看廖司南是不是佔了她們的院子。可誰知,門房卻把她攔住了:“駱小姐,我還沒通報,這不合適吧?”
“我……”按理是該先去見廖延齡,可是駱雲芳等不及了,忙說:“我肚子疼要上茅廁!”
她推開門房就往裡闖,一路衝到了緊鄰大門東側的梧桐院,然後就看到廖司南和杭麗君站在院子裡,一邊說笑著一邊指揮下人們佈置院子。
駱雲芳的心冷了半截,卻還有些不甘心,走上前去,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姐姐,有勞你費心佈置我們家的院子了。我既然來了,就不用麻煩你了。”
“你不是去找醫生了嗎?怎麼先回家了?”廖司南一臉吃驚,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讓院子裡的人都聽得到,“你不去找醫生,你娘的胳膊殘廢了怎麼辦?而且,這是我們家的院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駱雲芳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什麼你的院子,這明明是我們……”駱雲芳話才說了一半,陳媽媽就從後面捅了一下她的腰。
這時候,駱雲芳才注意到,梧桐院裡正在收拾東西的廖家下人們,看著她的眼神,就彷彿在看一個智障。
除了用目光譏笑她的,還有膽大的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跟旁邊的人對著她指指點點,話說得直接又難聽:“看看,親媽都不管,就來搶院子,還說是他們家的。”
對方也隨口小聲應和:“就是,這明明是廖家的院子,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看啊,都是慣的!我們老爺就是心太善了……”
駱雲芳聽了,臉上火辣辣地,燒得厲害,抿了抿唇,卻反駁不出來。一想這事非得廖延齡發話不可,於是也不再跟廖司南糾纏,轉身走了。
這座大宅從內到外,都和廖家之前在興餘城的時候一模一樣,可見廖延齡是個多麼戀舊的人。所以,駱雲芳覺得,戀舊的廖延齡,也必然還會念著駱家的恩情。
駱雲芳循著記憶,很快就找到了廖延齡所處的主人院。
可是廖延齡還沒起床,正和姨太太嚴詠梅在睡著呢。
也託了這事的福,剛才廖司南回家的時候,也沒來見他,直接就跑到梧桐院去了。不然,也不能這麼順利。
親女兒都見不著老爹,何況是駱雲芳。
這次來明海城,嚴詠梅和女兒廖司童沒跟著廖家人坐大船。母女倆帶了幾個下人,單獨坐了小船,早到了一天。
雖然無非是老生常談,嚴詠梅依然迫不及待地跟廖延齡念叼,駱家有多麼仗勢欺人,連她和女兒也一直被打壓著,正兒八經的廖家人,反倒不如駱家過得自在。
本就是小別勝新婚,兩人許久未見,嚴詠梅又頗有姿色,就算人到中年,撒起嬌來也依然能讓男人心動。廖延齡被折騰得累了,想著她也可憐,院子這事兒,本來也該緊著自家人,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在駱雲芳趕到這裡說要廖延齡馬上見她的時候,正在整理東西的下人們眼神更加怪異。
“我有急事要見廖伯伯!我……”駱雲芳差點說出了真心話,幸好陳媽媽跟著她,提點了一下,她才趕快改口道,“我娘胳膊斷了!你們快點派人去接!”到了廖延齡面前,拿這個賣弄一下孝心,將來還怕佔不著便宜?
見狀,陳媽媽在一邊也抹眼淚:“我們太太在船上出了點事,胳膊斷了,生生疼了兩天兩夜。我們小姐孝順才提早下船的,廖大小姐也跟著我們一起。本來說好先去找醫生的,可是我們人生地不熟的,被個黃包車夫給騙了,醫院沒找到,反而兜了個大圈子,好不容易才找回家來。我們小姐被嚇壞了,要不這一大早的,也不敢驚動廖老爺啊。”
這時候廖延齡和嚴詠梅也被吵醒了。
廖延齡連忙就要起床去檢視,嚴詠梅卻攔著他:“老爺,別急。”
嚴詠梅一聽外頭那幾句話,就把駱雲芳的真實動機猜兩個八九不離十,笑道:“老爺,外頭說咱們家大小姐也回來了,先去找人問問,看看大小姐那邊怎麼說。”
廖延齡點了點頭,這會兒也聽到了外頭的說話聲,只有陳媽媽和駱雲芳,並沒有聽到廖司南的聲音,便有些懷疑。趕緊叫來了一個婆子,叫她去找司南。
廖司南還在佈置院子,並不打算親自去,就讓秦浩風去向父親回話。
廖延齡坐在床邊,一邊默默聽著,一邊任由嚴詠梅伺候他穿衣服。
正好繫到脖子上的盤扣時,秦浩風也說到最關鍵的,廖延齡一急,將嚴詠梅的手撥到了一邊:“你說什麼?駱雲芳說瑾如搶他們家院子?”
“是的,老爺。”秦浩風淡淡地說,就像往常一樣。
廖延齡的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
嚴詠梅被這麼一撥,長指甲就在廖延齡脖子上劃了個血印子,連忙去找藥膏,邊說道:“老爺,這還不清楚嘛,明明就是先跑回來搶院子的,什麼孝女?”
廖延齡當然也想到了,可是還有點不敢相信。
駱雲芳喜歡佔些小便宜,他不覺得有什麼。女孩子虛榮心強些是正常的。而且駱雲芳在他面前一向是乖乖巧巧、文靜孝順的女孩子。
廖延齡猶疑不定。偏偏外面駱雲芳的哭聲還在持續,陳媽媽又和她一唱一合的,一大清早跟哭喪似的,廖延齡心裡就膈應了。
廖延齡當即就皺起了眉頭,清咳了一聲,吩咐秦浩風去跟管家秦遠忠講清楚:“你去請秦叔過來。”
秦遠忠聽過事情前因後果,這便說道:“老爺,既是咱們大小姐已佔下了梧桐院,就不能再改了。況且咱們是主家,這也是應該的。這駱家,給個偏院,也就說得過去了。”
廖延齡也是這麼想的,卻又看了一眼嚴詠梅。他之前可是答應過嚴詠梅給她好點的院子的。
嚴詠梅馬上明白了廖延齡的意思,忙道:“咱們不如試試駱家?要是他們就這麼認了,就給好一點的,要不,就給她們西南邊的院子。”那裡可是和下人院毗鄰的,是最差的“客房”了。
廖延齡沉吟片刻,點了頭。
秦遠忠便出去了,站在門口,衝著院子裡的下人發脾氣,意有所指:“怎麼這麼沒規矩?一大早就鬧鬧騰騰的,像什麼話!”
駱雲芳一向看不起秦遠忠,聽到他這麼說,馬上就火冒三丈了起來:“你什麼意思?罵誰呢?廖家就這樣對待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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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忠假裝這才看到她,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駱小姐。您遠道而來辛苦了,浩風啊,帶駱小姐去西南院休息。”
駱雲芳當即就白了臉,嚷了起來:“那種破地方也敢讓我住?我才不去!”
秦浩風衝她冷冷地笑了笑:“駱小姐,這可是我們老爺的意思。去不去隨您,我這還趕著去碼頭接太太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