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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林瑜被他這反應給弄得楞了一下, 然後帶著微妙欣慰的點頭:“確是如此。”帶著佈告張貼了這麼長時間,總算遇到一個讓他由衷地覺得, 腦袋還算是好使的人。

他手一揮,道:“這位師兄裡頭說話。”

年輕的師兄欣然隨往。

“鄙姓柳, 名秋、字秋池,小師弟喚我一聲柳師兄也好,秋池也罷,順口皆可。”溫涼的一盞茶一氣灌下去,這個年輕人緩了一口氣,道。

“既如此,柳師兄喚我懷瑾便好。”林瑜點點頭, 不在這上面糾纏。看得出來對面的這個師兄也是不羈之人, 要不然也不能一人一劍說來就來了。

面對緩過神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柳秋池,林瑜也不賣關子,將牛痘這個東西詳細地說了,然後道:“其實就方法來說, 只不過是人痘的變種, 算不得什麼太大的發現,對已經感染上了天花的病人來說也沒什麼效用。”

“已經很好了。”柳秋池精神一振,道,“人痘雖有效驗,卻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並不一定有有運氣能碰上好的種痘大夫,他手裡還得正好有炮製好的天花厚痂粉末。”

牛痘則不然, 圈養病牛,專門來取痘痂在現實中還是可以從操作的,費用也低廉,病癒的牛照樣能下地幹活,並沒有什麼影響。

林瑜來了這麼一個能跟得上自己思維的柳師兄很是高興,恨不能馬上捉了人就開工,道:“不過,這也只是一個猜想,到底如何,還是要試過再說。”說道這裡,他半開玩笑地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麼。”

原本只是隨口一句的話,哪知柳秋池刷得一下低下頭,眼神落在了林瑜的身上,思慮已經完全從牛痘上面轉了出來。反覆咀嚼了一下,他意味深長道:“懷瑾這句話有意思。”

頓了一下,瞧著柳秋池不似尋常的眼神,林瑜心念電轉,他想象了一下這個時代文人聽見這句話應該有的反應,不贊同的、不以為然的,都在他的意料之內。或是像辛翰林這樣不同尋常的會覺得有意思也有可能,但是柳秋池這樣的。一縷靈光急速地閃過,被林瑜正好抓住,他輕聲地試探道,“知行合一。”

“大善!”柳秋池撫掌大笑。

“竟沒想到白大儒是心學之後。”林瑜感慨地說了一句,然後心道,也是,若非這樣的理念,也不能跟辛翰林這個不走尋常路的讀書人結下友誼。又問,“我卻從未聽辛翰林講起過這一點。”

柳秋池理解地道:“如今程朱理學當道,心學被當今朝廷視為歪理邪說,少不得謹慎一些。”又道,“世人皆道我家師父天生聰慧,卻並不知他幼時師從黃夫子(即黃宗羲),黃夫子見師父有靈慧之相,便不叫人知道,每每夜間偷偷傳授畢生所思,這才有了我們這一支。”

“原來如此。”林瑜瞭然,比起程朱理學扣緊三綱五常及對社會的愚化作用,講究民本的心學被本朝所摒棄就是可以想見的了。

“只不知懷瑾從哪裡得來的那一句?”他倒不是覺得林瑜額才華不夠,只是那樣的一句話顯然是擁有大量的人生閱歷,經歷過起起落落才能總結得出來,並不是林瑜這個年紀所擁有的,“辛師父可沒這樣的想法,他並非心學中人。”當然,更不贊同理學。

用辛翰林的話來說,什麼存天理滅人欲,那就是放屁。人還能把自己過成活生生的聖人不成?便是最早的孔聖人,也要穿衣吃飯的吧!

林瑜就笑道:“那是從先父的書房中看來,一個鄧姓的老人說的。”

柳秋池忙問道:“可還有記載其他的?”見林瑜搖頭,說就這麼一句的時候,失望地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子,才問道,“可否將這一句話致信與我師父知曉?”

見林瑜點頭同意,再無不可,這才重新又高興起來。

寫信這一事暫時不急,柳秋池本就是來幫忙的,他精神奕奕的要求林瑜將需要處理的事都交與他。而林瑜見這個師兄在長途跋涉之後確實沒有疲憊之色,就先放下對心學的思考,喚來子鼠,帶他在這個府衙裡頭四處走走,順便介紹一下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

他自己則腳步一轉,想著衙門邊上的府牢裡走去。當初天花之疫爆發,這個黑暗的地方也不例外,衙役都沒了,還能指望裡頭的人有什麼好結果不成。

只是,人的潛力是無限的。等白蓮教動亂,當頭頭的想起府牢裡還有一批天生就適合收服的犯人的時候,往牢裡一看,除了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敞開的牢門之後就沒有半個人的影子了。

這些作亂的也擔心這些屍體就在近邊會不會叫他們傳染上別的病,就捏著鼻子遣人給清理了。等林瑜他們接手的時候,至少表面上還看得過去,沒有明面上屍橫遍地的景象。

不過,沒有了屍體,也對不上到底有多上強梁逃了出去,若是還在興化境內倒是還好,叫人跑出去可就麻煩了。

府牢之內的味道並不好聞,林瑜在經歷過科考以及收容堂那邊的病人之後,就不覺得還有什麼能夠打敗他的鼻子了。好歹,現在的府牢還要兵卒管著,秩序也重新立了起來,為了不叫裡頭的人得了天花而死,林瑜和王子騰還是花了心思的。林瑜完全只是出於控制疫病的需要,而王子騰則是為了自己的功勞。雖說只是小小暴民之亂,不至於獻俘。恐怕當今也嫌棄這些來自於興化府的亂民,沒心情拿這些人來表彰自己的統治之能。

不過,在上頭的命令下達之前,這些人能活著還是活著比較好。

如今的府牢不復原本的空虛,重新關滿了人。在攻城的那一晚,反抗的人已經就地處決,但所謂烏合之眾就表明著沒有那麼多為了信仰而死的人。

不過,在林瑜走進去之後,卻見因著陌生人進來而還是喧鬧的牢內一聲大喝,層層不窮的哀求之聲便戛然而止。

有意思。

大約是已經知道了新任的知府是一個年為弱冠、神仙一般的少年,這些人看見林瑜也沒有驚訝。雖有痴迷之色,但是,身在囹圄的這些人更關心是不是能從他的嘴裡得出一句能饒他們一命的話來。

聽那些兵卒說,等上頭的命令下來,都不用什麼秋後,直接就是一刀。更別說頂頭的天王,恐怕還不如他們這些死得利落,一個說不好就是凌遲。

林瑜環視一週這些身穿麻布短褐,神情慌張的人,大約以為他是來宣佈他們命運的人,一個個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生怕就是一句拖出去斬了。

其中,一個我行我素,伸著長手長腳獨佔了整塊乾淨的草墊的大漢格外與眾不同。和他一個牢房的人犯則是離得他遠遠地貼在牆上,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他眼神微頓,從這人的身上滑了過去。

“這裡頭,誰處理過之前牢裡的屍體的,站起來走一步。”林瑜身邊的蘇木上前一步,揚聲道。即使知道這裡頭的人就算正巧有當初扔屍體的人,只怕也不會記得什麼。這些來自底層的所謂亂民大多不識數,更不用說能不能辨別得出屍體的臉了。

出了天花死了的人,誰願意多看呢?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走這一趟多問一句。

林瑜並沒有說賞格,但是在死亡的壓力之下,還是有人抱著僥倖的心裡,想著沒準能就這麼糊弄過去。結果,都是三言兩語就叫林瑜給戳穿了。

半晌,再也沒有別的人說話,林瑜輕聲道:“果然,算了。”就帶著蘇木準備離開。

“聽說小知府算無遺策,你難道就不能算一算到底有哪些人逃出去了。”那大漢看著林瑜的背影,突然說話了,“還是說,你只是徒有虛名。”

林瑜轉身,打量了一下,這個按照體格恐怕比王子騰還要高一些的漢子,這些天在牢獄中吃不好喝不好,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頹喪之色,就像是即將面對死亡的人不是他一樣。

“算無遺策?”他瞄了一眼邊上獨立一個牢房、當初意圖抓他當人質的老頭,問道,“聽他說得麼?”

那大漢輕蔑地輕哼一聲,道:“誰聽那個沒用的東西說話了?”他指了指看門的這些兵士,“這些人恨不能把你誇上天去,某家就好奇問問,現在外頭真的已經安定下來了?”

“城內所有的病患已經被集中到了收容堂,算是有點過日子的跡象了。”林瑜見他這般說話,也不生氣。向前走兩步,不顧其他兵士的焦急反對,站在這個大漢的牢門之前,道,“這世界上哪裡有什麼算無遺策的人,只不過知道的多一些,想得也比別人多一些罷了。”說著,他上下打量了那個大漢一眼,道,“比如說,我看得出來,你就是之前頂替那個老頭天王之名的人。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如此看不起他,又何必幫他?”

“你這個小知府倒是好膽色,不怕我隔著這木欄捏斷你的脖子?”那大漢站起來,亦走到林瑜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在他眼裡瘦小得可憐的小知府。

林瑜輕笑一聲,道:“你倒可以試試。”

那大漢看著他篤定而毫無畏懼的神色,無趣地嘖了一聲,回道:“誰幫他了,不是你們讀書人說的麼,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某家就是死,也要掛一個殺了當今朝廷的狗官的名聲再死。”他語氣中對自己的這一番作為還是挺得意的,毫不掩飾地說道。

“原來如此。”林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明白了。”

見林瑜不再多說什麼,就這麼轉身離開,那大漢揚聲大笑:“小知府,要做一輩子像現在這樣的好官。若是哪一天昧了良心,總有像某家這樣的人來收拾你!”

等出了陰暗的牢獄,面對著灑下的陽光,林瑜微眯了眼睛,嘆了一口氣。原本只是在文字上見過的‘來自於底層人民的反抗’,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仗義每多屠狗輩啊!

蘇木擔憂地看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大爺,不敢吱聲。

“走吧。”林瑜輕聲道,不同於蘇木眼中的擔心、以及其他兵士眼中的不忿之意,他的心情其實很不錯。雖說是自己被警告了,但是反而有些高興。

不過,這樣的心思,這個時代的人怕是不會瞭解的吧!那種看到了底層人民之中的星星之火,那種能透過這樣一個壯漢看到的,一個民族不屈的靈魂。

後世的所謂公知們叫囂著,漢民族如何如何沒骨氣、如何如何劣等,甚至還有崇拜所謂草原上弱肉強食的生存精神,說得好像漢家就剩下的空虛的仁了一樣。他們卻忘了,縱觀全世界,只有漢家喊出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無知的他們並不知道,老祖宗們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打下了諾達的基業。可以說,將整塊大陸上最適宜人類生存的土壤都攻克了下來,這才有了今日的諸夏民族。

草原好,這時候草原上日子好過嗎?若是那裡這樣好那樣好樣樣都好,何必還嚮往著中原的多彩風光,何必還千方百計的往中原來。

林瑜有時候想,自己其實還是幸運的,沒有被扔進一個一睜開眼,就是精神上到處都是滿目瘡痍的世界。否則,他大約真的不會像現在這樣,還能強忍著找到一個流血最少的方式來。也就遇不到像剛才那個大漢一般,雖然面目醜惡,但卻可敬之人。

“對了。”想到這裡,他側頭與蘇木交代一聲,“與那些兵士說,別為難他。”

蘇木欲言又止,但是見林瑜眼中毫無不渝之色,就應一聲,去了。

林瑜想了想,轉了個方向,向著王子騰辦公的地方去了。

聽見他的要求,王子騰訝道:“世侄是瞧中了不成,倒不是什麼大事,橫豎等京城裡頭諭旨下來就是一刀。”

“沒有監斬官?”

王子騰就瞎了一聲,道:“哪還有什麼監斬官敢往這裡走,原本還要數一數人頭,這回只怕都不用數,就地埋了了事。”又道,“我觀這個大漢桀驁不馴,可要世伯助一臂之力?”

林瑜知道他的意思是先由他上板子,回頭他再給塊糖,收服起來就方便了,不過他還是搖頭道:“謝世伯好意,只是些許小事,還不值當如此。”

當那大漢在眾人畏懼又幸災樂禍的眼光中被兵士帶走的時候,他自己也只當是下午冒犯了那個小知府,這就要被斬了。心裡還可惜,少了一頓斷頭飯。卻被幾個兵士按在水裡洗洗刷刷,裡外沖洗了個乾淨,這才換上得體的衣裳,被送去了一個叫他一個粗人瞧著都處處精緻的院子。

這架勢應該不是要弄死自己,那大漢經過這麼一遭,倒安下心來,左顧右盼地瞅這些自己再沒見過的景色。

林瑜正躲在廊下花叢之中,這幾天柳秋池敏感地發覺了林瑜這邊不一樣的計數方式,還有通行於他們內部的複式記賬法。最重要的是,他無意識問出過的幾個問題都叫林瑜給解決了,雖然答案聽起來匪夷所思,但試驗過後的確是正確的。是以,正百般地想捉了他來解答問題。

他實在叫這個簡直十萬個為什麼的師兄給整怕了,連自己的屋子都不敢回。盯著白朮笑他人比花嬌,也要悄悄地搬了張矮榻,躲在目光難及的花叢之中。

見有人來了,他從榻上直起身子,正好對上看過來的那個大漢。

那大漢正在心裡感慨,這有錢人就是好享受呢,就看見邊上的一簇花叢之中冒出來一張比花朵更姣好的面容來,霎時給唬了一跳,還以為瞅見妖精了。

倒是林瑜,支起身,趿著木屐走進一看,笑了。

那領著大漢的兵士只當主人家不在,便站在院中不敢擅闖,見林瑜自己出現了,忙低眉順眼地道:“將軍大人吩咐了,不敢叫醃h的汙了您的眼睛,衝撞了您。是以洗刷乾淨了,這才送來。”

“我又不拿他片了吃肉。”林瑜哭笑不得,這輩子因著這張臉,即使知道他並不柔弱,卻難免都還將他當做水晶玻璃人一般,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護著,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聽了兩人說話,那大漢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是什麼妖精,而是今天見過的小知府。心道,自己下午這般說他,他還放了自己出來,倒是個寬宏大量的。也不計較之前被又刷又燙的仇了,到覺得那個兵士那話也有點道理。

“是小知府提了某家出來?”既然有機會不死,他也是想活一活的。

“除了我,還能有誰?”林瑜打量了一下這個被打理得乾乾淨淨,頭上還扎了個規規矩矩髮髻的大漢,道,“隨我來。”

那大漢就跟著林瑜往屋裡走去,看上去還有那麼一點老老實實的樣子。

林瑜領著他坐下,對著已經候著的子鼠說道:“給他開鎖。”

那大漢就看著這個之前他完全沒注意的年輕人拿出個小籤子來,微微一搗鼓,就覺著自己的腕子一鬆。他大笑一聲,手捏成拳一扯,鐵鏈子就譁啦啦的落在了地上。

他一抱拳,道:“多謝小知府。”

“你要少說幾聲小知府就行了。”林瑜也不以為意,親到了一盞茶與他,就聽見剛才還一臉豪放的大漢肚子裡響亮的響起一連串的咕嚕嚕聲。

那大漢撓頭微微不好意思:“某家之前還想呢,竟不給個斷頭飯吃,好生小氣。”

林瑜失笑,揮揮手,不多時,好酒好肉就給端了上來。那大漢眼前一亮,抓起筷子來就吃,也不用杯子,一小壇的酒,拍開泥封,大嘴湊上去就喝。

見他吃得香甜,林瑜就叫人再上一些來,只不多給酒,省得他一會子跟一個醉鬼說話。、

那大漢酒足飯飽,這才適宜地拍拍肚子,嘆一聲:“這酒好勁道!”這才看見林瑜坐在窗臺之下,對著手邊的宣紙塗塗改改什麼,聽了他的話,頭也不回得道:“自然是好酒,醉仙釀五年陳,統共也沒帶幾罈子過來。”還叫聞著味的王子騰給搜刮光了,還是白朮留了個心眼,這才留下這麼一罈,進了這個莽漢的肚子裡。

那大漢就有些訕訕,他雖不知道什麼醉仙釀的,卻聽得出來這酒價格不菲。想起這個,他終於想起自己一路上想著的問題,也就這麼直白地問了出來:“不知小、林知府為何這般待某家?”又是放他出來,又是好酒好肉的招待,就算他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粗漢,也知道對方必有要求。

“為了你今天最後說的那句話。”林瑜放下筆,挑剔地看了眼手邊的紙張,等墨跡乾透了,這才擱在一邊拿鎮紙壓好。

說到這個,那漢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他後悔這麼說了。只是對比現在這待遇,再想想自己之前還想著他必是有所要求,未免就顯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然,他是想不到這話的,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人家的一番心意,辜負了他似的。

“某家還說是不是你覺得冒犯了,要殺頭呢!”他見林瑜真是個胸懷寬闊的,便笑道。

“哪有這種罪名來著?”林瑜搖頭,然後正色道,“只是這番話,我聽了無妨,日後莫在說了,說不得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名。”

那大漢也不懂什麼十惡不赦,只是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聽林瑜這般認真,也就點頭應下,道:“也對,不是所有的官都像林知府這樣好氣量的。”這世界上,到底還是狗官多。

林瑜就問他道:“你可還有什麼去處?”

那大漢老老實實地搖頭,道:“那有什麼去處呢,家裡只有一個老母,一病死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親戚某家也不想認。倒是還有一把子力氣,興許去別的地方討口飯吃。”

他倒是不擔心,他打小力氣就大,十來歲就能幹大人的活計,也把老母親好好的養到這般年紀了,要不是這一場大疫,沒準還能安安穩穩地下去。現在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怎麼也餓不死自己。

林瑜就道:“你原本的名字是用不得了,早就當做死刑犯給報了上去,也不知還有沒有認識你的鄰居街坊,被認出來可不好。”見他就苦了臉,便道,“若你願意,就留在我身邊做個護衛,若不願意,我也可以給你弄一份戶籍,也不怕沒有活路。”

漢子便奇道:“留下來當然好,只是林知府就不怕哪一天做夢呢,就被我給殺了?”他說得正是下午說得話。

“且不說你能不能辦到。”林瑜聽了卻笑了,“我這輩子最不缺的就是錢,真要貪,那點子還不夠我日常開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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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再說了,你自己不是說了,大丈夫生不當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麼?跟著我,運氣好,你以後就是五鼎食,運氣不好,我也能保你落得到五鼎烹!”

那漢子不意竟聽了這樣一番話,心道這話可不像是做太平官的聲氣,不過倒比白蓮教的那一夥什麼神神叨叨的聽上去痛快多了!便滾下椅子來,賭咒發誓道:“有這一日,保管叫某家做甚麼都樂意。”

又說:“請主子賜名。”

林瑜就扶起他,道:“我這兒不興什麼主子奴才的,你要願意,私底下就喚我一聲主公。”又問,“你原本叫什麼?”

“某家姓典。”他那粗壯的手指沾了殘餘的酒水,在案几上畫了一個字。這是他唯一會的一個,還是隔壁那個小秀才教的,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沒什麼好名,都喚某家一聲典大郎。”想來那死刑簿上的也就是這個名了。

“倒是一個好姓。”林瑜打量一下他這幅壯碩的身板,就想起了孟德身邊的那個折衝左右的典韋,笑道,“我觀你生得雄壯,不若取名為山。平日裡就喚你一聲阿山,記住了。”說著,將山字寫於他看。

“這個字好,沒那麼多道道。”他定睛瞅兩眼,道,“某家、不阿山謝過林知府。”

林瑜笑看了一下這個為著這種小事而感到開心的漢子,道:“你是我身邊的,喚我大爺就行,不必喊知府。”又對子鼠道,“你帶他下去收拾收拾吧。”

子鼠一點頭,沉默地帶著人走了。

看著人下去了,林瑜這才翻起眼前的賬本。庫銀流水一樣的花出去了,不過這其中給工人發餉銀居多,他們總有些需要購買的必需品。接著街面上微微恢復的一點元氣,也能斷斷續續地收上一筆筆商稅來。只是如今。光商稅的比例太小,進了官僚口袋的苛捐雜稅卻多。

靖隨明制,商稅也是三十稅一,也就是百分之三點三,從後世的商家來看簡直歡呼天堂。不過,就像剛才說的一樣,這不過是表面的情況。商家所應付的從來都不止這一點點的律法所定稅率,還有大量官吏私下加的苛捐雜稅。可以說,都已經成了慣例了。

林瑜並不會為之前的官僚辯解,即使這稅率的確低得可憐,可這是建立在他想要進行大量的公共建設的基礎上而言的。他相信,之前的所謂慣例雜稅,沒幾兩銀子是進了公家的口袋的。否則,那些真正的清官是怎麼用這可憐的官銀撐下來的?

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笑話而已。

只不過,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多了,這點銀錢的確不夠用。但是巧立名錄又不是他的本願,這三十稅一的稅率又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更改的,這就有些麻煩了。

林瑜微側了頭,蹙眉想著對策。

外頭進來的柳秋池一見他難得棘手的樣子,原本堆到喉嚨口的問題就硬生生地給吞了回去,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林瑜一回頭,就見他站在門口含笑看他,忍不住稍微向後仰了仰,見他沒有跟著問出一連串的為什麼,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將手裡的賬目遞與他看:“想錢呢,只是天上掉不下來。”

柳秋池接過一看,不愧是白大儒這個挑剔至極的人也滿意選出來的學生,這才短短幾天已經完全掌握了阿拉伯數字,加減乘除計算起來更是毫無壓力。

他一瞄這個數字,心裡比對了一回,便道:“是不夠用了,你怎麼說?”

林瑜就道:“我瞧著貨貲流通已經有了起色,只是這商稅太低了一些,但凡高個一倍,我也不至於這般頭疼。”

“那就加稅。”柳秋池輕飄飄地道。

林瑜微微訝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這個怎麼說,商稅是定死的,三十稅一沒得改。再巧立名目又實非我願。”他是想著加稅,不過那不就和前頭的知府一樣了嗎,如今的態勢好不容易穩定下來。說到底,放置疫病擴散才是他真正需要做的。

“小師弟迷瞪了。”柳秋池就道,“你加了稅,又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做多少事百姓心裡能沒數?真沒數,也能叫他們有數,對不對?”

“若是擔心後來人接著你立的稅目來中飽私囊,那麼那種人就是沒有你立的名目也會自己想出個名目來,還差你那一個?”

林瑜聽了他一車子的話,就笑道:“是我自誤了。”又道,“橫豎我也沒準備就這麼拋下興化府,若是可以少不得多帶一段時間,也沒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弄鬼。”等他升走了,留一隻眼睛盯著這裡也不是難事。若真有那種撈過頭的,收拾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便對了。”柳秋池笑道,“不過加些許商稅,還折騰不到民怨上頭去。”

“這個容易。”說去民怨,林瑜突然想起一個法子來,“把多徵的這一部分商稅用在什麼地方。只管拿紙寫明了,張貼在府衙外案板處,叫人都看見,向來那些個商人也不至於太不願意,也能叫百姓知道府衙都做了些什麼。”

柳秋池就往他對面一坐,笑道:“這法子好,事無不可對人言。”又道,“要是能叫所有的地方官都這麼做腳好了。”

林瑜就嗤笑一聲,道:“快別做夢了,老實說,不過是個樣子。真要做假賬,還不容易嗎?”

“也能起到一時的作用。”柳秋池就笑道,“不過,的確不大可能。要是被人知道了,那些個沒事做的御史只怕還要參你一個有失官威體統。”

“官威體統,什麼東西,能吃還是能用了?”林瑜倒沒想到他人會以這樣的理由拒絕,不過仔細想想,如今的讀書人自視甚高的,可不就是這個調調麼?利字當頭最要緊,只不過,上面須得塗一層好看的儒家外衣。明明不捨的利益,可偏偏要說,失了體統。

不過,他也沒準備推廣這種東西。只怕是當皇帝的自己也不願意,只不過現在興化府情況特殊,這才能行一時罷了。問起來也有話說,只一句擔心民間物議,就完了。

不過要用這樣的法子的話,就不能用加稅的法子了。

到底稅收是有律法所定的,即使苛捐雜稅已經是所有官員眼裡的潛規則,但是正大光明拿出來就是授人以柄。須得換一個名義,想著林瑜便道:“那就只能是募捐。”

柳秋池一聽這話,轉念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就道:“募捐好,以後朝廷賑災倒是可以用這個法子了。也好震懾一下那些往賑災銀兩動手的大蛀蟲。”

林瑜搖搖頭,嘆道:“賑災又是不一樣的,往年賑災銀兩被貪,哪一起不是窩案?”上頭說一百萬兩,到了底層官吏裡頭,十萬兩有沒有都難說。

一層一層的剝下來,像是剝外衣似的。沒有前朝開國□□殺人的狠勁,還真弄不死這樣的無良讀書人。

本朝又不一樣些,就像是之前小小的一個烏拉氏家的旁支,在幕後囤積居奇啃人血饅頭,林瑜一時就不能拿他怎麼辦。要是那種滿人官員,可不就是更加不好辦了?

漢人拼科考,人家拼血統,從一開始就不一樣,自然做了這種事的下場也不一樣,說不得當皇帝的都還得護一下。畢竟,不是謀反這樣的罪名,對不對?

兩人對視一嘆,相顧搖頭。

白朮一進來就見到師兄弟兩個對面坐著,各個臉色不大好看的樣子,便道:“外頭有人送了病牛來,王大人立等著二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