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以棋觀人, 這世上大約沒有比常柯敏更加瞭解林瑜了。但是,佈局和對弈到底不是完全一樣, 有時候,就算是常柯敏也不太明白林瑜的想法。即使他站得已經夠高、看得也夠遠了。
林如海到底比常柯敏和林瑜多相處了幾年, 心裡知道,自己這個侄子這是變相地向著軍中勢力伸手了。但是這並不好直接說的,只是道:“我這侄子您應該也看得出來一點,最擅長不動聲色地佈局,往往最後掉到他的陷阱裡頭,別人還心甘情願的。”身為一個掉過一次,還掉的格外樂意, 且並不打算後悔的人, 他有時候也會幸災樂禍地看著別人一起掉坑。
常柯敏不大相信,就問:“這麼說,只是適逢其會?”他不是覺得林如海說了謊,只是他更覺得林如海沒有將一些關鍵的內容說出來。
林如海點點頭, 道:“王子騰雖是勳貴出身的武將, 但是要不出面就啃下這一塊生意,並不算難。”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話,也做不到今天的位置了。他想了想,又道,“之前瑜哥兒必是逼著人家違背上頭的意願提前攻城了,應該也有給個甜棗的意思。”
“牛痘還不夠麼?”常柯敏自言自語地問道,他總覺得哪裡不太多, 上下打量著看起來光風霽月的林如海,冷不丁地道,“如海怎麼看無為而治?”
絞盡了腦汁,想著怎麼把常柯敏的注意力轉開的林如海被他這一句給嚇了一跳。雖單單聽起來只是常柯敏問他道家無為之意,但這個到底是林瑜親自選中的姻親。要是那小子沒什麼小心思,林如海才不會相信。
他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像是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常柯敏伸手親倒了一盞茶與林如海,道:“如海真是有一個了不得的侄子啊!”
林如海輕哼一聲,道:“您不也是有一個了不得的孫女婿麼?”
常柯敏不雅地嘖了一聲,道:“那小子瞧著風姿靈秀,如今朝堂上下各個拿他與公瑾相比,拍得當今真以為自己是孫仲謀再世。”
林如海想起舊年自己與賈敏私下裡的笑言,就搖頭道:“哪裡是公瑾呢,分明是孟德。”
“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常柯敏舉杯,試探道,“怎麼,如海眼裡這百年治世,竟不是什麼太平天下?”
“應該說,在瑜哥兒的眼裡,這就是亂世吧!”林如海搖搖頭,“天授之才,所思所想原與我們不一樣。”他只道是治世呢,但是叫林瑜幾句話一問,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了。
“下棋之時,老夫能提前看二三十步,不說全天下毫無對手,也算是數一數二。但是,你那個好侄子一來 ,老夫才知道,原來還有人能看上百步。”常柯敏嘆道,“有時候,老夫想想,也覺得懷瑾此人所思所想極為可怖。難道天地所鍾之人都是這一般?”
“再可怖,也下不來了。”林如海颯然笑道,“您想過的,我早先也想過。但是,無論如何,懷瑾心中的天地太過美好、太過壯闊。那時候,我就想著,我要多活幾年,才好親眼見一見,他眼中的太平盛世。”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舉杯:“敬太平。”
事實上,關於文武之事,林瑜和王子騰自然不會沒注意。他們在興化府也算是同僚了那麼長時間,這一點默契還是有的。既然王子騰想吃下這一筆生意,那就預設了他自己要解決這樣的問題。
不管如何,常林二家都是文人,他作為唯一的武官就要披上一層皮。
不過,就像是林瑜不會親自下場一樣,常柯敏和林如海也不會在這場生意中掛上自己的名字。常家有現成的身在泉州的族人,林如海這樣沒什麼近支嫡脈的,就派了家下人過來。王子騰稍微不一樣一些,派了自己的心腹,卻是一個身上有了功名的史家人。可見賈王史薛四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是如今也的確只有王子騰一個出息的。
說來,買地這樣的事情,其實只要不是林瑜自己動手,叫親眷動手一般沒人會抓著不放。他不過更謹慎一些,寧願放棄那麼大的一塊蛋糕也只願意隱於幕後。
王子騰的離開不能說是悄無聲息,但是動靜也不算很大。當地的孫、聞兩家卻大戶立時就得了訊息,比當初常家人出現時他們的焦急,這一位將軍的離開無疑是給這些人莫大的希望。
原本有著王子騰以及城外的軍營在,兼之這個將軍本就是勳貴出身,他們少不得也得多顧忌一些。如今看來,這將軍並沒有將這些土地放在心上,也並未如傳言中的那般與那個少年知府有多少的相得。
也是,自來文武相輕,哪裡真的有那麼多的情誼。更別說,牛都這麼大的事情,沒準兩人私下裡早就掙功撕破了臉也未可知。
孫家族長得意地捋著鬍鬚,心裡編排這林王二人的齷齪,只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他可不像是那些鹽上做手腳的蠢蛋,和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一樣,就算這一回不死,只怕日後也沒好果子吃。這一回,只要將那些田地拿下來,他孫家日後的前程可期。
這都多虧了他的好兒子,聽著聞家族長的奉承,他心裡得意,面上謙遜道:“哪裡哪裡,都些許小聰明,難登大雅之堂。”
那聞家族長就笑道:“可笑那少年知府還特特拉了常家過來,豈不知人家又何嘗甘願大價錢花出去呢,這些天還不是動靜全無。”
“常家也就罷了,他家根基不在泉州府,不會在這裡多待。到底是閣老族裡,還是要給些面子。”孫族長倒不是一味的想著獨吞,說實在的,也吞不下。他還算有些機變,知道看在常大學士的面子上,也要給泉州府的常家留些甜頭吃。只是,他們卻根本不知道,林瑜更是常大學士未來的孫女婿。
就算是沒有林瑜後來拿出來的糖,常家也不可能像尚且年輕稚嫩的常子蘭的想法一樣,冒著得罪林瑜的危險,去廉價買地。
能叫他們以原價買,都可以算是林瑜給面子了。
“連王將軍那林小子都得罪了,他在興化府可沒什麼根基了。”聞族長挺得意的,他只道林瑜如今在興化府說一不二都是因著王子騰手下的那些個兵士。如今,王子騰走了,一個連整套府衙的班底都湊不齊的知府,還有什麼好怕的。
話是這麼說,但真要聞族長去衝擊府衙,當面和林瑜對著幹,他是絕對不敢的。聞族長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林瑜在如今的興化府有多高的聲望。他生怕哪天走在街上被人冷不丁的潑糞,平白的噁心。
“聞老說得正是。”外頭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書生身披白色大氅,持著一卷書冊走進來,他身量不高,偏瘦,面白無須。倒也有些斯文儒雅的模樣,若是柳秋池在,一定認得出那人和府衙班房裡頭的那個自作聰明的秀才面部輪廓上微微的相似。
孫族長一看自己這個寶貝兒子,臉上笑得褶子都堆了起來,忙拉了他在一邊坐下,道:“怎麼穿這麼單薄就出來了,天氣還冷著呢!”說是開春了,但是春寒料峭,就這樣可不夠。
這個名為孫進才的年輕人並不在意,將手裡的書冊往腿上斜斜一靠,手肘擱在案几上,微抬了頭,與孫族長笑道:“兒自來強健,不怕這些。”
聞族長瞧這副做派,心裡冷笑一聲東施效顰。前頭林瑜的馬車經過街前,被百姓們發現紛紛跪下磕頭的時候,他掀開了轎簾,請百姓們起來。那時候,他的膝上可不就是斜斜地蓋著一本書冊,神態也是一般的溫和。
只是,同樣的動作,林瑜做來就是賞心悅目的好看。這個孫進才畫虎不成反類犬,再怎麼也掩飾不住這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
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他面上擺出了一副真摯的關懷起來,道:“孫公子才學過人,只消今年歲考已過,便要預備著明年的大比,到時候金榜題名,前程可期。如今可不得好生保重一些,好生愛惜,為日後翰林院添一位儲相。”
孫進才聽了,忙謙虛道:“不敢不敢,便是林知府這樣六元及第的也從翰林院出來了,何況我這樣的呢?”
“那是他自己傻。”孫族長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屑道,“好好的翰林院不待著,偏偏來興化府趟這裡頭的渾水。”渾然忘了,要是沒有林瑜力挽狂瀾,如今有沒有他們還是兩說。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格外的驕傲,“日後進才入了翰林,做個庶吉士熬上幾年,以後如泉州常家那一位大學士一般也未可知。”
孫進才聽了這話,卻沒再故作謙虛,看樣子是真心覺得林瑜這樣的就是傻。
聞族長心裡不快,心道,自來那麼多庶吉士,能像常大學士那樣走到文淵閣大學士的又有幾個?只是,他自己的兒子,連眼前的這個還差得遠。好歹孫進才正經考上了秀才,雖只是個末等增生,但也算得上是一個讀書人了。再者,這一回的田地之策也是他提出來的,他不大懂這些,還須得仰仗仰仗孫家,只好堆了滿面的笑來,問道:“如今王子騰也走了是,常家也沒什麼動靜,是不是該收網了?”
孫進才便笑道:“不急不急,價還差這一點。”他想了想,道,“正該叫表弟與常家公子親近親近,回頭也好給我引見引見。”他口中的表弟,便是府衙之中,一直以來都被盯得死死地還不自知的秀才。
孫進才並不知道自己的表弟早就暴露了,現在還做著夢呢!
“自然,常大學士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日後進才去京城趕考,也好叫常家公子引你見大學士。”孫族長已經開始想著借這一回的買地賣個好,更何況他也不覺得常家能放著廉價的地不買,非得跟著林瑜多花錢。
“正該如此。”聞族長心裡不樂意,面上也只好答應,怎麼,還能踩著常大學士不成?賣好本就是應該,只是他家裡頭沒一個讀書人,同樣是賣好,得的好處卻要比孫家少。
他心裡暗暗的期望這孫進才不要考中,家裡頭有個讀書人撐門庭還是不一樣的。就算他現在略略矮了孫家一頭,但是他可不希望繼續矮下去。
兩家商議定,就叫人悄悄地去聯絡孫進才的表弟。那個做表弟的一想,可不是麼,這些日子以來從未聽說過常家與知府有什麼交集,可見不滿。
他心裡頭也有小心思,只覺得自己一個廩生,不知要比孫進才要高出多少。他先認識了常家公子,日後也更有可能考上舉人乃至於進士,到時候,孫家賣得好還不是他來沾光。
是故,偷了一個空子,樂顛顛地去了。
柳秋池在一邊冷眼瞧著他自以為得計,悄悄地走了,冷笑一聲道:“難為他還能偷出空子來,看來我這段時間給他安排的活還是少了。”
辛宗平正專心致志地核算著這興化府裡頭能空出來的土地,頭也不抬地道:“對這種自作聰明的人,你只要看著他怎麼一頭撞進網裡就好了。”說著他搖搖頭,道,“明明見過了那些囤積居奇商人的下場,為什麼還有人這麼想不開,非要和懷瑾作對。”到底是什麼給了他們可以全身而退的信心?
“自古財帛動人心。”柳秋池淡淡的,又道:“再者,無知者無畏。說來,他們現在也只是不買地而已,所以有恃無恐吧!”
辛宗平搖搖頭,道:“這樣也好,這幕後之人自己就浮上水面了,省得還得咱們花時間去撈。”天天事情那麼多,他可不再犧牲自己可憐的休息時間去看一個並不好看的人。
有這時間,他還不如去找懷瑾洗洗眼睛呢!
自從父親來了之後,常子蘭就跟著一道搬出了府衙。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的父親和自己想法一樣,想著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廉價買田。是以,就跟林知府鬧翻了。
等到了包下的客棧裡頭,他這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這做老子的還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想法?老實說,要是換一個知府,他也的確不用給面子,直接下手就好。可是,常大學士未來的孫女婿。大學士親自寫信來,說得不是照顧,而是叫他們聽從林瑜的吩咐。這裡頭的差別可就大了去了。
先頭,他也不明白。正好林瑜一開始也沒致信過來,常老爺也算是冷眼瞧著他的行事。
沒經過官場的人是不知道裡頭那些個彎彎繞繞的,常老爺也不是什麼機敏過人的人,否則也不至於就留在了泉州做一個守成的,替常大學士打理著在泉州的家業。
別的不好說,就憑著這一點,也可以看得出來常大學士對這個嫡親堂兄弟的信任。不能說常老爺有多麼的誠實守信,品質無雙。但他至少是一個識情識趣的人,而且也比族裡其他幾個更講情義。
換句話說,就是個喂得熟的。
常老爺把常子蘭拎到自己的面前,別的先不說,就道:“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意思,但是為父帶足了銀錢,準備到時候林知府怎麼開價,為父就怎麼買地,你可明白?”他的神色還是溫和的,畢竟自己這個兒子經歷得還少了,自己也沒和他說清楚林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與常大學士那邊並不單單只是未來孫女婿的關係。
常子蘭搖搖頭,又猶豫著點點頭,道:“猜到一些,只是不明白。”見父親一抬頭,示意他開口問,他就道,“想來,是大伯格外看重林知府。只是,又何必這般□□為他著想?”
常老爺便道:“你覺得你大伯的處境如何?身為文淵閣大學士,內閣一員,必定是非常風光是吧?”見常子蘭點頭,他也不以為杵,畢竟他這個做弟弟的也為著有一個正一品的大哥而面上有光。便是泉州歷代知府都要給他這個小小的員外幾分薄面,為著什麼大家心裡頭都有數。
但是,“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大伯如今做到了文淵閣大學士,也是時候想想培養後繼者了。你覺得,你的幾個堂哥、或是幾個侄子有特別好的嗎?或者說,咱們族裡頭,有什麼特別驚豔才絕的人物嗎?”
常子蘭掰著手指頭盤算一回,默默地搖了搖頭。族裡頭就不說了,這幾年就出了幾個秀才,舉人還是以前的那幾個,不能說垂垂老矣,但是也已經年過不惑,就算能考上進士,離著常大學士也遠得幾乎夠不著。
只是,他納悶道:“幾個堂哥就不說了,侄子裡頭就沒有一個好的?不是聽說子陽唸書不錯,過幾年準備下場一試嗎?”
“你也說是過幾年了。”常老爺就嘆一口氣,道,“科考什麼的,也就那回事。沒考上,自然一切休提。但是,考上了也並非是萬事大吉。”
他想起了早年和大哥常柯敏一道唸書的時光,輕聲道:“庸才與庸才之間固然沒有多少差別,但是當你將庸才放在真正的天才邊上之時,就宛如魚目之於珍珠,一個死氣沉沉一個璀璨奪目。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差別。”
“那麼,林知府就是那樣的珍珠了?”常子蘭怔怔地回想了一下,道,“他原該是珍珠。”
常老爺就安慰地拍拍自家兒子的肩膀,笑道:“不必灰心,想想天下魚目有多少,珍珠又有多少呢?就算做不成珍珠,也可以爭取做一顆靈動的魚目嘛!”
常子蘭哭笑不得,道:“既然這樣,兒子明白了。”說著,便要告退,被常老爺一把抓住了。
“急什麼,我另有事交代你。”就將三家合力,做製糖生意的事說了。方面目嚴肅道,“這才是以後我們這一支常家可以立足百年的基業,你須得小心謹慎。”
常子蘭聽得目瞪口呆,道:“這真能行?”他家裡頭就有一個小小的製糖作坊,所產並不多,也就賣給那些個紅毛藍眼的,一年下來也有個小一萬的進賬。
要真是如林瑜所說的,那可不是什麼一兩萬能計算的清楚的。
“這種事還能有假?”常老爺回想起在林瑜那邊嚐到的幾種糖,“以後這事就是咱們頂頭弄,常家三成的份子,你大伯願意給我們兩成。”
“也是。”已經明白林瑜和常大學士那樣的人,並不會將些許的銀錢放在眼裡,他們更關心的是朝堂是青史留名。這樣的人自然是不會也不屑於騙人的,“那族裡頭?”
常老爺哂笑一聲,道:“什麼族裡頭,回頭要是有合適的,咱們也的確需要人手。這要是不識相。”他冷笑一聲,還真當他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們都在背後說了什麼好話?他也不是什麼軟柿子,“還翻不出天去。”
常子蘭默默地點了點頭。
所以當這幾日依舊沉浸在激動中的常子蘭突然接到一個來自府衙的人的拜帖,心情激盪自可知。
忙忙地親自迎了人進屋,那人見常子蘭這般熱情,自以為得計,才剛坐下來,就忙忙地壓低聲音道:“小生有一個大禮,想要送與常公子。”
大禮,什麼大禮?常子蘭心裡納悶,還有什麼能比林知府拿出來的東西更大的禮嗎?他納悶地問道:“不難道兄臺不是林知府派來的?”
那人就嗨了一聲,揮了揮手,笑道:“那個就知道死板的知府能懂什麼,前頭您可是被他坑慘了。”說著,他還賊兮兮地靠近常子蘭,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道,“您買的地啊,都買貴了。這上等的好田,也不過這個數。”
常子蘭再笨也知道這個人並不是和府衙一個路數的了,他嘴角的微笑略僵了一僵,心道,前頭剛在林知府面前做了那樣的醜態,如今這人正好裝在自己的手裡,且聽聽他到底要做些什麼,回頭也好將功折罪。
便打疊起十分的精神,裝作難以置信道:“竟是這樣?怪道我說那些個農戶怎麼就這般喜出望外的。”憤怒了片刻,又頹然嘆道,“罷了,他是知府,還能跟知府犟不成?不過一萬的銀子,扔了也就扔了。”偏偏又悄悄地做出肉痛的樣子來。
那人聽見一萬之數,不由得咂舌,心道到底是閣老的族裔,這麼些銀子說扔就扔了。更是下定了決心要與常子蘭打點好關係,孫家的想法他知道一些的,略略讓一些與常家,好賣大學士一個面子。但是,聽過了常家的財力,他靈機一動,為什麼一定要以孫家的利益為先呢?他自己又不姓孫,又沒有給自己什麼實實在在的好處。還不如講這事全告訴常家,到時候常家得了興化府的地,還能不念著他的好?日後有個萬一,也好謀個肥缺——比起他的表兄弟來,他倒是想得更實在一些。
主意既定,於是他便討好道:“如今正有個好機會,保管將您前頭丟下去的銀錢都給賺回來。”然後就將孫、聞兩家的謀劃一五一十的盡數與常子蘭說了。
常子蘭不意這人竟這般,身在府衙之時,悄悄地與母家孫家打掩護。結果到了自己這邊,轉眼又將孫、聞二家賣得一乾二淨,可謂是無恥之極。偏偏他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就這一份臉皮厚度,他也是聞所未聞。
見他那般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常子蘭就故作為難道:“好是好,這是我一人怕是吃不下那麼多,需得問過老爺才好。”
那人一聽,只道自己已經搭上了常家的大船,就笑道:“原來前頭都是常公子一人做下,真真好大的手筆。”就豎起一個拇指,又問,“只不知您怎麼就運了那麼些鹽與林知府?”
常子蘭以為他有心試探,便擺手道:“還不是家裡的老頭子說的,那知府在京裡頭與大學士又些許的香火情,這才立逼著我來了。倒騙我花了那麼些,實在有失厚道。”
說著,就遣人去通報。
不一時,就聽管家畢恭畢敬地來了,也不進門,只在外頭道:“大少爺,老爺請您與這位貴客過去。”
那人心道,果然是大家氣度,連個管家也這樣不凡的,忙收了土包子一樣打量人的眼神,生怕叫人不快,恭恭敬敬地跟著常子蘭往外走。
為了不洩密,常老爺大手筆的將整家客棧都給包了下來。原本的掌櫃夥計只當放了個長假,回頭等常家尋著了合適的院子住下,自然能物歸原主。
那人跟著常子蘭學著身邊管家的模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沿途經過不知多少的丫鬟婆子都遠遠地側身行禮,他心裡頭羨慕,心道日後必也有這樣的風光。正亂七八糟地想著,不多時,就出現在了一個小小的院落前。
又經過了層層通報,常子蘭這才帶著人進去了。
那人頭一抬,不由得大驚失色,窗戶下與一個陌生的員外說話的,不是柳秋池是哪個?他知道自己這回是栽了,來不及細想究竟為何,轉身就要跑。
常子蘭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往裡頭拖去:“跑什麼,這不是有好事麼?”
邊上就有人上前,幫著常子蘭將這人如同拖死狗一般,拖進了常老爺的書房裡頭。
接了訊息就忙裡偷閒跑來的柳秋池欣賞了一下那人慘白的臉色,笑道:“多謝常員外援手,秋池感激不盡。”
常老爺忙擺手道:“哪裡敢說援手,柳同知太自謙了一些。”須知他這句話的的確確是再真心不過了。前頭剛得知自己兒子那邊接待了一個可以將功折罪的人物,結果,就在下一刻,柳秋池就登門拜訪。也不說什麼要緊事,只閒聊到現在,若說這裡頭沒有文章,誰信呢?
常子蘭也是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他這時候總算對自家父親說的魚目珍珠論有了些切身的體會。未免地上這傢伙轉頭就信口雌黃,倒栽他一把,畢竟他剛見識過這傢伙無與倫比的麵皮厚度。常子蘭忙忙地將這個傢伙之前說了些什麼,哪兩家人家,具體又有設呢謀劃給抖露了個底朝天。
柳秋池就笑道:“前頭林大人就知道這裡頭有人弄鬼,是以一直叫人盯著呢,誰知眼錯不見的,竟叫他跑了,還來打擾了常員外常公子,秋池心中實在不安。”
那人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小動作一直叫人給看在了眼裡,這才息了心思。頹喪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何下場。不過,好歹自己是個可以見官不跪的秀才,也沒什麼罪名,就算是知府一時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吧?想著,那人細膩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恨常子蘭剛剛將自己知道的都給抖了乾淨,他一時搜腸刮肚也榨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另一邊,三人客套過後,柳秋池就以公務繁忙為由,身後押著那個自以為是的倒黴蛋回府衙去了。他自不是撒謊,而是真的忙得厲害。就這麼一點時間,還是把活推給了辛宗平,這才逮著了機會,好好鬆垮鬆快。
常老爺和常子安忙起身相送,被柳秋池再三地請留步,這才送到院門口,目送著他去了。
等柳秋池走得都不見人影了,父子兩個這才長長的松了口氣。
常子蘭摸了摸沁出了冷汗的額角,道:“光林知府手下的一個同知就這般難對付,更不用說本人了。”又問,“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常老爺轉身回了院子,道:“就在你遣人來說,屋頭來了個蠢貨不久。”他面色古怪地掐著手指頭算了算,“應該就在那人到你那邊不久之後,問問門房就知道了了。”
身後的管家忙上前道:“前後不過一刻。”頓了一下又道,“差不多就是騎馬從府衙到這邊來花的時間。”
“也就是說,那人剛走,他們就發現了。”並且還直接找到了這裡,幾乎沒有多花什麼尋找的時間。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頓覺毛骨悚然。
其實,這真的沒什麼可怕的。若是在林瑜的老家姑蘇,要做到這樣的事情很簡單,地支幾乎已經滲透到明面上的、暗地裡的各種各樣的方面。但是,這是林瑜好幾年的謹慎發展,再加上從老太妃那邊繼承過來勢力相結合才能達到的結果。
但是在興化府這麼長時間,一開始忙著怎麼控制疫疾、怎麼自然巧合地拿出牛痘來。後來,疫疾控制住了之後,又天天為了興化府的民生犯愁,不是缺鹽了,就是缺糧了。
無論缺哪種,對於本就是艱難掙扎著求存的百姓來說都不好過。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林瑜一時也沒有辦法去發展什麼個人勢力。市井那邊,還全靠柳湘蓮給盯著。
而且,林瑜在興化府,和林瑜在姑蘇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地位。一個只是已故進士之子,一個卻是一府長官。他要做的不一樣,自然,控制的手段也不一樣。在興化府,他能光明正大地施加自己的影響力,在這座海邊的小城的邊邊角角之上刻上自己的痕跡。
不過,要做到林瑜心目中的不會‘人走政息’,後期還需要好好經營。光靠明面上的手段,還是不夠的。
柳秋池能一路緊跟著那人直到常家包下的客棧,無非是因著林瑜這麼長時間以來在興化府樹立起來的威信。那個傢伙大概永遠想不到,凡是從府衙裡頭出來的人是有多麼的引人注意。基本上,柳秋池只要一路問過去,就有人熱心地告訴他,什麼樣的人往哪邊走了。
如今的府衙沒有吏目,人數精簡到了歷年之最。區區十來張的面孔,百姓們記起來並不艱難。
這一回,柳秋池都沒準備讓這個傢伙去見林瑜,橫豎之前他們已經就這件事討論過了。常家很快就會出面用最高的價格開始收地,到時候,就算孫、聞兩家反應過來想要搶地也無所謂。
常、王、林無論哪一家都有著充足的實力,更何況三家合力。只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用個辦法將孫、聞兩家的資金全都給坑出來。既然想吃人血饅頭,就該有血本無歸的覺悟,不是麼?
林瑜看著手中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的計劃書,愉快地彎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