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欺負小虎的爹爹, 小虎揍你!”
小孩用奶聲奶氣的聲音說著威脅的話, 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邊說還氣憤地揮了揮肉呼呼的小拳頭,一副野性難馴的小模樣, 十分喜劇。
賈蓉看得忍俊不禁,湊到小孩嫩呼呼的臉上大大地親了一口, 小孩被賈蓉臉上的鬍渣扎得咯咯直笑,直往賈蓉懷裡躲, 一邊還不忘瞪著水沐, 大有保護自家爹爹到底的架勢。
猛然聽到一個小孩叫賈蓉“爹爹”,已經令水沐倍受打擊,一時竟忘了眼前孩子的年歲並不相符, 再感受到小孩與賈蓉之間毫無作偽的親暱信任之情, 當下心亂如麻,腦中紛紛擾擾, 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只是怒氣衝衝地瞪向賈蓉,心頭悶痛難當,又從眼中流露出來。
賈蓉捕捉到這抹心痛,頓感不妙,忙把孩子舉高, “小沐,這是我兒子小虎,三歲了!!”
水沐聽到“我兒子”三個字, 眉頭一豎,正欲發怒,忽然又聽到“三歲”的字樣,腦中某根弦砰一聲斷了——咦,不對啊,賈蓉往西南來也不過一年多罷了,哪冒出來三歲的兒子?
這念頭一轉,頓時腦子也不糊塗了,心眼兒也刷地清明了,眼睛立刻就精明犀利地上下打量起小虎來,唔,象牙色的小肉臉,大大的雙眼皮眼睛,稚嫩的眉宇間倒有幾分彪悍野性,五短肉身材,小家夥長得不醜但也俊秀不到哪裡,憑賈蓉那副鳳眼修眉的白皙倜儻公子哥兒模樣,怎會生出這麼一個完全不像自己的種?
心中一塊懸空的大石立刻就落了地,眉眼間也帶出了幾分笑意,雖然惱怒賈蓉一見面就給自己這麼一大“驚喜”,但情人沒有背叛自己的事實還是足夠讓水沐眉開眼笑了,挑了挑眉,高傲地斜睨了小東西一眼,很不屑很鄙視,滿意地看到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小東西皺起了一張包子臉。
“行了,這小東西哪來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都胖成一球了,我辛辛苦苦打京裡來看你,你就這麼迎接我的?”
賈蓉摸摸鼻子,也不顧在場另外一大一小的臉色,笑嘻嘻地把小虎往水沐懷裡一塞,“說來也是有緣,小虎天生就該是我兒子,他是我第一次戰勝回營時,在密林的狼窩裡抱出來的,當時他養母,哦,一頭銀灰色的母狼,受傷快死了,我跟著那頭狼找到狼窩,看到這小家夥光著身子躺在洞裡,凍得渾身發紫,便抱回來養了,好容易才養好身子,不再動不動生病了,胖點算什麼,總比瘦骨嶙丁強。”
水沐愣愣地看著懷裡朝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小東西,正在他懷裡憋著勁掙扎呢,小胖臉都憋紅了,卻還是倔強著一聲不吭,藕節似的小手小腿撲騰著,一口白利的小牙齒撕咬著水沐的胳膊,只是咬不住水沐肌肉堅硬的手臂,很快便把衣袖弄成了一堆破爛,還別說,有幾分狼的兇狠彪悍,一般力氣小點的成人還真抱不住。
——別說,有這麼個身世奇特的兒子逗弄也挺有滋味,反正賈蓉的兒子就是他兒子,瞧這副架勢,培養培養,戰場上又是一員悍將!
水沐這念頭一起,自己先把自己哄樂了,也不跟賈蓉置氣了,任由小家夥在自己懷裡撲騰,就是不放手,賈蓉看兩人相親相愛(這神馬眼神……)的,心裡美滋滋的,高興還來不及,哪還想得起先解救小家夥於水深火熱當中?
——這是賈錚第一次跟他二爹正面交鋒,無奈小胳膊小腿人微言輕,沒有他那見色忘兒的爹的強有力支援,最後以完敗告終,讓他幼小的心靈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以至於他在往後的歲月裡越挫越勇,把打敗二爹當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標,又在無良老爹的偏幫偏信的阻撓下,經歷了足以書寫一部血淚史的打擊,才把二爹戰神的名頭搶了過來,這自然是後話。
賈蓉做事一向明確果斷,從不拖泥帶水,第一時間把小虎抱出來,也是怕水沐誤會。
在送回京中的書信裡,賈蓉不可能把小虎的事情解釋清楚,誰知道這書信到底要轉幾次手有多少人看?他如今的位置微妙敏感,根本就不適合傳出子嗣之事,萬一引起什麼不必要的紛爭,再讓他和水沐之間產生隔閡,他遠在西南,可真是鞭長莫及。
如今這件心頭大事已解決,見水沐也沒有什麼責怪之意,賈蓉大大松了口氣,卻見水沐似笑非笑地看過來,斜斜的一眼,眉眼中水波盪漾,說不出的風情懾人,勾得他久曠的身體立刻就有了反應,苦於小虎還在,他又不能立地化身為狼,一面憋得難受,一面窘迫交加,咳,確是自找罪受,只好轉移注意力。
笑嘻嘻地對被牢牢“挾持”在水沐懷裡的小虎開口,“小虎,這是我跟你說過的,二爹,你不是想學本事嗎?你二爹可是咱們□□軍營裡本事最好的人!!”
“他行嗎?營裡的劉二叔有那麼大,那麼大,我想跟他學本事!”小虎窩在水沐懷裡,軟乎乎的小麵糰似的,一臉不服氣的表情,左扭扭右動動,聽了賈蓉的話,很活潑地雙手揮舞,做出一個合不攏的手勢,然後逼視地瞄了瞄水沐勁瘦而不見壯碩的身材。
水沐臉色發黑,很好,他被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鄙視了,於是咬著後牙槽皮笑肉不笑,“小爺可是堂堂戰神,那劉什麼是哪根蔥?再說,誰告訴你長得胖就是有本事,照你這麼說,你這小胖子豈不是最有本事的,怎麼還要跟別人學呢?”
小虎畢竟還小,聽不太懂水沐的話,但是小孩都是敏感的,水沐話裡的嘲笑意思他還是能感覺到的,可又接不上話,一急之下,什麼也不顧了,氣呼呼地揮舞著小拳頭就往水沐身上招呼,話說小孩最不講理的地方也就是想打就打,壓根沒什麼權力地位身份的顧忌。
雖說挨了小虎幾下,不過小孩的拳頭能有多硬?水沐才不在乎呢,能讓小虎吃癟才是他樂意的,當下笑眯眯地逗弄著小虎,根本就沒有以大欺小的自覺。
眼見兩人你來我往地過招,賈蓉在一旁看著很是頭疼,突然生出一種十分不妙的預感——他的未來,該不是就夾在這兩人當中當那受氣的夾心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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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接風宴十分熱鬧,這邊城雖不及京師繁華,卻另有民族風情,賈蓉將接風宴安排在駐紮的衙門內,宴席結束後也不用動地方,也方便水沐長途跋涉後早點休息。
此次賈蓉帶出來的武將們有新有舊,那舊得多半是和水沐打過交道的,深知水沐的為人以及在朝中的地位,那新的也是聽著水沐的威名成長的,心中對前戰神崇敬有加,他們對於皇帝能派水沐來犒賞三軍都感到十分驚喜,心裡暗轉著心思——誰說這位賈元帥名為掛帥實則流放了?就衝皇帝能派一位親王來犒軍,那也是夠有面子的,這滿朝武將多了,那東南不也派了大軍嗎?可人家咋就沒有親王去犒軍呢,看來,還是跟著賈元帥有前途啊!
不管眾人各自打著什麼算盤,賈蓉和水沐久別重逢,都期待著好好親熱一番,只是面上的過場規矩卻是要好好走一遍的,否則引來細枝末節的麻煩就不必要了,於是兩人心裡便如貓爪一般,表面上還要從容地應付著各方試探示好——賈蓉雖接手了這支軍隊,卻從來沒有想過把它變成惟自己命是從的軍隊,在現代那種“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中混出來的統帥,根本就不會把個人的私心疊加到國家之上,無論是忠於誰的兵,能打仗打勝仗就是好兵,何況賈蓉如今處境艱難,更不會輕易給皇帝送上“私下發展軍中勢力”之類的小辮子,因此雖領著眾人打了不少勝仗,卻從來都沒有將各方勢力歸統到自己手下,反而讓以皇帝為首的君臣們暗中納悶至極,賈蓉卻恍若未覺,依然我行我素,維持著一種奇妙的平衡。
水沐的到來,看似平淡,卻如同一顆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靜,待水波上起了漣漪,那種平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於是,水沐和賈蓉交情如何,水沐到底代表哪方勢力,水沐此番前來的目的……如此等等,便成了眾人苦苦思索的內容,哪怕是水沐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在眾人的眼裡,也彷彿代表了某種訊號——話說,誰說武將都是粗獷直爽的,能在軍中坐上高位,沒有一點心機成算,又如何能積累戰功,殊不知聞名於世的《孫子兵法》不就是集人類的謀略智慧於大成?
不管別人如何試探思考,賈蓉和水沐之間的默契也不是假的,兩人之間交談不多,讓人完全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接風宴上的敬酒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口徑卻是出奇統一,天衣無縫,完全沒露出一絲破綻,卻又留下了迴旋的餘地,最後喝得十人中倒了□□個,賓主盡歡,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