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我們把具體情況和我父母簡單敘述了一遍, 我爸當機立斷同意我們返回北京,臨走的前天夜裡, 我媽抱著一個布袋子來找我們。進屋後,我媽把袋子放在炕上, 神色略微凝重道:“明天就回北京了,也沒什麼好東西,就帶點核桃、瓜子什麼的,回去也讓鄧紹的母親嚐嚐。”
鄧紹盤腿坐在炕沿,笑道:“那我就先謝謝伯母了。”
“有什麼好謝的,又不是多貴重的禮物”我媽回身把門開啟,輕聲道:“時候也不早了, 你們早點睡, 別胡思亂想的。”說完,我媽關門走了。
我躺在炕上至始至終都沒有起來過,雙手墊在腦後想著明天的事。
鄧紹把裝滿乾果的袋子放到一邊,轉身躺在我的身旁問道:“想什麼呢?你媽來了都不知道說話?”
我連忙翻身面朝鄧紹, 皺眉道:“你說明天咱們就走了, 可這事也沒個著落,總覺著心裡不踏實。要不然我們明天早上和他們說?”
“得了吧”鄧紹哀嘆道:“我家剛出事,現在說萬一在把你爸媽氣出個好歹的,咱們兩口子還要不要活了?這事先緩一緩,等過段時間在說吧。”
“可是……”我略微遲疑,猶豫道:“我有個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什麼主意?”鄧紹斜眼注視著我。
我連忙翻身坐了起來:“我們寫封信, 明天早上走的時候把信給我爸媽,至於往後的事情就聽天由命了唄,你看行不?”
鄧紹長嘆一聲:“也不是不行,不過略欠妥當,這種大事還是當面說的比較好。”
“行了吧,還當面說?我真怕我爸當場發火把我揍個半死,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決定寫信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完,我躺在炕上閉目養神。
之後我和鄧紹都沒在說話,只有桌上的時鐘在滴答滴答的走著針。
不知過了多久,鄧紹哀嘆著從炕上爬了起來,翻身下地在我們的行李箱裡翻著什麼。我聽到動靜睜開眼睛問道:“你找什麼呢?”
鄧紹背對著我說:“不是要寫信嗎,我找筆和紙。”
“你寫還是我寫?”
鄧紹拿著筆和紙說:“當然是你寫,哪有我替你代勞的。”
我腦袋頓時炸開了鍋,初中畢業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寫過字了,說不定現在拿著一本書,大多數的字認識我,而我不認識它們了。
鄧紹把桌子拉到炕邊,我迫於無奈爬了起來,顫抖著拿起筆,當筆尖觸碰到紙張時,又瑟瑟縮縮的往回挪。
“你倒是寫啊?”鄧紹疑惑的看著我。
我愁眉苦臉道:“我也很想寫,可是我不知道從哪裡起筆啊?”
“真是敗給你了,我說你寫,這總可以了吧?”
我頓時眉開眼笑:“就這樣決定了,你說我寫。”
鄧紹深思熟慮很久,終是一字一頓的念著,我按照他說的慢慢寫著,碰到不會的字又要讓鄧紹寫一遍給我看,就這樣,一封信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才完成。把信裝好之後,我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輕松感,一切就只在明天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鄧紹早早把行李裝好,我媽裝的乾果也都塞了進去,我們拖著行李來到前院的時候,我媽已經把早餐準備好,我們坐在桌前悶頭吃著,誰也不肯抬頭多看對方一眼。
“你們兩個吵架了?”我媽疑惑的問道。
我險些噎到自己,乾咳幾聲後笑道:“我們哪裡有吵架,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媽微皺眉頭,神情疑惑道:“那我看你們都不抬頭,自己吃自己的,這可不像常的你們。”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在無形之間暴露著關於自己一切的喜好,往常吃飯的時候,鄧紹總會時不時的給我夾點菜,我自然咧著大嘴欣然接受,現在兩個人都不抬頭,難怪我媽會以為我們吵架了。
“年輕人吵吵架也正常,你就別操那份閒心了。”我爸在桌子邊上磕了磕菸袋,隨後收起菸袋杆說:“到了北京之後,記得給我們來個電話。”
我說:“你就放心吧,我到了北京就給你們來電話。”
我爸沒好氣的睨了我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悶頭吃飯的鄧紹,嘆氣道:“鄧紹啊,家裡的事別太擔心,凡事都往好處想,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回北京之後,如果自己忙不過來,就讓六子幫你忙活著。”
這時鄧紹才抬起頭,雙眼像是噙滿了淚水,強忍著說:“我知道了,謝謝伯父。”
這樣的鄧紹是我不曾見過的,簡單的一句話,讓我覺著鄧紹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堅強,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我從桌下探出手,想去握緊鄧紹的手,可當我伸出去的時候,莫名的又縮了回來。
吃過早飯之後,我們在父母的注視下離開了村子,一直到了機場,鄧紹都不曾說過一句話,他只是目光呆滯的望著窗外,像是心事重重。我突然有點憎恨這樣沒用的我,一直以來都是鄧紹給我勇氣、安慰、保護,可我卻未曾對鄧紹付出過什麼。
坐在飛機上,鄧紹依舊望著窗外,我探出手,輕輕附在鄧紹的手背上,輕聲說:“你在擔心嗎?”
鄧紹扭過頭,微笑著:“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鄧紹反手握住我的手,視線再次望向窗外,那種失落的神情,如同刀子一般刮在我的心上。
“老婆,咱們走的時候,你把信放哪了?”鄧紹望著窗外說。
我說:“放在後院的桌子上了,我媽收拾屋子的時候一定會看見的。”
“嗯”鄧紹嗯了一聲,就不在說話了。
二個小時後,我們回到了北京,這擁擠的大都市裡,彷彿不曾有過一點人情味,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照面時看上對方一眼,隨後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鄧紹當初對我說的那番話,城市不一定是最好的,相比之下,農村反而更顯得人情味十足。
我們打車到了醫院,站在病房外,看著鄧明蒼白的面孔,甚至能感受到鄧明只能依靠藥物與儀器支撐下來的微弱生命。回想當初,鄧明與鄧紹之間劍拔弩張的情景,我的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鄧紹透過病房玻璃看了許久,在確定鄧明不會有生命危險後,才帶著我去看母親。
當我們推開鄧紹母親的房門時,她正倚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兩鬢平添了許多白髮,有那麼一剎那,竟然我覺著她老了許多。
她空洞的眼神落在我們身上,強迫自己微笑著說:“你們回來了?”
鄧紹點點頭,帶著我坐到病床邊上,問道:“徐瑩回來了嗎?”
聽到徐瑩這個名字,鄧紹的母親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她和這個家在也沒有任何關係了”鄧紹的母親指著桌上的檔案袋說。
鄧紹拿過檔案袋看了一眼,淡定自若道:“我早就料到了,沒想到會這麼快。”
鄧紹母親乾笑幾聲。
鄧紹說:“那家產法院是怎麼分配的?”
“她只拿走了一小部分,其餘的說是留給鄧明和圓圓。”鄧紹母親微眯著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下,所過之處讓皺紋更加的明顯。
鄧紹擠出一絲笑容:“沒有她更好,我哥往後會過的更好,至於圓圓,就由我和六子來撫養。”
我心下一驚,卻不敢表露在明面上。
鄧紹母親聽鄧紹這麼說,試探性的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徵求我的意見。
我戰戰兢兢的說:“伯母你放心吧,圓圓交給我們,至於鄧明哥,一定會醒過來的。”
“那就辛苦你們了。”鄧紹的母親翻身躺在床上,揮揮手說:“你們去忙吧,我想先睡會。”
我和鄧紹並沒有離開,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直至她安然入睡。
“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鄧紹母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