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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七章 橫禍

林鈺看過了黛玉,便不怎麼出門了。

他在屋裡盤算著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盧家的事情一直壓在心底,他不曾忘懷,也不可能忘懷。三萬兩,只是一個小數目,興許在別人的眼中夠大,可真要到了鹽商這裡卻是很難幹成什麼事兒。上下疏通打點便不知要花費多少了,更莫說是到鹽場或者是鹽政衙門辦事。

林鈺現在是犯了難,眼下說不得只有暫定計劃,餘者還得近似“白手起家”。

次日下午的時候,那賈寶玉倒來見過了林鈺,似乎對林鈺印象還不錯。

不過在言談之間,這寶二爺頗看不上經世致用之學,對“商”這一“末流”也有諸多的異見,林鈺壓了自己的想法不談,卻知道這膏粱紈f不可能是同道中人了。

送走賈寶玉,外面又來了賈府安排下的伺候他的婆子和小廝,只是林鈺不讓他們做太多的事情,也不跟他們說太多的話。他只是在透露自己小住幾日便要回揚州的訊息,於是下面人知道巴結拉攏他也無用,歇了心思,該幹活的幹活,不該說的話也不說,林鈺倒是清淨了。

除了自己的計劃之外,林鈺只研究過這賈府上上下下的關係,那王夫人乃是出身王家,跟薛家姨媽是姐妹。林鈺曾聽薛蟠提起他那本事的妹子,倒是又想起一個薛寶釵來。這王夫人對待遇似乎一開始就有偏見,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之前不曾聽賈敏說起過什麼“寶黛”之親,現在瞧著老太太卻有撮合的意思,林鈺這就覺得不好了。

若真這樣,黛姐兒定不該在這榮國府久住。

他藉口到了這裡,給林如海送平安信,修書一封具言此事,至於林如海怎麼想,怎麼做,便不是他能擔心的了。

剛寫好了書信叫人送出去,便聽見門前伺候的櫻桃熱絡地喊了一聲,“璉二爺,您來了——”

賈璉?

林鈺眉頭一挑,起身的同時便對張寶兒道:“著人將信快送回揚州,也讓父親看了安心。我與妹妹都無事,你且去。”

“是。”張寶兒接了信便往門邊走,臨到要出門的時候正撞見賈璉,於是一躬身打了個千,喊一聲“璉二爺”好。

賈璉是個相貌好的,面如敷粉,眼似桃花,若非那一臉的風流子習氣,倒真是富貴門中出來的書香人。只可惜這人眼睛底下不是太乾淨,林鈺看了不是很舒服。他一進來便打量了林鈺一眼,林鈺摸不準對方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只含混地叫了一聲“璉二爺”。

賈璉立刻笑了,上來攙林鈺的手,道:“哪裡那麼見外?黛姐兒該叫我一聲表哥,你雖不是姑母親生,卻也是養在姑母膝下的,難不成是看不起我賈璉?”

“二爺說得哪裡話,那鈺便叫一聲‘表哥’了。”林鈺瞧賈璉行為舉止是個輕浮的,也不知道他是來幹什麼,不好多問,只讓人端了茶和點心來招待他。

未想這賈璉坐了一會兒,便有些坐不住,鬧著說要帶林鈺出府去瞧瞧這京城風物,男兒哪兒能一直在家裡坐著?

林鈺本想出去也好,順便再看看京城這兩年有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出門的時候,賈璉小廝上來悄悄摸摸問了一句“可要告訴二奶奶”,賈璉一腳便給那小廝踹過去,“只管回了奶奶,說我帶鈺哥兒去轉轉,最好是看你們平姑娘在的時候說。”

那小廝趕緊賠著笑退下去了。

這場景就有些耐人尋味了,王熙鳳人稱鳳辣子,跟賈璉,這鍋蓋跟鍋也不知道是配還是不配。

林鈺只看著沒說話,終於跟著賈璉出去了。

梨香院靠近賈政這一房,從通街出來,林鈺便瞧賈璉那表情一下鬆快了。

“京城裡這天氣熱,不過天氣熱也有天氣熱的好處,前一陣有個新的戲班子進京來,就在棠花苑,不如我帶鈺哥兒去瞧瞧?”

賈璉搖著扇子,眼底含著深意。

林鈺沒拒絕,揚州戲園子裡也有不少的戲在唱,鹽商們有時候追逐戲子、豢養優伶,並非罕見事。剛轉出門,賈璉便覺得路遠,還是叫了轎子來抬著走。

一路出了寧榮街,便到了城西處,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沿路擺攤設點叫賣東西的商販奔奔走走,當真京城繁華好風物。

轎簾子被打起來,前面轎伕壓了轎,林鈺走下來便看賈璉已經站在那裡了。

“聞說揚州有瘦馬出名,不知道……”

賈璉露出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林鈺自然知道他說什麼,不過搖搖頭道:“家父管教甚嚴,不敢見識。”

這倒是真的,林如海不可能讓自己的子女過早接觸這些東西,書香門第哪裡能跟這些市井汙穢聯絡在一起?他這樣一說,只讓賈璉以為他是不懂什麼風月人情的,拉著他便往樓裡面走,園子裡面搭著大戲臺子,達官貴人們也常常往這邊,只是林鈺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遇上個半拉子的熟人。

夏省之跟幾個富態老爺一起進了裡面,不過他不經意回眼的時候瞧見了林鈺。

遠遠地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漕糧運到通州便可,而夏省之乃是揚州漕幫的掌舵人,來往於京通之間並無不妥,下戲園子也是應該,只是沒想到有這麼巧的事情。

他臉上的變化沒露出來,賈璉也沒注意到,只叫他去聽戲。

這賈璉是一邊聽戲,一邊說些個葷話,林鈺只當做是什麼也不知道,面不改色,倒讓賈璉高看了一眼。

他們坐的位置只跟夏省之那邊隔了一條道,他們這邊的門是只掩著一半,可對面的門卻是緊閉,似乎也不聽戲。伺候茶水的侍者都站得遠遠的,像是被特意吩咐了不能離門太近。

這些細節,本無足輕重,落入林鈺的眼中便很有意思了。

半路上的時候,林鈺便已經知悉夏省之在幫人販運私鹽,現在在戲園子裡談機密事情,想來肯定與生意上的往來有些關係。

坐不一會兒,對面的門終於開了,卻是一名胖子出來,揮手叫了些人進來。

京城這一家戲園子跟別的不一樣,達官貴人們高興怎麼玩就怎麼玩,一點也不在意規矩。

對門直接過來了一群姑娘,轉瞬那邊就熱鬧了起來。

賈璉看得眼饞,不過瞧了瞧林鈺沒這意思,也不敢放浪形骸,又想到自家那潑辣娘們兒,更沒了膽子,一時連聽戲都覺得索然無味起來,只問了方才下戲臺子的花旦在哪兒,便藉口小解尿遁而去。

林鈺只看他眼神便知道他有齷齪事,叫自己來聽戲不過是個幌子,不過人家的事情林鈺一向是只知道不干涉,沒到用的時候一個字不會抖落。

他這樣的人,擅長背後捅人刀子。

現在這房間裡沒人,正面開著對戲臺子,背後便是門,裡頭還熱鬧著呢。

他也放下了茶杯,走出了房門,從走廊上過的時候聽見裡面淫聲□□,可見是混亂不堪的。周圍的小廝跟侍女都聽得面紅耳赤,幸得這裡還沒旁人路過,只林鈺一個已經讓人多看幾眼了。

夏省之想必也在裡面,人都有兩面。

林鈺自己想著,便轉過了拐角,還沒走遠,便忽然聽到背後“砰”地一聲巨響,卻是前面那雕花木門被人一腳給踹翻了,裡面頓時一片驚叫之聲,只聽得盤碗亂翻桌椅倒地,不知多少醜態被人撞破。

誰人這樣大膽子竟然敢挑了這些富商巨賈的好事?

林鈺抬眼,便看到一華袍公子站在門口,方才踢門的乃是他旁邊的壯漢,像是他手下奴才。

這人相貌堂堂,看著年紀也就跟林鈺差不多,只是面帶貴氣,眼底乃是不屑。看他腰上一塊雙龍戲珠黃玉佩,便能肯定他不一般了。

“人都在這裡了,還不是一鍋端?楊大人,還不動手?”

他發話,站在另一邊拐角處穿戴補服的官員便立刻揮手,把裡面的人都給抓了出來,頓時這整個戲園子都亂了起來,臺上唱戲的給嚇得不清,裡裡外外的人都在往這裡看。

林鈺只覺得這事情不對,聽那官員對著年輕人一躬身喊了聲“十四爺”,又想起方才那黃玉佩,心下猜到幾分這人的身份。

林鈺遠遠地避開,只怕攪進事端之中,只是沒想到該來的還是跑不了。

夏省之沒被人從那屋裡逮出來,倒是隔壁屋裡搜出來的,看上去睡眼惺忪——之前林鈺分明是看到夏省之進去了,可現在竟然從隔壁屋出來,這事情透著詭異。

賈璉也倒了黴,那十四爺發話說裡裡外外都被放過了,一個個抓起來先關進去問了才知道,賈璉還在後面跟那戲子親熱,就被抓了個現形兒,狼狽得很。之前有端茶小廝認得林鈺,也把他找了過來,只是林鈺看著端方,他們倒也不敢造次。

一群人都被壓在大堂上,還要說帶回衙門審問,林鈺從沒想到這天降橫禍,賈璉更是臉色慘白渾渾噩噩。

夏省之看著也很是憂慮惶恐,可林鈺卻發現他被捆著的手指竟然還似乎在打拍子——這是方才唱的那一出《武松打虎》的音調吧?

似乎感覺到林鈺在望他,夏省之回過頭朝他一笑,“林公子也在。”

“……”

看個戲都能被牽扯進去,林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相信自己定然不會出事,賈璉這邊就……

若是讓二奶奶知道這事兒,回去他一身皮都要被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