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舟仍然還住在自己原先住過的那個峰頭上, 那兒的擺設沒有變化多少，因此他住得十分習慣, 只不過少了幾個服侍的小童，倒也不是接受不了。
這日, 他也如往常一樣在庭院石桌上翻閱著書，便聽到一聲虎嘯自天邊傳來，由遠及近，沈寒舟眉毛動了動，抬頭看去，便看見葉禾微坐在白虎的後背上，朝著他飛了過來。
沈寒舟放下書, 起身迎接, 臉上才剛剛露出笑來，還不等他說出一句話，葉禾微的拳頭便朝著他撲了過來。
沈寒舟一愣，急忙躲開了他的拳頭, 一連後退好幾步, 看著葉禾微和白虎一起落下，仍然遲疑著不敢上前。
“你……”
還好，葉禾微也不是真的要他的性命，一擊不成，很快便放棄了繼續攻擊的打算的。他從白虎身上爬了下來，隨手拿起石桌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一飲而盡。一杯茶水澆不滅他心中的煩躁, 他的臉色依舊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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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沈寒舟不由得關切道：“又有誰惹到你了？”
葉禾微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寒舟被瞪得莫名其妙，他疑惑地指著自己，問：“難道是我？”
不是他，可也和沈寒舟拖不了干係。
葉禾微回家之後，便將小弟對他說的話回憶了無數遍，傷心震怒之下，才忽然發現，程立行竟然在話中提到了沈寒舟。可程立行又是怎麼和沈寒舟認識的？
葉禾微下意識用了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你是不是和程立行說了什麼？”不然他的小弟為什麼忽然要決定離開他了？
在此之前，程立行從來都沒有透露過這樣的意思，可他忽然提起了沈寒舟，現在又忽然和他決裂，讓葉禾微不得不懷疑沈寒舟在這其中做了些什麼。畢竟沈寒舟和他算是對敵，砍下他的臂膀，那他對沈寒舟的威脅也更小。
然而他的話才剛說出口，他就立刻後悔了。
據他和沈寒舟敵對這麼多年的瞭解，沈寒舟並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你……”葉禾微張了張口，又懊惱的閉上了嘴巴，不知道該如何說。
好在沈寒舟並沒有生氣，反而拉著他在石桌前坐了下來，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水，語氣輕柔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你和我仔細說說，我還給你幫你參考一下。你剛才提到了程立行，是程立行對你說了什麼？”
“……嗯。”
葉禾微低頭看著掌心的茶杯，茶杯小巧玲瓏，他在手中把玩著，看著杯中茶水漾開一層層波紋，可是內心卻怎麼也靜不下來。
他煩躁了好多天了，也不是這麼輕易就能靜下來心來的。
“程立行對你說了什麼？”
葉禾微低著頭，閉口不答。
他不說，沈寒舟只好自己來猜：“是他決定要修真了？”
“不是。”
“那是他又要來給你補習了？”
“不是。”
“那……”沈寒舟頓了頓，又問：“是他不願意做你的小弟了？”
葉禾微刷的抬起了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目光之中滿是震驚，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猜到這個答案。
“你……你如何知道……”
“如果我是程立行，我也會這麼想。”沈寒舟施施然道。
葉禾微茫然：“想什麼？”
“我猜程立行是這麼和你說的，不願意拖累你，所以以後不但不再給你補課，也不會再纏著你了，讓你安心的做個修真者，是不是？”
葉禾微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識地便點了點頭。他說得八九不離十，反覆是親眼見到了昨晚那一幕一樣。
也因為沈寒舟能準確的說出昨晚發生了什麼事，葉禾微也本能地放柔了語氣，依賴地道：“你剛才說，如果你是程立行，你也會這麼想？”
“自然。”沈寒舟抿了一口茶水，氣定神閒地道：“誰讓他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
“你問過他，可他不願意做修真者，即使現在交往再親密，以後你要走修真之道，便必定不可能會和他有太多的接觸，人類有生老病死，壽數再長也不過百年，與其等到以後經歷生離死別，到不如現在就斷了乾淨。接觸的時間不長，感情不深，即使決裂了，也不會傷心太久。”沈寒舟說。
葉禾微沉默不語。
水杯中的茶水還是溫熱，他握在手中，還能感覺到微熱的溫度從杯子傳到手心裡。
“我還沒有嫌棄他……”葉禾微小聲嘀咕：“我又沒嫌棄他普通人的身份。”
小弟不願意修仙，想要繼續做一個普通人，那就不願意，百年之後先離開的也是程立行，他作為被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還沒有說什麼呢，怎麼程立行反而先不答應了？
平時小弟什麼都做的挺好，各種小動作也是十分貼心，可這個貼心要是放到了這兒，葉禾微便覺得不開心了。
“雖然你不嫌棄他，可他還是要擔心。”沈寒舟：“你記不記得，曾經正道之中有一弟子叛出師門，無數魔修追過去圍剿，他還拼死殺了原來的師父那個門派的門主。”
葉禾微點了點頭，有點印象。
那個弟子原本天賦出眾，還是正道的精英，所有人都覺得他的未來不可估量，誰知道有一天忽然殺了門中弟子，他也略有耳聞，只是最後也還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是什麼，而那名弟子也被其他憤怒的門派弟子殺死，人一死，過段時間就沒有人記得了。
“因為他的的父母死了。他的父母是人間的一對普通夫妻，白髮蒼蒼，垂垂老矣，有那人的庇護，倒活的很安穩。只不過，門主的兒子某天從他家門前經過，和這對老夫妻遇上起了摩擦，一怒之下便直接殺了這對老夫妻。門主包庇自己的兒子，因此才惹得這名弟子震怒，為父母報仇，最後也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兒子被殺，門主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那名弟子。“若是沒有這件事情，那名弟子本是門中精英，未來說不定還能成為門中長老。”
葉禾微怔然。
“程立行只是普通人，如果再有一個門主的兒子經過，他並不能保護自己，反而會成為你的拖累。你和他走的近，如果有你的對手發現了，拿他來要挾你，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沈寒舟嘆了一聲：“他這樣做，也是想保護你。”
葉禾微沉默。
晌久，他才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之中擠出了幾個字：“誰要他的保護……”
他是老大，小弟應該是被庇護在他的羽翼之下，哪有小弟反過來保護老大的道理？！
葉禾微又氣又急，若是程立行現在在他的面前，說不定已經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了。
“我既然和他相處，便自然做好了一切打算，誰……誰要他自作主張！”
沈寒舟欣慰地看著他：“如今你也有朋友了，甚好。”
程立行是他的小弟，哪是他的朋友？葉禾微想這麼反駁，可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沈寒舟笑了笑，話鋒一轉，又道：“既然你這樣想，也不願意就此和程立行斷絕關系，為何不去和他說清楚，將他找回來？”
“什麼？！”葉禾微悚然一驚，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讓我，去找、去找……？！”
讓他放下身段死皮賴臉地去求程立行和自己交好？！哪有他把自己的面子踩在腳下的道理！是程立行先提出來和他斷絕聯絡，那既然要和好，也應該是程立行過來和他說好話才對，他去找自己的小弟……他……
可他也知道，讓程立行來找他和好，已經無異於異想天開了。
程立行態度那麼堅決，肯定是想了很久才得出來的結果。
可就這麼讓程立行單方面結束他們倆的關係，葉禾微又怎麼也不情願。
他的內心十分糾結，甚至還擺在了臉上。
沈寒舟看著好笑，又故作不經意地道：“偶爾其他弟子腦子轉不過彎來，我這個做掌門的，自然也要提醒他們。”
是了是了。
既然是小弟駑鈍，那他這個做老大的，也應該勉為其難地幫小弟糾正自己的錯誤才對。
葉禾微的眉頭舒展開來，神色飛揚，當即就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連道別的話都來不及說，便匆匆重新爬上了白虎的後背。白虎吼叫一聲，後腿一頓，便離開了這座山峰。
看著一人一虎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眼前，沈寒舟才無奈地搖了搖頭。
“連句謝謝都不說。”
他收了葉禾微的杯子，簡單的用清潔術清理乾淨，重新倒扣在了桌上，然後拿起之前還未看完的那本書，繼續看了起來。
看了沒幾行，他又不甘願地放了書，輕聲抱怨：“我和他認識了這麼久，也沒見得他對我這麼上心過。”
沈寒舟一時心塞。
那邊，葉禾微騎著飛虎，急匆匆地回到了市裡，讓白虎在程立行程立行的小區附近停下，然後他便立刻跳了下去，只來得及囑咐白虎自己回去，身影便已經閃進了小區裡面。
他認得去程立行家中的路，因此很快便跑到了程家的門口。
程奶奶正坐在門口等著家裡人回來，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還不等他出聲，便似有所覺地抬起了頭來：“是葉禾微啊？”
葉禾微平復了一下呼吸，應道：“是我，奶奶。”
“哎。”程奶奶應下，立刻笑了開來：“你怎麼來了啊？”
“我來找程立行。”
“你說小行啊，奧，他還在學校，沒有回來呢。”程奶奶說著，手又往口袋裡伸去，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個糖塊來，塞到了他的手裡：“來，吃糖，奶奶剛買的。”
葉禾微接了。
這塊糖和以前接到的都不一樣，沒有因為放太久而軟化，摸起來硬邦邦的，正如程奶奶說的那樣，是剛買。
程立行不喜歡吃糖，程家人也不好甜口，喜歡吃甜食的人就只有他了。
葉禾微隨手剝了糖紙，將糖塊塞進口中，然後便在她的身邊蹲了下來：“那我等程立行回來。”
“好。”程奶奶笑眯眯地：“你沒來的這幾天裡，小行一直都在和我們唸叨著你呢。”
程立行唸叨他？
葉禾微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故作不經意地道：“是嗎？他說什麼啊？”
程奶奶卻是沒有回答，又換了個話題，說：“小行媽媽做了好吃的，讓小行給你帶過去，可惜你沒去上學，也沒吃到。”
葉禾微“唔”了一聲。
程媽媽的手藝一樣很好，做的東西他也都很喜歡吃，沒想到他就這幾天沒有去學校，便錯過了程媽媽做給他的食物。那一定是按照他口味做的，一定是他最喜歡的幾樣食物。
等以後一定要討回來。
“咦？小行都去上學了，你怎麼沒去啊？”程奶奶納悶。
“哦，我請假了。”
程奶奶也沒想到其他地方去，葉禾微是所有程家人心中的乖寶寶，聽他這麼一說，程奶奶便立刻擔心了起來：“是不是說身體不好，又生病了啊？”
“唔……”葉禾微也沒有反駁，含糊地應了下來。
“哎呀，生病了可不好，生病了要吃藥，最近天氣冷，你要多穿點，可別感冒了。”程奶奶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摸到了他的手，冰涼一片，頓時哎喲一聲，關心地道：“我讓小行媽媽給你多織雙手套，你的手這麼冷，一定要織厚一點。”
“嗯。”葉禾微乖巧地應了下來。
程奶奶對他的聽話十分受用，粗糙的手掌包裹著他的手掌來溫暖他的手。
葉禾微十分不自在地轉移了話題：“奶奶，你怎麼坐在門口，怎麼不進去啊？”
“哦，我把鑰匙丟了。”原先她的鑰匙都放在兜裡的，今天進門的時候掏鑰匙，一個沒留神，要是就在手中滑了出去，她眼睛不好，鑰匙丟了就找不到了，好在平時她經常坐在門外曬太陽，外面一直放著一把椅子，所以她乾脆就坐在椅子上等著家人們回來。
聞言，葉禾微立刻站了起來，他在四周觀察了一下，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鑰匙。
開門，扶程奶奶進去，葉禾微又熟練地去給她倒了一杯水。熱水瓶裡的是程母今天出門前剛灌進去的熱水，如今還是滾燙的。
老太太樂呵呵的，捧著水杯直笑。
葉禾微乾脆拉了張椅子在她的身旁坐下，和她繼續聊起了天來。
等到指標轉到放學的時間時，程立行也回來了。
他提著一堆食材進門，習慣性地喊了一聲“奶奶”，一抬眼就看見葉禾微出現在眼前，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你怎麼來了？”
葉禾微哼了一聲，扭頭不去看他。
還是程奶奶笑眯眯地道：“他來找你啊，一過來就問我你在哪兒呢。”
“找我？”程立行把門帶上，提著一堆食材進了廚房：“找我做什麼？”
葉禾微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陳奶奶卻是站了起來，摸索著桌子的邊緣，慢吞吞地往自己的房間裡走：“你們朋友兩說悄悄話，奶奶就不聽了。”
程立行連忙走了過去，扶著她進了她的房間裡。等他再出來時，給葉禾微使了個眼色，便率先往自己的房間裡走去。葉禾微也連忙跟上。
兩人一個在椅子上坐下，一個坐在床上。程立行率先道：“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的態度十分冷淡，讓葉禾微很不習慣。好像兩個人就真的成了陌生人一樣，彷彿以前的相處都是假的。
想起沈寒舟的話，葉禾微在心中重複了幾遍“糾正小弟錯誤”的話，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來找你補習的。”
“補習？”
程立行愣了一下，又很快反應過來，道：“補課費我已經還給你了。”
他敢說完，葉禾微便從包裡拿出了那個信封，放在了他的眼前。
程立行沉默，他沒有接下，晌久，才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道：“我的意思，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以他和葉禾微相處之下對葉禾微的瞭解，在他那麼說了以後，葉禾微應該不會再回來找他了的。今天放學回到家，一看到葉禾微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程立行還嚇了一大跳。
他不知道葉禾微是如何想的，甚至心中還有一點手足無措。
要是葉禾微堅持的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說出拒絕的話。
“你說結束補課？”葉禾微挑眉：“我又沒答應你。”
“可……”
不等他說，葉禾微便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你答應了要給我補課，可是白紙黑字簽過合同的，沒有我的同意，那就率先終止合同，按照法律來講，是要付違約金的。”
“……”
程立行也不懂法，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估摸著你也付不出違約金，所以我就只能大發慈悲主動過來，勉為其難地繼續讓你補課，省得讓你賠的傾家蕩產。”葉禾微揚起下巴，一臉‘快來感謝我吧’的表情。
程立行無奈：“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補課，而是因為你是修真者，我是普通人，若是我們再相處下去……”
“修真者就不用上大學了？”葉禾微又打斷了他的話，不由分說地道：“修真者也是要上大學的，要是我的考不上大學，難不成還要等著其他人來笑話我？”
程立行語噎：“誰敢笑話你？”
葉禾微哼唧哼唧，倒也說不出一個名字來。他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又道：“總之，沒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擅自提前終止合同，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聽懂了沒？”
“可……”
葉禾微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程立行和他對視許久，才敗下陣來。他沒有再提這件事情，而是主動翻開了放在書桌上的課本，問道：“那我們今天繼續？”
葉禾微這才滿意。
不過十幾分鍾之後，他很快就後悔了，對著初中試卷痛不欲生，恨不得把給自己出主意的沈寒舟暴打一頓。
放下了這件事情以後，程立行果真不再和他客氣起來，聽他說要考大學，便連給他補課的時候都用上了十二分力氣，生怕葉禾微會考不上大學，到後來，連程奶奶敲門都沒有用了，葉禾微的基礎太差，距離期末考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們補課的時間根本不夠，往往之後程立行批改題目的時候，葉禾微才能得到幾分鐘的喘|息時間。
過了一段時間，葉禾微便再騎上白虎，撒丫子狂奔到了長仙門。
“都是你給我出的什麼主意。”他趴在桌子上抱怨道：“現在好了，程立行沒大沒小的，我偶然打個遊戲都要吼我，到底誰是小弟？”
他對此很是憤憤不平。
沈寒舟憋笑：“難道不是你主動提出來說要考大學？”
“可我是修真者，誰讓他當真了！”葉禾微憤憤道：“哪個修真者還去上大學的？”
“有的。”沈寒舟說。
葉禾微歪頭震驚：“什麼？”
“為了和現代社會接軌，為了平時在世間行走的時候不會太奇怪，很多修真者都是大學畢業的學歷，名牌大學也有不少，玄羽老人的孫子，也和你一樣的年紀，聽說成績不錯，估計能上個數一數二的大學吧。”
葉禾微：“……”
葉禾微震驚：！！！
沈寒舟摸了摸下巴：“好像大家都對學歷挺在意的，有些門派收徒的時候，不但看根骨，也還要看學歷，好像至少也要本科。”
葉禾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