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我如約而至,只是這次換了裝束, 未曾黑衣蒙面,不過卻只是改穿了白衣, 將蒙面巾換成了面具,一個小巧的、勾畫著驅邪之神模樣的面具。
唐進與陸明已經在院中等著了,我腳不沾地地從二人頭頂飛過,飄飄落地。陸明正好轉過身來,正對上我那張青面獠牙、可怖的臉,登時嚇了個魂飛魄散,張口結舌, 登登登地退了幾大步。
“怎麼了?”唐進見狀抽出了劍, 順著陸明的視線劍花一抖,向我刺來。我側身輕輕一帶,掌風過處,他的劍頓時偏了準頭, 無力地向下掉落。
“原來是恩公, 在下已等候多時!”唐進不怒反喜,對我抱拳施禮。
“如何?酬金帶來沒有?”我略一沉氣,掌中如有磁石一般,將唐進的劍吸離了地面,握入掌中,問話的同時反手遞去。
唐進欽佩之色溢於言表,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家主上要我二人在此等候恩公, 請恩公移架相見,主上定將一切詳盡告知,酬金也會加倍奉上!”
“好吧,帶路!”我來時便已看過,周圍並無埋伏,束成孝要拉攏我,想來也不會使此等小人之法,令我徒增惡感。
跟著唐進和陸明穿過曲曲彎彎的迴廊,走進一間屋子,屋內又有套間,隔著透出幾分縫隙的竹簾,隱約看見有兩個人在裡屋坐著。
“主子,屬下幸不辱命,大俠無名已請到!”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小子竟稱我為“大俠”。還別說,初一聽見還真讓人有些飄飄然,不過看了看簾內的人影,那裡面的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主兒!
“哦?無名?潞州當年有一位翩翩公子,似乎也是叫這個名兒!”束成孝的聲音響起,尾音上挑,慵懶中帶著磁性,優雅至極。
我雙手交叉抱於胸前,冷淡出聲:“名字只是個稱謂,叫什麼端看自己喜歡,只要叫得應便成。他叫無名,我也叫無名,難道我便不是我了麼?這天下叫張三的多不勝數,總不能殺了個乾淨只留一個!”
“說得好!”屋內的束成孝拍了一下巴掌,挑簾走了出來,“這位俠士的話很對本王味口,我是當今聖上第四子,康王束成孝。你的身手我兩個手下已經見識過了,你可願為我效力?”
我傲然而立,看著他說道:“我的條件你並沒有滿足,我不跟無用之人!”
隨束成孝走出簾外的一名錦衣男子面色一變,出口喝斥道:“大膽,豈能對王爺無禮!”仗劍便襲到身前,束成孝未加阻攔,背著手立於一側。我身形一動,一招“漫天飛雪連綿”施展開來,四下裡到處都是我的影子,那名錦衣男子連刺幾劍,俱是虛影,劍劍落空,我的雙掌則如戲猴般地不時拍他一下,倏忽不見。十招過後,他認輸後退,我卻不放過他,任他如何施為,就是退不出我幻化的身影圍攏而成的圈子,只得咬著硬挺著,不時被我敲敲腦袋,戳戳鼻樑。三十招過後,戲耍得差不多了,我放開了他,停住身形不動,氣息如常。他漲紅了臉,駭然地盯著我,氣喘噓噓,汗如雨下!
束成孝冷聲說道:“下去!你那點斤兩還敢在大俠面前丟臉,不得對無名公子無禮!”
我在心頭冷笑,已經無禮過了他才如此說,這廝明明就是想試我的功夫!如果不是他授意,他的手下如何敢放肆,也不嫌假得慌!
“王爺不用客氣,叫我無名即可!”我淡然說道。
“好!無名,本王很欣賞你這個人才,如你願為本王效力,康王府的金銀財寶隨便你挑!”束成孝說道。
“我辦事有自己的原則,如今接手的事情還未完成,不能答應王爺!”我說道。不吊吊他的味口,我如何從他那裡探取情報!
束成孝劍眉一挑,輕笑出聲:“無名果然信人!實不相瞞,凌府大少爺凌雲涯亦是本王之人,他如今出了事,本王也在相盡辦法相救!聽唐進說來,你的僱主想必是凌府之人,咱們目的既然相同,請坐下細說!”
我依言坐下,聽束成孝慢慢道來。
“凌府的事故,全是平王一力挑起,他如今正在大力蒐集證據,欲置凌家於死地!”束成孝說道。
見他看過來,我點了點頭,表示正在聽,他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要說凌雲涯通敵賣國,本王當然不會相信,不知平王從哪裡找到當年雲涯在軍中的親信,親口指證他與鐵勒國訶弩倫公主勾結,將軍隊糧草路線告知敵人,以至糧草被敵人劫去。難就難在此人所說之事是事實,雖然那是雲涯的無心之失!”
這個多年前的事實,勾起了我的興趣。凌雲涯戰中居然和敵國公主勾結?這是怎麼一回事?是為權?凌家在容國已是一人之下;是為利,那塞外只有黃沙綠草,有何稀罕物比得我中原富華?真正奇怪之極!
我很少開口言語,以手勢示意束成孝說下去。聽了他的訴說,我瞭解到四年前莫朔關外青水灘一戰,容國主將凌雲涯趁勝追蹤戰敗的鐵勒訶弩倫公主,被那公主施計拖累,兩人雙雙掉下懸崖,經歷十天十夜,雙方兵馬才在離崖五十餘裡的山谷中找到他們,因為雙方人員都死傷大半,無力再戰,便約定互不干擾,來日再一決雌雄。在這十天之中,兩個本應為敵人的人都受了傷,為了生存,為了早日找到出口,他們暫時化敵為友,共同應付山中的野獸毒蟲,共同尋找食物水源。兩人曾經以為會就此死在山中,談話的過程中凌雲涯無意透露了容國大軍不日即將從某地押送糧草到軍中的訊息,出谷後凌雲涯卻忘了,直到訶弩倫公主帶兵劫了糧草,他才記起這是自己的過失,深悔不該相信敵人,但一切已晚。
糧草既失於敵,容國大軍此後戰中無力抵擋,節節敗退,損失慘重。凌雲涯勇於擔當,向凌暮天承認了自身的過失,願接受軍法處置,卻被凌暮天包庇下來,不許再提。後來凌暮天大勝鐵勒,調回京城,當日在場,知曉此事的幾個人也被他調離了軍中,沒想到四年後平王會把這事翻出來,還定了個“叛國”之罪!
十天十夜啊!我嘆道,孤男寡女,相對了十天十夜,要不出點事我還真不敢相信,凌雲涯和訶弩倫公主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軍中機密他又怎會當作無意,說了給敵人知道?束成孝顯然還隱瞞了一些事情,他就沒有說,那個叫連五的人是誰,他手中的信又是怎麼一回事!
“凌家素來忠有耿耿,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只憑一面之詞,皇上如何相信凌雲涯通敵賣國?”我問道。
“本王也知道凌家忠心耿耿,但是沒有用啊!雖然威國公為人低調,不顯山不露水的,但是我父皇還是會擔心他權勢過勝,生出什麼事端,好容易抓住一點把柄,當然不能掉以輕心。我早就勸過他與本王合作,他卻不允,如今才會搞得不能自保!”
束成孝的樣子透著一絲不屑,我心想:要是答應了你,只怕死得更快!
“如此說來,那也算不得平王陷害了!凌雲涯洩露訊息,確是事實!依王爺之見,凌家最終會定個什麼罪?”我問道。
“若給平王找到證據,他一定不會放過凌家,當會滿門抄斬!”束成孝說道。
“那若是他找不到證據呢?”我又問道。
“凌暮天和凌雲涯也會定罪,只不過罪名輕一些,不會連累其他人而已!”束成孝說道。
名堂還真多啊,既然束成孝也這麼說,看來皇帝確實是不願放過凌家了。“無名也不笨,昨日從平王府偷聽得知,關係凌雲涯生死的一封信落入了王爺手中,平王府派了一個叫連五的細作來竊取,聽說那連五江湖排名第二,武功高強,只怕此信已不在王爺手中了!”
束成孝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無名果然聰明,唐進和陸明帶回來訊息時,已然晚了,信已被人奪走。”
這樣一來,凌家不是要被滿門抄斬了,想到要是我不被寧親王收為義女,只怕也是要被砍頭的,心中就無比惱火,要不是他們互相在這兒比拼,凌家至於出這種事嗎?這束家兩兄弟都不是好東西!
“那麼說來,已無解救凌府之法了?”我急切問道,“王爺若是能想到法子救出凌暮天與凌雲涯,在下願為王爺效力!”
“哈哈哈!”束成孝大笑出聲,“無名,本王乃是試探於你,放心,被連五搶走之信是假的!真的還在本王這裡!”
“王爺為何戲耍於我?”我怒道。
“無名勿怪,那叫連五之人武功高強,也是臉戴面具,潛入我府中悄無聲息,要不是本王事先有防備,還真著了他的道。見你如此裝扮,一樣武功高強,本王起初怕你是他所扮,這才處處試探!你既對凌府之事如此關心,一心一意要救凌家父子出來,本王相信你必不是那連五!”束成孝解釋道。
“那信呢?”我問道,“王爺可否容我一觀?”
束成孝搖了搖頭:“那信也是有人交予本王的,既是對雲涯不利,本王已將信給燒燬,無名就不用擔心了,凌家父子這命算是保住了,至於其他的,本王發誓,日後事成,定能為凌家討回!”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我信你才怪!看來他就是用這封可以給凌雲涯冠上“通知賣國”罪名的信,這才控制了凌雲涯聽命於他,怪不得凌雲涯前後變化那麼大,行事神神秘秘的!
我雙手抱拳,說道:“那就有勞王爺了,還請王爺在皇上身邊多方周旋,只要能救凌家於水火,無名便答應王爺為您效勞,凌家父子出獄之日,就是無名歸於王爺之時!”
“好!”束成孝開心地笑道,“既是如此,無名就不用戴面具了吧?”
我飛快地閃身,避過束成孝來揭面具的手,冷冷說道:“這面具就是無名的臉,無名曾經對師傅發過誓,終身不得與人相見,見過我真面目之人,無一活著,王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束成孝面有惱色,臉色微紅,但此人定力很是難得,不過片刻之間已經恢復,對我笑道:“哈哈哈,江湖大俠都頗有脾氣,無名的師傅也定是高人,如此就罷了,你還是戴著吧。”
不過幾日過後,也不知束成孝用了什麼方法,皇上竟然很快下旨,凌雲涯通敵賣國一案證據不足,凌暮天父子在糧草失竊之事上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凌暮天革去威國公爵位,官降三級,削去兵權,即日起前往青州任城守之職;凌雲涯革去一切官職,貶為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