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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被人群包圍的不是黑板報, 而是一片橫貫了三塊黑板的巨大海洋。

觀者彷彿在高處俯視海洋, 黑色的底板上,大海揚起憤怒的浪濤席捲而來。

第一眼看上去,那海水是藍的, 但仔細一瞧,卻發現藍色之中還混雜著許多雜色。但很奇特, 這些雜色的存在不只沒有掩蓋了藍的質地,反而令那原本不夠顯眼的藍更加鮮豔了。

藍色的粉末就這樣一層又一層地堆疊在黑板上, 它從最右側的黑板開始, 被無數看似錯雜,實則毫不混亂的線條推擁著,往左側的第一張黑板上翻滾而去。

滾滾的海浪最後被左側黑板上的一條龍衝破了。

它從水面躍起, 露出自己碩大而複雜的龍頭, 幾乎要衝破畫面束縛,貼到人的眼睛上。

明明氣勢洶洶, 龍頭上卻還帶著特殊的表情:它一隻眼大一隻眼小, 長鬚隨著破碎的水珠高高揚起,帶著狡黠又不可一世的神情。

龍爪狠狠拍擊在水面上,揚起高高的海浪。

但畫面也到此為止了。

喻冬徹底被這海浪與龍驚呆。

他一共給鄭隨波拿來三盒彩色粉筆,鄭隨波全都用完了,地上放著三個癟了的盒子, 被人用一塊石頭壓著。

黑板上沒有一個字,但它實在太打眼了鄭隨波沒有畫黑板報。他畫了一幅屬於自己的畫。

他把一片海和一條龍,放在了此時此處。

教導主任還在憤怒地大喊鄭隨波的名字, 韓老師舉著相機拍個不停。她的丈夫正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孫老師。兩夫妻在黑板報前左看右看,嘖嘖稱奇:“好啊,多好。”

教導主任:“孫老師,這可是要參加全市評比展示的!要打分的!代表學校的形象!”

圍觀的學生也都覺得可惜,議論紛紛。教導主任忍不下去了,眼看人越來越稠,大手一揚:“值日班級,擦了!”

他頓了頓,又衝韓老師小聲說:“照片記得發我一份。”

韓老師:“你拿來做什麼?”

教導主任:“確實還不錯……可是不適合展示在這裡,對不對?”

他又端起了和職務相符的嚴肅面孔。

而風波的製造者鄭隨波始終不見人影。

喻冬認為自己應該為同桌辯解兩句:“不傻啊,畫得挺好。”

吳?櫻骸澳憧純戳?貳!?br>  喻冬:“?”

他定睛一看,這時才發現龍頭上還站著一個握持兩支龍角並仰頭大笑的小人。

喻冬:“……”

那小人寥寥幾筆,但很傳神,細長的眼睛和額前亂翹的頭髮被著重強調出來。

是鄭隨波的自畫像。

吳?櫻骸吧擋簧擔俊?br>

孫舞陽跟教導主任和校長認錯,又承諾一定在今天之內搞好三版漂亮大氣又積極向上的黑板報,終於獲准離開。

升國旗儀式已經結束。他經過排球場時遠遠看到了被清洗乾淨的黑板。水還未幹,被朝陽照得發亮。

鄭隨波的粉筆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孫舞陽是個有點胖的中年人,在市三中已經工作了將近二十年,是資格很老的隨班班主任。這一屆高一年級的所有班主任中,他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經驗最豐富,因而也承擔了級長的職務。

他是高一一班和二班的物理老師,同時兼任高二兩個尖子班的物理課程,另外還是學校物理組的副組長。在他的手底下還有幾個與物理有關的興趣協會,全都做得很紅火。

妻子韓敘則是市三中的美術老師,一個人包攬了學校裡半數以上班級的美術課程,同時也和他一樣,是幾個美術興趣協會的指導老師。除此之外,韓敘每年都會帶高三的美術生外出參加考試,是業內口碑很好的老師。

孫舞陽聽韓敘提過鄭隨波。

鄭隨波這個學生呢,很奇特。他明明是藝術特長生,但其他學科的考分也同樣很高。這在藝術特長生裡確實是不多見的。

孫舞陽還記得這個細長眼睛的男孩子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興高采烈地要給大家唱《亂世巨星》。

他畫的那片海和那條龍,還有那個仰頭大笑的小人,在韓敘和孫舞陽看來,都太可愛了。

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孫舞陽忍不住“喔唷”了一聲。

鄭隨波把班裡的兩塊黑板也當做了自己的畫板,只不過畫的不是海,而是城市。

他似乎站在極高處,俯視著這個陳舊而懶散的小城市。

彩色粉筆的粉末沒有混雜或者結塊,鄭隨波在黑板上畫出了這個城市的兩幅速寫。

線條利落,毫不猶豫。

藍色粉筆用完了,他緊接著用綠色。然後是黃色,枚紅色,紅色……在不同顏色相交的位置,色彩柔和地變化著。

孫舞陽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前後兩塊充斥著漸變線條的黑板。

學生們都靜悄悄的。

他饒有興致地走到了教室最後,認認真真看起來。

早讀課還剩十分鐘,所有學生都看著他,等待著孫舞陽開口。

鄭隨波原本趴在桌上睡覺,現在已經被喻冬推醒。

“你怎麼不把牆壁也一起畫滿?”孫舞陽說。

鄭隨波眯眼笑了笑。他不知道孫舞陽是罵自己還是說真心話。

第一節是孫舞陽的物理課,他一般都會在黑板上寫板書。但今天,他先將幻燈機的幕布降了下來,擋住了黑板上的線條。

“大家都看到我們班鄭隨波同學的作品了。”孫舞陽說,“教室裡有,操場上也有。宣傳欄那三塊黑板已經洗乾淨了,你們要是特別想看,下午上美術課可以問韓老師要照片。”

他並沒打算批評鄭隨波。

講了一些必須要講的話,耳聽上課鈴聲要響起,孫舞陽抬起手:“多謝鄭隨波,我們現在都知道你確實可能是三中畫畫最好的藝術生了。”

班上同學笑起來,有人隨著孫舞陽鼓掌,掌聲稀稀落落的。

鄭隨波撐著下巴,表情有些震驚,有些呆,半晌才轉頭看喻冬:“啊?”

喻冬:“上課吧。”

這一整天的課,兩塊黑板讓所有老師都吃了一驚。

但沒有人去擦。所有老師都跟孫舞陽一樣,即便之前習慣在黑板上板書,這一天也全都使用電腦來上課。

政治老師是個今年剛畢業的年輕師範生,下課了跑回宿舍拿來卡片機拍照。生物老師是他的師兄,趁著還未打上課鈴,樂顛顛給他出主意:“鄭隨波呢?上來上來,作者和黑板一起拍……你拍他,別拍我啊!”

韓敘上美術課的時候還給他們展示了鄭隨波在操場邊上的作品。“畫三塊板還不夠,教室裡也畫!”她笑著罵鄭隨波,“板書也寫不了了,你們孫老師連五筆字根都記不住,他不懂電腦打字的。”

鄭隨波:“就……那什麼,創作慾望,一上來就擋不住。”

韓老師:“你上來,你上來講課。大家歡迎創作慾望旺盛的鄭老師。”

全班都瘋狂鼓掌。張敬還嫌不夠亂:“鄭老師唱一把《亂世巨星》啊!”

一堆人跟著他起鬨。

鄭隨波難得窘一回,縮回去把臉埋在手臂裡:“聽我唱歌要收錢的好吧!”

今天的班級值日生是喻冬和鄭隨波,喻冬去倒完垃圾回來,看到鄭隨波正在擦黑板上的粉筆畫。

後面那塊黑板已經乾乾淨淨,他踩著一張椅子,正在擦講臺後面的黑板。

喻冬無奈了:“我剛剛倒完垃圾你又開始製造。”

鄭隨波:“我這是藝術,不是垃圾。你看地上的粉筆灰,不好看嗎?”

喻冬看不出好看與否,只覺得那堆粉塵很刺眼:“既然是藝術,那你還擦?你不保留了?”

“韓老師全都拍下來了,我問她要就行。”鄭隨波擦得認真,“沒事,我以後還會有更好的作品。”

明天的第一節也是物理課,他已經把講臺整理得乾乾淨淨,粉筆也掰斷到孫舞陽習慣的長度。

兩人離開學校時看到吳?誘駒諦c擰?br>  那架勢一眼就能看出在等人。

鄭隨波立刻“操”了一句,拎起車頭轉身:“拜拜,我走後門。”

喻冬:“好。”

鄭隨波走了兩步,又急急回身跟他小聲解釋:“他是變態,你不要理他,也別跟他說任何我的事情。”

喻冬:“他之前……”

鄭隨波:“沒親到。真的!沒有!”

喻冬心想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他之前看到你的龍,說你傻。”喻冬起了壞心眼,“你知道吧?”

鄭隨波倒是一臉平靜:“哦……這個沒事,聽習慣了。”

吳?右丫??樸譜吡斯?矗骸拔梗?窳?肥俊!?br>  鄭隨波回頭罵他一句:“你說誰神龍鬥士!”

吳?櫻骸敖裉煳壹頁韻航齲?憷床煥矗俊?br>  喻冬很明顯地看到了鄭隨波的猶豫。

“我媽中午才做的,新鮮大蝦。”吳?鈾擔?跋海?餑??虜恕k?棺雋撕o式礎!?br>  “卑鄙無恥!”鄭隨波怒了,“我是有尊嚴的!你上次那什麼我,你跟我道歉沒有!”

吳?恿15痰狼福骸岸圓黃稹!?br>  鄭隨波:“那我要吃三碗。你別跟我搶。”

兩人一邊吵一邊往後門走。喻冬跟他倆不是同個方向的。他出了校門之後在對面的燒烤攤買了幾串烤魚腐和兩根烤玉米,吃著等宋豐豐。

六點半過,宋豐豐結束訓練。

隊長和他一起出校門,大手在他背上狠拍:“不愧是好學生,寫得就是好啊!”

張敬寫的情書讓他很滿意,並且自己重新抄一遍後很快送了出去。

喻冬把剩的魚腐和玉米給他,另外又買了兩串肉。宋豐豐一面說“吃這麼多回家還能吃飯嗎”,一面已經迅速把食物放進嘴巴裡。

吃完零食,兩人看天色很好,於是稍稍繞了個彎,沿著海岸線回家。

夕陽裡的大海閃閃發亮,道路也閃閃發亮。

進入十月,高一新生終於也開始迎來了週末補課。

和高二高三相比,只需要補課半天的高一已經非常幸福。

接到訊息之後的眾人先是哀嚎片刻,很快又在下一個好消息面前打起精神來。

“明天開始,全校的興趣協會都開放報名,大家想加什麼社團都可以,今明兩天隨便報。但是切記量力而為,重點還是學習。知道嗎?學習!月底就是期中考了,不要考砸,不要輸給2班!”孫舞陽說,“給孫老師一點面子。”

他開始發自己擔任指導老師的物理協會、物理競賽團、天體物理興趣協會和木工協會的宣傳資料。

鄭隨波對木工協會充滿興趣:“孫老師我要加入這個。”

孫舞陽:“哦,行。沒有門檻,就十塊錢會費,用來買工具的。”

鄭隨波:“平時都做什麼?”

孫舞陽:“做做凳子,做做桌子。”

趁著孫舞陽藉機宣傳這些興趣社團,喻冬朝著張敬扔了塊橡皮。張敬現在坐在他的右前方,隔著兩排,上課不好聊天了。

“你想入什麼社團?”

張敬做了個拍照的動作。

市三中的學生社團在整個市裡都是非常有名的。學校對於學生的興趣管理很放鬆,申請成立社團的條件也並不苛刻。下午上了兩節課後,喻冬隨張敬去樓下的小廣場亂逛。

各個社團都拿出了看家本事招徠高一新生。

張敬很吃驚:“還有女僕?”

那姑娘轉頭瞥他一眼:“我們是西方文化研究協會,今年的研究重點恰好是茶會文化而已。”

張敬對女僕沒興趣,但在人家攤位前流連了很久。他仔細品嚐了咖啡、茶、棉花糖、小蛋糕、水果、蔬菜沙拉和巧克力,最後拿起兩塊餅乾,在對方震愕的眼神裡,逃了。

喻冬和他分享餅乾。張敬見他在看雙節棍社團的簡介,以為他對這個有興趣:“這個好啊,你學點兒防身的技術,以後見到龍哥就不用怕了。”

“我沒怕過他。”喻冬想起了一件事,“對了,關初陽對這些社團有興趣嗎?”

張敬蔫了:“我問了,她不肯說。”

再繼續往前走,發現這個角落稍顯冷清。

兩人定睛一瞧,這兒多是圍棋協會、數學協會、化學協會之類的社團。感興趣的學生不少,但熱鬧程度與之前他倆經過的地方大不相同。

生物協會的牌子很大,做得還挺精美。張敬看著那張易拉寶卻有些發抖:“我特別怕蟲子……”

關初陽就站在易拉寶旁邊,靜靜看著他們。

張敬:“……”

他退了半步,看看那牌子,又看看關初陽。

“想加入我的協會嗎?”關初陽指指面前小桌子上的a4紙。

她所屬的協會名叫“生物標本協會”,成立日期是昨天,成員目前只有一位:關初陽。

關初陽顯然也不認為這兩位會對生物標本感興趣,招呼一句之後就開始低頭擺弄桌上的資料。

喻冬突然想起,這段時間關初陽常常被負責行政管理的老師叫走,一談就是半天。他倒是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我以為你會進學生會。”喻冬問她,“不是想讓你當副會長嗎?這個職位寫在檔案上很好看,參加自主招生的話,優勢很大。”

關初陽:“想去的學校我自己考得上。”

喻冬:“你不去學生會,自己搞了這個啊?”

關初陽:“我喜歡。”

她像是重新認識了喻冬似的:“你這人挺沒意思的。沒有喜歡的社團?”

喻冬:“沒有。”

關初陽:“我也沒找到,所以我自己申請了一個。”

兩人在一邊聊得熱烈,關初陽偶然轉頭,發現張敬居然在入會申請表格上填了自己的名字,並且掏出十塊錢,壓在桌上。

“我最喜歡蟲子了。”張敬說,“女神……不是,關初陽同學,我們擁有同樣的興趣,這是不是緣分?”

關初陽:“我其實……不是想研究蟲子。”

張敬:“???”

關初陽:“我想研究的是貝類。但分得太細就沒辦法找到合適的指導老師,所以就定名為生物標本協會了。”

張敬:“哦!”

他大大松了一口氣,這回是真心實意高興起來了。

喻冬最後也在生物標本協會的表格上寫了名字。

關初陽的社團成功度過招新難關,收攬了兩位小弟。

張敬之前一直苦於沒有話題跟關初陽聊天,現在終於找到了由頭,立刻毛遂自薦,當上了標本協會的副會長。

於是唯一的成員就只剩下喻冬了。

“你想加入嗎?”他問宋豐豐,“給你走後門,添個名字。”

宋豐豐正在收拾行李,聞言立刻拒絕:“不。聽起來就很無聊。”

他準備隨隊出發去參加全區中學生足球競賽,整個人東忙忙西忙忙,把行李箱填得很滿。

喻冬本來是想幫他收拾的,但宋豐豐顯然已經習慣這樣的隨隊出行,喻冬什麼都幫不上,乾脆坐在旁邊翻漫畫。

宋豐豐新收了一套桂正和的《電影少女》,忙活間隙看到喻冬在翻,忙不迭上前搶回來:“這個不好看。”

喻冬瞥著他,怪笑。

宋豐豐臉熱了:“你看別的……看犬夜叉好吧?”

“什麼時候回來?”喻冬拿起犬夜叉開始翻。

手掌大小的漫畫,紅色封皮的一本本,帶著租書店的印章,堆在床頭。

宋豐豐算了算時間:“最短就四天,如果能踢到決賽,至少兩週吧。”

他還不能正式上場,但已經成了必須隨隊出行的替補隊員。

“拿獎有獎金嗎?”喻冬問。

兩人針對獎金討論了一陣,宋豐豐緊急打住:他怕自己對成績存在不切實際的期望。

離家那天喻冬陪他去了學校。正是週日,在學校裡補課的只有悶頭苦讀的高三生。車子離開了,喻冬站在校門衝車上的宋豐豐揮手。

他會變得更黑。喻冬想,再黑下去就真的很可怕了。

宋豐豐離開,喻冬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單調起來。

沒有人找他一起吃早餐,沒有人約他去打球,玉河橋上來來往往的人和車,也沒有一個黑乎乎的男孩會停下來衝他大喊“喻冬!打球!”了。

喻冬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偶爾跟張敬或者學委、班長去吃燒烤,有時候和鄭隨波一起閒聊天。他經過操場時也不會再轉頭盯著足球場了。宋豐豐並不在那裡。

一週之後,宋豐豐終於打回了電話。

周蘭在樓下喊喻冬:“黑豐找你!”

喻冬連忙起身,匆匆幾步跳下樓梯,跑得太急了,差點沒站穩。

宋豐豐給他的是好消息:市三中的足球隊一路高歌猛進,成功進了決賽。

聲音透過線路,有點兒變調,宋豐豐在電話另一頭高興地大喊:“我可以上場了!有個師兄受傷,我替補他的位置上場了!”

喻冬和他一起高興:“你才高一!”

宋豐豐:“是啊!能上場的高一隊員只有我!”

他大笑起來,很快又掩住嘴巴,輕咳兩聲保持冷靜。

“決賽你來嗎,喻冬?”他問,“來看我比賽。”

喻冬沒花一秒鐘遲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