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來晚了。”
左牧聽到了一個飽含歉意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而後道歉聲低沉輕緩地迴響，飄蕩在山郊荒地內的墓碑群之間，驚起了寥寥幾隻黑鴉逃離樹梢，它們發出了萎靡微弱的低鳴。
左牧緩緩地轉過頭，只看到了一位比剛才的聲音要蒼老的白髮老者。他再拖著疲憊的雙足，將身子也完全轉向了後方，還是沒有發現有其他人在場。
這人跡罕見的被棄之地，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簡墓或者陋墳，大地上除了稀疏分佈的難以下嚥的衰草，和被扒了部分樹皮的黃瘦柏樹之外，再沒有其他事物。
活人只有他自己，他身邊的妹妹，以及眼前這位看不清面孔的布衣老者。
“您是在和我們說話嗎？”
幼小瘦弱的左牧對老者問道，他心想著這位老爺爺的聲音聽上去可真是健康啊。
“是。”
老者只是點點頭沒有說過多的話，他直接朝左牧的方向邁出了穩健的步伐，緩緩地靠近。
左牧下意識牽住了身旁妹妹更加纖小的手，拉著她步履蹣跚地向側後方退了幾步，因為他從未見過這位老者。
老者把目光從兄妹倆身上移開，也沒有停下步伐，直到走到了左牧他們讓出來的位置。
見他低下頭注視著前方土地上，新堆的那兩個簡單的等高土墳，輕輕嘆了一口氣。
“您認識我們的父母？……你們是朋友們嗎？”左牧問道，他想起了老者的第一句話。
“算認識吧。”
老者看似廢話般地解釋了一句，語氣中透露出些遺憾。
可他的聲音，在左牧聽來實在是過分年輕了，沒有半點沙啞或衰弱，甚至比他記憶中父母的嗓音還要有氣力。
“接下來你們有什麼打算嗎？”老者測過頭，向疑惑中的左牧兄妹問道。
這一問，讓左牧的眼神又迴歸了空洞般的迷茫。
不過當他感覺到身側妹妹抬頭的注視時，他換上了另一種眼神，回過頭對妹妹露出了令人安心的淺笑。
老者沒有追問，卻迅速打破了兄妹倆的沉默，平靜地說出了一句令兩個小孩發懵的話。
“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個小包裹，之前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等等，他開啟了包裹，裡面居然是滿滿的食物。
他從裡面取出了兩個厚厚的燒餅，上面泛著薄薄的但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油光。
他將兩個燒餅遞向了眼珠子發光的兄妹倆。
左牧愣愣地看著這難以置信的一幕，忽然感到腮部一陣酸爽，口腔內舌頭兩側的後端，湧出了久違的溫暖潤滑，一時間居然忘了該如何伸手。
直到他感覺到掌心妹妹的小手突地一顫動，抓緊了他黏滿泥濘的手指。他反應了過來，趕緊將兩隻小手快速地搓了兩下，甩掉半凝固的泥巴，微微顫抖地接下了那兩個泛著油光的燒餅。
“小曇慢慢吃，千萬不要噎著。”左牧先遞給了妹妹一塊，然後照看了一會年僅五歲的她，防止她久餓後暴食。
隨後才把手上那塊尚且溫熱的燒餅，迫不及待地貼近早已溼潤的齒舌，輕輕地咬了一口下去。
牙齒穿破了酥脆的餅皮，遇到了一些微酸可口的梅菜，還有另外一些有嚼勁的軟滑。
這燒餅裡居然有肉。
左牧的下顎停滯了，今早已經乾涸無淚的眼眶居然又溼潤了，鼻腔裡也湧上一股溫流，整個喉嚨發熱發脹。
“還有這些，你們也拿著。”老者將剛才的包裹重新打包，整個遞給了左牧。
要不是左牧的喉嚨剛嚥下一團溫熱的粗糙嚼碎的食物，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這不是在做夢，眼前真的有一包裹的食物。
現在這個小包裹，在九歲的左牧眼裡是那麼大一個，那麼大。
老者看著左牧二人又輕嘆了一口氣，他把包裹繫帶塞進了左牧僵直的右手裡。同時一旁忘記下嚥的妹妹小曇，怔怔地把原本抓著哥哥的小手，移到了包裹上。
做完這一切的老者叫了左牧兩聲，喚醒了他的注意力，然後指著太陽的方向對他說道：
“這場饑荒還有一年才能緩解，你們帶上這些食物，朝著東方走。
“看見那兩個山峰沒有，你們從中間的山谷穿過，等眼前一片開闊後，順著入眼的第一條河流繼續東行。大概走上半天，會看到一個木頭造的高塔
“塔下面會有一兩個手持武器的大人，他們穿著土色布衣，衣服胸前有一個圓形的紋樣。他們的長相和你們有異處，而且頭髮是綠色的。但不要害怕，他們是靈族人。
“你就和他們說你識字，來投靠羽靈世家。他們的氏族長正急需一個抄錄的小工，會收留你們的。”
左牧望著遠處的東方，靜靜地聽完老者的話，記下了他所有的話，可最後卻露出了失望至極的表情。
“可是，我不識字啊。”他垂頭道。
不過老者似乎並不意外，拍了拍左牧肩膀示意他抬起頭。接著他又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個頗大的板狀物件，這是一本書。
“這本書也送給你，它能幫到你們。”
“我真的不識字啊……”正當左牧更加苦惱疑惑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然一怔，所有的思想都被那本書封面上的三個字給吸引住了。
“納……世……我怎麼能看懂這字了！？”
左牧驚奇地發現自己不但能看懂了上面的字，而且把這幾個字讀出來後，它們的存在就深深地刻印進了他的腦海裡。
他學會了
他情不自禁盯著那本書，然後突地抬頭注視著眼前的老者，似乎想把他的長相也牢牢的記在心裡。
可是，為什麼呢？左牧能看清老者臉上的每一條溝壑，每一根睫毛，嘴巴也好鼻子也好都能看清楚，但卻無法將這些部分和細節在腦子裡組合在一起，無法想象出老者完整的長相。
就像看身邊那兩片木牌上刻的字一樣，他能看刻入木頭的每一條橫線和每一條豎線，但除了父母的名字外，其他的內容都不認識。
對於妹妹小曇來說就沒思考那麼多了，在她眼裡面前這位老爺爺已經像一位神明一樣，散發著溫暖又耀眼的光芒。
“我剛才說的那個山谷，你帶著妹妹進去穿行之前，把這本書的書皮露出來。”老者拿著書對左牧認真地說道，確保後者記住後才把這本書遞給了他。
接著老者又叮囑道：“還有要記住，千萬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這本書，要藏好了。”
左牧鄭重地點點頭，把燒餅和包裹都遞給了妹妹，然後雙手在衣服上擦拭乾淨，接下了這本頗大的書籍。
然後他低頭捧著書，掀開了書封。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前所未有的驚訝，勝過一百個裝滿食物的包裹，他嚇得把書又合了起來。
他趕緊抬起頭，卻發現老者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再看地面上的衰草和泥地，只有之前幾處被踩踏過，並沒有多餘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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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牧的震驚餘威緩緩褪去，代替湧上的是一股莫名的興奮。
他想再掀開書封一次，可五歲的妹妹拉了拉他的衣服，抬著頭用她天真且迷茫的眼神望著他。
“哥哥，我們真的進那個山谷嗎？”小曇奶聲奶氣地說著。
“爹孃以前不是一直叮囑我們不能靠近麼，那裡有可怕的……可怕的異獸！”
左牧望向了東方的遠處，再看看手上的這本大書，心裡思考著剛才老者講述的話。
半響後，他低頭看著妹妹，肯定地點點頭。
“別怕小曇，哥哥會保護好你的。”
然後他把這本書，塞進了自己原本背的扁小行囊裡，接著雙膝跪在了地上，朝著父母的墳頭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最後拉起妹妹的小手和滿滿的食物，朝著太陽的方向走去。
……
三年後，西春大陸東部。
羽靈世家地界內。
一片不大的操練場上吵吵嚷嚷的，聚集著幾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少年少女。
場地上盪漾著戲謔的笑聲，還夾雜著些爭執聲。
其中有幾個少年圍住了兩個人，不遠處還有一些駐足觀看的人。
他們各個都身著錦服，長相還有點類似。都有一頭綠色系發色，有淡綠偏黃的，也有暗綠偏黑的，耳朵尖部還都帶點綠色。
只有被圍住的一個少年和他的妹妹是一頭的黑髮，耳朵沒有綠尖。他們身上穿的也都是破舊的布衣，但也整齊乾淨。
少年比女孩高出整整一個頭，長相平平但有著炯炯有力的目光，眉宇間不卑不亢。
女孩就比較膽小，眉頭微顫縮在少年身後。
黑髮少年一隻手將小女孩護在身後，兩眼堅韌也無半點慌神，直視著那些綠發靈族人，語速平緩地說道：“羽大亮，你們攔著我兄妹二人不讓我們離去，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