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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天氣轉暖的時候, 王錚的身體已經康復得差不得, 辦了出院手續後就呆家裡休養。

學校那邊已經請過假,高校制度還是相對人性化一點,對王錚的身體狀況, 很多同事老師哪怕僅出於禮貌,都會適度表示關心;王錚教過的學生, 尤其是幫著導師帶過碩士點的幾名研究生更是熱心來看他。王錚模樣好,脾氣溫和, 專業知識也過硬, 話語間天生就帶著使人信賴的成分,研究生們進校就跟著他做課題,平日裡也愛跟他接觸。

徐文耀下班回來, 隔老遠就聽見王錚家裡人聲鼎沸, 進了門,卻見王錚坐在靠近陽臺的藤躺椅上, 穿著淺藍色條紋襯衫, 外面罩著白色v領毛衣,下面是灰色長褲,膝蓋上搭著方格子毛毯,手上捧著一杯熱氣氤氳的飲品,水霧罩著他臉頰瑩潔如玉, 乾淨澄澈的眼眸令人想起五月清晨的天空,只是神情還是帶著病中的疲軟,臉上帶著微笑, 淡薄得彷彿可以被霧氣沖走。

但徐文耀知道,這個看起來荏弱的青年身體內隱藏非同尋常的力量,在他動手術前的那一刻,在他手術後甦醒過來的那一刻,準確無誤握住自己的手,簡潔有力,直達心底。說來奇怪,兩個人其實相識的時間很短,能深入交談的次數也就那麼幾回,但青年卻能在自己脆弱的時候準確無誤握上他的手,哪怕那時候眼睛還閉著,神志可能還不是很清楚,他就像能確鑿無疑洞悉徐文耀內心的恐慌一樣,默不作聲地,悄悄地伸出手給予他力量。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奇異的連結感,只是握著他的手,就能感到來自他的援助,只要想到喪失他,那種惶恐就足以令他無法承受。這個人重要嗎?恐怕已經超出一般情感範疇內所用的詞彙,這個男人不是重要與否的問題,而是成為必不可少的存在的問題。就像躑躅冰原上孤獨了多少年的人,突然在荒廢已久的車站上聽到久違的那一聲鳴響,那種恍若隔世的茫然過後,必然是不顧一切要跳上車的衝動。

只要鼓起一絲勇氣,跨前一步,將人抱在懷裡就行。

這麼簡單,可沒人知道,他為能走到這一步,竟然如同等待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學生們告辭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徐文耀帶著笑換了鞋進去,裝作剛剛進門的樣子,跟每個學生都打了招呼。他阻止了王錚起身送客的舉動,親自將孩子們送到門口,還一一詢問他們會選擇的交通工具。一直到這些學生走下樓梯,看不見了,徐文耀才轉過身來,一回頭,看見王錚坐回躺椅,伸直了腿,孩子氣地說:“哎呦,可算耳根清淨了,這些小孩子吵了我一下午,累死我了。”

“累啊,”徐文耀笑著走過去,側身坐在他的腳凳上,問,“怎麼不早點送客?”

“不好,現在的孩子最敏感了,隨便讓他們回去,他們一定會想我是不是對誰有意見,是不是不喜歡誰。”王錚微笑著說,“他們之間一直有微妙的競爭,我的看法對他們來說還是蠻重要的。”

“可你還沒好啊,”徐文耀將他的腳抬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輕輕地揉著,問,“腳挺冷的,給你買的棉拖鞋呢?”

“天開始潮了,那種拖鞋穿著不舒服。”王錚微微閉上眼,說,“我媽買菜去了,你把我的腳放下,讓她看到,呆會又數落我。”

徐文耀不以為意,手下不停,一邊按摩著一邊問:“怎麼你媽又去買菜,這些事讓鄒阿姨來不就好了?”

王錚睜開眼,有些尷尬地說:“她嫌鄒阿姨做的飯不好吃,而且一直懷疑鄒阿姨記賬時多記了,我怕她們起衝突,這兩天就讓鄒阿姨別過來了。我媽也得找點事給她幹,不然在這又沒朋友,我怕她寂寞。”

徐文耀點頭說:“老太太真厲害,她的直覺是對的,不過天底下哪個保姆不虧空賬目?只要不過分,就讓她去吧,當發獎金。”

王錚悄悄地問:“你不會笑話我媽媽吧?”

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口吻讓徐文耀心情大好,他笑了,搖頭說:“怎麼會。”

“真不會?”王錚不太相信。

“我不會嘲笑你媽媽,放心好了。”徐文耀笑著拍拍他的腿,說,“可能在生活習慣,價值觀上我跟老太太不一樣,但這無關緊要,我不僅能理解,而且很尊重,因為你媽媽在誰面前,都是一副生怕你吃虧,要替你盤算的模樣,我覺得很,”他偏頭想了想,說,“很可愛。”

王錚撲哧一笑,說:“你說的是,我媽看我,就如看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弱智,周圍的人都是洪水猛獸,她要不看緊點,我肯定會吃虧。我還記得剛上大學那會,她當著我寢室幾個弟兄的面說錚錚你可看緊錢了,別被人偷了也別借給別人啊。幸虧我那幾個同學性格都大而化之,不然不知道那句話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徐文耀看著他眼睛含笑,目光熠熠,心裡跟著高興,問:“那你不是很丟臉?”

“是很丟臉啊,從此再也不肯讓她跟我到學校。”王錚呵呵低笑,笑完了,才慢慢地說,“但那時候年紀小,只注意丟臉這種事,沒注意到,我帶到學校的五千塊,是我媽攢了一年才有的。”他收斂了笑容,輕聲說,“我媽把攢了一年的錢一下都給了我,她多省一個人啊,買棵白菜還要貨比三家,腳上的鞋穿得脫底了找修鞋的縫縫補補又繼續穿。小時候家家流行買大冰箱,可我們家一直沒買,我媽忽悠我說是怕我吃壞肚子,其實一個冰箱當時要好幾千,相當於一年的生活費開銷,我媽捨不得買。”

徐文耀放下他的腿,認真聽著

“徐哥,”王錚悶聲說,“我從小就渴望離家出走,因為我們家太壓抑,父母間沒有交流,不會教育孩子,我們一家人沒一塊出去吃飯,沒一塊去旅遊,沒一塊出門做客,我們也不過生日,也沒有特殊的紀念日,每天回家都能因為各種小事被我媽數落,被我爸呵斥。小時候我成長得很艱難……”

“但是今天,我看回去自己的童年,才意識其實我幾乎能算幸運。我媽媽從來捨不得我被別人欺負,她做飯不好吃,做事沒耐性,手工能力很差,可就這樣,小時候她會自己蒸土蛋糕弄給我吃,每年過年,我身上一定會有新衣服,她自己親手做的。”王錚笑了,飛快補充說,“雖然樣式總是太土,我穿出去老被同學恥笑。”

徐文耀點點頭,摩挲他的腿,含笑不語。

“我說太多了,”王錚猛然驚醒,抱歉地笑說,“不好意思。”

“恩,你歇一下,喝口水。”徐文耀把茶杯遞給他,柔聲說,“慢慢喝。”

王錚接過茶杯,喝了一口。

“王老師,現在讓我給你的發言來個總結,你不介意吧?”徐文耀調侃問。

王錚抬眼,笑而不語。

“我很羨慕你。”徐文耀肯定地說,“是真的。”

“怎麼會……”

“我小時候有件事,印象很深。”徐文耀緩緩地敘述,“學校發校服,我因為太調皮,帶著季雲鵬,就是那天在醫院你看過那個,他是我發小,我們一塊翻牆去玩來著,結果我把褲子給弄破了,那個裂縫,就在屁股那。”

“那天很倒黴,保姆放假回家,連個幫忙縫褲子的都沒有,我不得不找上我媽,我媽在部隊後勤那當著個小官,她本來答應得好好的,可事一來就給忘了,結果第二天上學我一看,我媽根本就沒給我補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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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唄。”徐文耀無奈地笑著說,“我拿幾個回形針別了穿學校去,那一整天都難堪得要命,不敢走不敢跳,回形針扎到屁股也不敢吭聲。”

王錚哈哈大笑,問:“真扎屁股了?”

“靠你問問題注意重點啊,”徐文耀瞪眼說,“這件事的重點是,我媽才叫不合格。”

“所以你羨慕我?”

“嗯,羨慕著呢。”

“那對我媽好點,”王錚笑呵呵地說,“我讓她也照顧照顧你,給你點遲來的家庭溫暖。”

徐文耀苦了臉,說:“行吧,只要別讓她老人家做飯,其他的我挺樂意讓她照顧……”

“有那麼難吃嗎?”王錚不幹了,說,“我可吃了幾十年啊。”

“那你把鄒阿姨弄回來,工資我加倍……”

兩人正說笑,門突然被開啟,玄關裡傳來王媽媽的聲音:“爬這麼高真是累死我了。”

她一邊講一邊走進來,看到徐文耀跟王錚坐得那麼近,神情一愣,極不自然地說:“小,小徐也在啊,今天下班挺早。”

“阿姨,”徐文耀忙起來,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東西,說:“下午沒事就早點過來了。”

“小錚的學生們呢?”

“我來的時候他們就走了。”

王媽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想到什麼生氣的事,但卻最終壓下火,語氣生硬地說:“王錚,你過來一下。”

王錚忙站起來,慢慢走過去,被他媽媽一把扯住拉到一邊,壓低嗓子問:“你的學生沒看到你跟他,那個吧?”

“哪個?”

“就那個啊,你們沒當著學生的面拉手啊親熱吧,懵仔。”王媽媽急了,抬手想給他後腦勺來一下,想想終於還是算了,憂心忡忡地問,“沒人懷疑你們是特殊關係吧,你怎麼跟人介紹他的?”

“媽,”王錚哭笑不得地說,“我是老師,不會的。”

“媽就怕你昏了頭,忘了自己的身份,”王媽媽鬆開他,絮絮叨叨地說,“不行,以後這邊你讓他少來,撞到你們學校的人可就糟了,丟不起這個人啊……”

“阿姨,您多慮了。”徐文耀微笑著插嘴說,“就算被人知道也沒什麼,現在社會開明很多,小錚在的那所大學風氣又很自由,不會歧視同性戀者的。”

“哦人家表面沒什麼,誰知道人家內心想什麼咧,”王媽媽不滿地反詰,“知識分子勾心鬥角的,可比老百姓厲害多了。”

“那我們還去管別人心裡想什麼啊,”徐文耀笑著說,“如果大環境實在糟糕,我不介意把小錚帶到國外去,那樣就沒這些麻煩事。”

“去國外去國外,說的輕鬆,小錚的工作體體面面,你的就更不用說,難道你不怕別人知道你是同性戀不跟你做生意啊?”

“我沒隱瞞過自己的性取向。”徐文耀笑著說,“我周圍的朋友,客戶,父母,親戚,差不多都知道我是個同志。”

“啊,”王媽媽吃驚地睜大眼,半響說,“怎麼現在這樣還光榮哦?”

“不光榮,可也沒什麼丟人的。”徐文耀好脾氣地跟她解釋,“有本事的人怎麼樣都能出人頭地,沒本事的人最終也只能窩窩囊囊,是不是同志,誰管你那麼多?您說,是不是這樣?”

“媽,我餓了。”王錚適時插嘴。

“哦,我馬上去做飯。”王媽媽轉身走進廚房,想了想不對,又回頭說,“不行,別人是別人,你們不能那麼不要臉。”

“媽,我真的好餓。”王錚無奈地重複了一遍。

“湯早就煲好了,媽給你熱一碗先喝啊。”王媽媽被王錚的要求給佔據了腦子,轉身走進廚房,一邊幹活一邊說,“還是媽媽做的飯好吃吧?你看你吃鄒阿姨做的,人都瘦得不成人樣,還好你媽來了,這半個月可算給你補回兩斤……”

王錚忍著笑,轉身想走,忽然被徐文耀一下拉入懷裡。

“徐哥,我媽在……”王錚略微掙扎。

“她在做飯呢,想死我了,讓我抱抱,別動,”徐文耀緊緊抱住他,喘著氣說,“從你出院後要抱你的機會可少,你媽簡直可以媲美地下黨,看你那叫一個緊。”他摩挲著王錚的背,一寸寸感受他的肌肉和體溫,啞聲問:“她什麼時候回去啊?”

王錚像哄孩子一樣拍拍他說:“快了,我爸沒人照顧,也想她回去。”

“那就好,老太太一走,我立馬搬進來。”

王錚的手頓住了,立即說:“徐哥,你真搬進來?”

“廢話,我做夢都想快點跟你住一塊。”

“可咱們,我是說,”王錚慢慢推開他,為難地說,“這些天為了讓我媽安心,我讓她誤會你是我男朋友,但是徐哥,我實在,還沒想好……”

“等我搬進來你再慢慢想好了。”

“可我沒想跟誰同居啊……”

“我們不同居,我們只是住一塊相互照應,你的身體我不放心,我又需要在你身邊才覺著安心,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嗎?”

“那如果有一天,我愛上別人,要你離開,你也覺得好?”王錚好笑地問。

徐文耀愣住,隨即一股怒氣上升,一把將人狠狠禁錮在懷裡,壓低聲線說:“永遠沒哪一天!”

王錚還待說什麼,忽然間,徐文耀的手機響起,徐文耀不得不鬆開人,掏出手機接了,忽然,他的臉色變得十分古怪。

“怎麼啦?”

“有個老朋友受傷送醫院,”徐文耀說,“他說我是他的親屬。”

“人沒事吧?”

“能清醒報出我的姓名和電話,應該不會有多大事。問題是,我記得不久前見過他,他過得挺不錯的,就算住院,聯絡的人也不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