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輕輕的嘆息聲在一片黑暗中響起, 薛長樂緩緩合上了手中的書。
也不知道, 現在結果如何了。
他想知道,卻又有些不願知道——畢竟在這之後,還能找到給他帶來趣味的東西, 已經不太可能了。
在他看來,事情的發展結果, 無外乎是那麼幾種:
第一種,薛哲放棄一切, 留下來。
他真有這種破釜沉舟的覺悟也不是不可能, 但自己已經給他的未來埋下了炸彈,不赦很難把那件事壓抑一輩子,一旦爆發, 後果難料。
而這, 已經是薛長樂預想中的最好一種結果。
第二種,他獨自離開——那是薛長樂最期待的一種發展, 不過以薛哲的性情來看, 卻是最不可能的一種。
最大的可能,則是第三種——
薛哲帶不赦一起離開,中途下車,讓不赦前往那邊的世界,而自己留下。
畢竟相比之下, 那邊的世界比他筆下的江湖太平得多,在那裡生活,總比留在那個不見天日的不赦谷要舒服一些。以他的傻氣, 選這個也不無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事先對不赦說的那些話,也就能派上用場了。
有了他那一番話,不赦斷然不可能無視他的動作。而不論不赦攔或不攔,事情都只會朝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攔,那麼薛哲將被迫留在車上——不不,他當然不至於親手殺了薛哲,只是那一瞬的驚愕與隨後到來的疑惑惶恐隔閡,已經足夠讓他天真的後人明白一些事情。
不攔,那薛哲或許會好過一些,可到了那邊之後,不赦將會明白自己犯的是多麼可笑的錯誤。
最終的結果麼……
總之,不會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指尖在書封上不斷地點著,薛長樂的眉毛忽然一皺。
怎麼回事……那種感覺……
彷彿有什麼事情,脫離了掌控。
眉頭微皺,下一瞬,他已出現在了,“那件事”發生的地方。
然後……
他愣住了。
停在前方的,顯然是薛哲的烏龜快。車上,還隱約可見兩個人影。
而這裡是……
指間匕首以極小的幅度顫動著,讓不赦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咬緊了牙關。
面對再多強敵也不曾顫抖的手,此時卻幾乎失控。
怎麼辦……
發現一切時的憤怒與無數莫名的情感交錯在一起,匯成他難以分辨的錯亂情緒。
怎麼辦……
時間已經漸漸逼近最後關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邊薛哲的身體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怎麼辦……
最後,不赦的臉上,露出的是一抹慘笑。
算了。
揚手,匕首回鞘,乖乖地貼在他的腰上。
他已經不願再去抉擇了。
他寧可,選擇相信身邊的那個人。
被騙也好,被丟下也罷……他還是,想要相信他。
儀表盤上的指標顫顫巍巍的動著,薛哲兩眼緊緊注視著儀表盤,心裡,卻是千頭萬緒。
不是已經決定了麼……
不是已經……決定了麼……
自掌心流出的汗水滑得他幾乎握不住方向盤,涔涔冷汗自額上滴下,流入眼睛,刺得他雙眼生疼。
指標一點點逼近“80”的刻度,薛哲的雙眼漸漸模糊,而在最後的時刻,他幹了一件之前想也沒想過的事情。
一腳……
踩上了剎車。
慣性的力量讓兩人都不由得向前一衝,緩過神時,烏龜快已經穩穩地停了下來。
周圍的景象急速變化,眨眼間,又是一片林中空地。
這裡是……他們之前開出去的地方?
心中疑竇頓生,不赦下意識看向薛哲,卻發現他此時正趴在方向盤上氣喘吁吁,累得彷彿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阿哲……”
疑惑的話語尚未出口,另一個聲音已經插了進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薛長樂站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望著車內的兩人。
為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薛哲的嘴角咧出無聲的苦笑。
“說到底,我還是做不到,讓他一個人啊。”
把不赦丟下,讓他留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薛哲不願意。
可要把不赦送回去,讓他一個人待在那裡……他也不想。
說是自私也好,他更想要的,是讓不赦留在自己的身邊。
“……”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薛長樂的目光看向另一個人。
表情平靜的不赦。
“你,又是為什麼?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知道什麼?”薛哲陡然一驚,下意識看向不赦,然後被那雙難得惡狠狠的眼睛看得心裡一虛。
這個……難道是……
面無表情地把臉轉向薛長樂的方向,不赦淡淡道:“我覺得,比起你,還是相信他更好一點。”
“即便他騙了你,即便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是阿哲。”
簡單到讓人根本無從反駁的理由。
“……”難以言喻的挫敗感在心裡慢慢升起,薛長樂微微咬牙,在心中反覆提醒著自己,不能示弱。
至少現在,他們還在這裡。
嘴張了合和了又張,薛哲怔怔看著一邊的不赦,良久良久,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覺得吧,要是你筆下那群倒黴蛋兒能出了書中世界,要做的第一件事,定是將你大卸八塊,拿去餵狗。”
……苟娟兒,老子真想把你拉來看看。
雖說現在小鬼別著個頭黑著張臉看上去很不爽,不過……他明顯沒有要把自己真的卸了的意思。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感情,在心中膨脹起來,堵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過……
就算說不出話,有些事情,還是要提前解決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薛哲抬頭看著薛長樂:“看來你又耍了很多花樣。”
“……”
“不過還是輸給我們了~怎麼?不爽麼?”
“……那又如何。”掌握一切的人,照樣是他。
“話都說到這兒了,有些事情不告訴你我覺得也不太合適。”自口袋裡抽出手機,薛哲摁亮螢幕,衝著上面的薛長樂晃了晃。
那上面,有兩條訊息,異常顯眼。
“您的簡訊已傳送成功”
“收到一條新的短消息”
不祥的預感劃過心頭,薛長樂的臉瞬間陰沉下來。
“感謝偉大的中國移動,它的訊號突破了空間,來到這裡,送來希望。”薛哲笑眯眯地說。
“……”
“簡訊是發給娟兒的,內容麼,你大概也能猜到。只要一定的時間裡我不出現,那麼……”
——到時候看不到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給我炸了小青山。
——日,那麼長時間不見你第一條簡訊居然不是填坑而是要把老子拖進犯罪泥潭……知道了!你最好給我快點滾回來!
唇邊綻放燦爛的笑容,薛哲晃了晃手機,微笑著,看向面沉如水的薛長樂。
“還是那句話——讓我們回去,否則,老子炸平了你的山!”
似曾相識的威脅。
這個……混蛋小子!
怒火一點點在心中點燃,按在書上的手幾乎要生生將手中書頁捏碎,薛長樂死死盯著薛哲,似乎是想將那個混蛋直接用目光燒成碎片。
不赦無聲地伸手,攔在了薛哲之前,警惕地注視著薛長樂。
為什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他們可以……
“如果……沒有那條簡訊呢?”半晌之後,薛長樂聽到自己的聲音,“你真有這個勇氣,放棄一切?”
“怎麼可能,就算沒有那條簡訊,我也有信心日後繼續騷擾你,騷擾到你讓我帶著小赦回去。”
“如果我一直不答應呢?!”薛長樂拔高了聲音,質問道。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在這兒困一輩子。”看了眼擋在自己身前的人,薛哲微微一笑,“有他在,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不赦身體微微顫了顫,緊緊抿著的嘴唇出現了一絲鬆動。
原來,如此啊。
無聲地苦笑著,薛長樂開啟了手中的書。
“我本來以為我們很像,現在看來,終究還是不一樣。”
“我更希望自己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不一樣比較好。”
強烈的光將烏龜快包裹起來,最後一刻,薛哲看到的,是薛長樂的微笑。
“如果當初,我像你一樣……算了,就像你說的,還是不一樣比較好。”
光芒散去。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熟悉的地方。
他們……
回來了。
迫不及待地衝出車子呼吸著自家的空氣,薛哲激動得恨不得弄出點淚花掛在眼上以表思鄉之情。
不赦也下了車,卻不像他那般激動過度,掃了一下周圍的景物,他不由微訝。
居然是這裡……
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
方才被壓下去的複雜情感此時再度抬頭,不赦靜靜望著薛哲,一聲不吭。
激動了一會兒薛哲總算注意到自己忽略了什麼,乾笑了聲,他小心翼翼湊了過來:“那個……呃……”
“我該叫你什麼?”清亮黑眸看得薛哲陣陣心虛,他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隨意就好。”
“……”盯著眼前的人,不赦發現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最初發現時,他確實是憤怒的。
可到後來,那種憤怒卻漸漸退化,最後剩下的,與其說是因為那本書中的內容而怒,不如說是因為薛哲的隱瞞而怒。
“……阿哲。”
“嗯?”
“如果不是因為我是……”聲音壓了壓,不赦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把話接下去,只能含混著跳過,“你,還會……”
撓了撓頭,薛哲臉上露出苦笑:“這問題……”
“回答不出來麼?”
“很難回答啊……”薛哲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那個,或許我當初根本不會……那麼在乎你。”
“……”
“可喜歡你,卻不是因為那個。我還沒善良到為了愧疚或者同情的心態……去喜歡什麼人。”
一開始,或許是補償的心態,可相處日久之後,卻有其他的情感,將之漸漸取代。
如果只是愧疚,最後,他不會選擇放棄將不赦送走。
沉默片刻,不赦抬起頭,認真地注視著薛哲。
“他”,為自己寫下了充滿傷痛的人生。
他,給了自己無數溫暖與美好。
直到最後一刻,自己選擇的,也是相信他。
終於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赦伸出手,用力抱住了眼前的人。
“……以後不許寫了。”
“啊?”那是他的謀生手段好不好?
“萬一你又遇到一次怎麼辦?”萬一他再心軟一次,再把人帶回家一次,再……一次。
“我說這種事情你還想我遇到幾次啊!”啼笑皆非地戳了戳不赦的臉,薛哲無奈地說。
不赦沒搭腔,只是用力抱著他,一副恨不得把兩個人揉到一起的架勢。
“好啦,鬆手我也不會跑……”無可奈何地摸了摸不赦的頭,薛哲靈機一動,笑眯眯地搭上不赦的肩,“既然天時地利都有,不如來進行進階教育吧。”
“?”
“就是……”努力把邪惡的笑容藏下去,薛哲一點點湊近他的目標。
用一個吻來結束這一切,似乎不錯吧?
……可惜他忘了,除了天時地利,還有最重要的一樣,叫人和。
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同時一愣,還不及反應,林中,已經又走出一個人影。
那是個薛哲很熟悉的人。
那是……
“……娟兒?”
“阿哲?”匆匆趕來的苟文卷乍一見薛哲,先是大驚大喜,再是怒上眉梢。
他伸手一擄袖子,氣勢洶洶衝了上來:“我抽死你個挖坑不填活該雷劈還想讓我陪你一起瘋的……”
後半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因為他注意到了薛哲現在的動作,和他身邊那個人。
苟文卷傻愣愣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那種曖昧的動作意義很是明顯,而那個、那個跟薛哲在一塊的人,他……
目光呆滯地掃向不赦左眼角下的不赦印,苟文卷聽到自己的神經發出了嘎嘣嘎嘣的聲音。
“他……是?”
“……不赦。”薛哲小心地咽了口口水,回答道。
不赦也鬆開了手,注視著這個忽然冒出又用無比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人。
“不……赦?”苟文卷的聲音聽起來似哭似笑,感情豐富無比,“他是你的……的?”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苟文卷的聲音都變了調。
“……情人。”心一橫,薛哲努力淡定地說。
“……”嘎嘣,斷了。
“娟兒?娟兒你怎麼了娟兒?娟兒你醒醒啊娟兒!娟兒!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