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出於藍, 而勝於藍。
薛長樂沉默地看著薛哲, 心裡第一個躥出的,居然是這句話。
他們薛家還真不缺那把自己的命拿來跟人賭著玩的——甚至由於某種家族傳承的劣根性的緣故,這麼幹的人還不少, 只是發展到拿炸藥這地步,足見他的子孫也算是與時俱進的人……
只是作為長輩的欣慰是一方面, 作為被威脅的人,薛長樂此時的心情絕對說不上好。
他眼睛眯了眯, 開口道:“你是要威脅我了?”
“嗯。”薛哲點頭。
“你真覺得你能威脅得了我?”
“不知道。”薛哲回答得也利索, “只是試試看而已。”
薛長樂到底算個啥薛哲不清楚,他顯然不能算是“人”,那麼用對付人的辦法就未必會奏效。
而他唯一可能的弱點, 便是這片由山鑿出的陵墓, 畢竟據薛長樂所說,他並不能離開此處, 而且這裡也是他的力量源泉, 那麼用這個威脅他,便成了薛哲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現在看來,似乎……還是有點成果的。
薛長樂面無表情,只是望向薛哲的眼中寒意深了些:“你真打算毀掉你的祖宗陵寢?”
“魔門好像從來不講究忠孝節義。”薛哲笑。
“你可知在這兒我有無數辦法對付你?”
“知道,不過這只是我的第一次而已, ”薛哲繼續笑,“要是這一次你把我扔出去,下次, 我大概會帶著火箭炮上門來從遠端打——我知道,你離開不了這裡。”
光是薛長樂自己說,薛哲也不能完全相信。只是上次他在墓道深處昏迷,被發現時卻被扔在入口附近,當時會挪動他的,只有薛長樂。
他應該是不希望薛哲死在這裡,儘管如此,他也沒能把薛哲送出去,足見他確實有心無力。
薛長樂臉色慢慢黑了下去——從來自二十歲的薛哲的那部分記憶裡,他知道所謂的“火箭炮”不是那麼好弄到手的東西,只是按說炸藥也不是什麼好弄的,薛哲卻能給他搞來一箱……那麼“火箭炮”,是不是也有可能?
他這倒是抬舉薛哲了,他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小寫手,想在中國境內倒騰軍火還是天方夜譚了點。就算是走了薛繼痕的門路,也頂多就是弄到點槍支子彈炸藥之類,想搞重武器那是痴心妄想。
“你真當我對付不了你?”
“要是你打算殺了我的話,請便。”薛哲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表情竟有幾分淡漠,“看看這個,你覺得我會沒什麼決心麼?”
薛長樂面無表情地看著薛哲,目光交錯之際,他的眉毛輕輕皺了起來。
這傢伙……是認真的。
而且他也確實捏住了薛長樂的死穴——這座山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故去的朋友留給他的唯一紀念。若薛哲真是喪心病狂到在這裡引爆炸藥,他或許能活下去,但是這座山卻絕對留不住。
在這裡飄蕩了數百年,薛長樂已無法想像沒有它的生活。
若是幾百年前,他還活著的時候,別說薛哲威脅要炸一座山,哪怕威脅要炸死他本人都別指望薛長樂做什麼讓步,可在習慣了這幾百年的生活後,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心狠手辣可以把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切放入算計的魔頭。
半晌之後,薛長樂長長一嘆。
“他是我所創造出的世界裡的人,自然也歸我所有……你又憑什麼,跟我要呢?”
“撫養費。”薛哲幾乎是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給了薛長樂回答。
“撫……”薛長樂成功地被噎到了。
薛哲一抬臉,方才那點看破紅塵的味道瞬間散去,露出天經地義般表情:“那小子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睡我的,憑什麼不給我撫養費,啊?”
“……”薛長樂默默攥了攥拳,竭力壓制住自己把不知道多少代之後的孫子砸死的衝動,“你要是想要錢,到上面去,隨便去你哪個祖宗那兒挑好了,我保你無事。”
“法盲。”薛哲鄙夷地看著他,“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明文規定,我國境內地下、內水和領海中遺存的一切文物,屬於國家所有——你拿國家的文物給我付賬?你不擔心被判盜墓罪,我還擔心自己的前程呢。”
“……”薛長樂的嘴角抽了抽,“那麼你要……”
“不要別的,把人給我抵債就成,”薛哲臉上露出燦爛的笑,“一個就夠,我也不貪。”
你還想要幾個!
薛長樂怒從心起,他冷笑了聲,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自己過去把人弄出來。”
“怎麼講?”薛哲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驚訝,只是淡淡問了句。
“對那裡面的人來說,那是一個世界,但對我來說,那就像……一個螞蟻窩。”薛長樂比劃了一下,“要在一個螞蟻窩裡面找一隻特殊的螞蟻,你做得到麼?”
“所以必須由我過去把人找出來?”薛哲略一皺眉。
“對。”薛長樂眼睛微微一眯,藏下一抹精光。
“好吧。”薛哲點了點頭,痛快答應。
“你膽子倒是不小。”
薛長樂創造世界時可沒偷工減料,那邊的世界完全是按照薛哲所描寫出來的創造,危險程度不是一般的高——尤其是,某人若是過去了,必然會跟不赦產生牽扯。由此,他也不得不捲入那一場江湖風波之中。
他再怎麼聰明絕頂,終究是個不會武功的書生,那邊的江湖,可不會遵守什麼“江湖規矩”。
“我當然有我的辦法……再怎麼說,老子也是原作者。”薛哲撇了撇嘴,但是很快,他的臉上又露出一個笑容。
他笑得太無賴,讓薛長樂忍不住皺眉:“你想幹什麼?”
“一個人穿是穿,一群人穿也是穿……”
“你想也別想!”薛長樂頭痛——這傢伙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點?
“那退一步好了,”薛哲擺出“我很大度”的姿態來,“你幫我把烏龜快也弄過去就成。”
“你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薛長樂氣極反笑——他算是見識到自家這個後代的嘴臉了。
“誒,話不能這麼說,”薛哲笑得特燦爛,“這回又不是威脅,是交易,我漫天要價,你也可以坐地還錢嘛~”
“……”
說到最後,還是薛長樂讓步了。
說起來也算他倒黴,薛長樂陰險毒辣的手段很擅長,可對薛哲他又不能真下死手——那人一來是他的子孫後代,二來也與現在的他有些淵源,以至於有些束手束腳地放不開。而薛哲卻吃準了他這點,死說活說,總算讓他答應把整個烏龜快也一塊給弄過去。
當然,也包括烏龜快上塞滿了後備箱和後座的各式用品。
“你倒也準備的齊全……”薛長樂陰森森地評價道,“怎麼,早猜到我會讓你去一趟?”
“一顆紅心,兩手準備麼。”薛哲坐在車座上笑眯眯地說。
他來這兒之前確實做好了不同的準備,薛長樂要是肯直接放人最好,不肯直接放,他去那邊一趟也可以。
只是要穿到自己筆下的古代,薛哲自然不能不做什麼準備,這半個月以來他忙活來忙活去,就是為了這一天。
這些東西準備下來頗不便宜,不過薛哲也有心理準備——反正就算薛長樂真的好心到一下子就把不赦還給他,讓一切準備都變成浪費,他也不致於損失太大。炸藥那筆錢是必然開支,省不了,剩下的,那些藥可以找杜遠林幫忙退了,頂多不過是要請他多撮兩頓。其他那些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中也用得到,買了就買了。
此時他已經坐在車上,薛長樂沒跟他出來,但人不在,聲音卻在耳邊,顯得尤為古怪。
“對了,我去的時候大概是什麼時間點?”薛哲嘴巴閒不住,“最好能穿到你把小鬼扔回去的下一秒,我撈了人就跑,完美……”
“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扔到一百年後去。”薛長樂冷冷地說。
“切……”薛哲嘀咕了句,閉嘴。
“……你就真的,那麼在乎那個小鬼麼?”就在薛哲等待的時候,薛長樂忽然問道。
“你見過把家人扔在那兒受苦自己卻無動於衷的人麼?反正我不是。”薛哲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
“只是這樣?”
“還要什麼?”
“此時你心意已決,可是你不擔心將來會後悔?”
“後悔也是將來的事,要是我不去,現在就會後悔。”
“我還是那句話,你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沒關係,”薛哲笑了,“我就愛一錯再錯。”
烏雲密佈的天上,猛然閃過一道電光,耀亮了整片陰沉的天空。沉悶的雷聲,隨之滾滾而來。
下一瞬,薛哲猛地一腳踩上了油門,烏龜快轟鳴一聲,向前方衝了出去,卻在撞上正對著的那棵大樹時,整個車身劇烈的波動起來,待那陣波動停止,整輛車驟然消失,只留下地上兩條深深的轍痕,證明了一切曾經發生。
幽深的墓室裡,薛長樂望著似乎是永無止盡的黑暗,兩眼暗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的手上,捧著一本發光的書。書頁通透,看似頁數很多,可仔細看看,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那本書的封面上,寫著深黑的“不赦”二字。右下方一點,是小一些的“十惡”二字。
就像是一本普通的書一樣,上面是標題,而下面,印著作者的名字。
雷聲響起時,他手上的書封面忽然發生了一陣變化。“十惡”二字無端地浮起,向上方挪了過去,而“不赦”二字也同時縮小,向右,待到變化停止時,封面上,已經換了一副模樣。
不再是“不赦”與“十惡”,而是……
“十惡不赦”。
“你以為你能掌握一切麼?可是當你進入的那一刻……不,當你第一次見到他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
“祝你好運吧……十惡。”
墓室裡,響起了一聲深深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