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第一次去見長輩。
雖然從小的時候開始就不常見到父母, 但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是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的, 於是經常見到家中的長輩。
不過嶽長嵐對那段時間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那畢竟是小學時候的事了。
至於後來,一直在寄宿學校中上學, 平時逢年過節也不走動,到了現在, 已經很冷淡了。
大概是因為許久沒有和這樣的人相處,所以才緊張吧?嶽長嵐這樣想著。
到了某幢樓前, 蔣豔叫了停車, 叫司機離開之後,兩人進了單元樓。
行李不算多,卻也不算輕, 因為來之前還特意去買了禮物, 是兩條奢侈品牌圍巾,兩雙手套, 一瓶香水, 一條煙。
煙是嶽長嵐自己的,她現在已經因為蔣豔被強行戒菸,煙也用不上,乾脆就帶來了。
不過在得知她們要爬六樓的時候,嶽長嵐還是覺得她們拿的東西不算少。
蔣豔也感到抱歉, 說:“我自己爬習慣了,就忘記跟你說了,是老小區, 所以沒有電梯。”
嶽長嵐點了點頭,爬上六樓之後,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了這毫無疑問是因為運動。
這小區是一個單元兩戶人家的構造,樓梯看來有些年頭,到了六樓,似乎是樓道裡的燈壞了,只能靠著五樓的燈光依稀辨路。
青灰色的黑夜籠罩著兩人,冷風從五樓半的樓道窗戶灌了進來,提著行李的手指微微發麻。
嶽長嵐嘴唇發乾,舔了舔嘴唇,突然覺得眼前的情形有點荒謬。
自己就這樣,去別人家過年了麼?
雖然家裡不太過年,但是她也不是沒有常識的人,知道過年對於中國人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這是一個闔家團圓的節日,代表著喜悅,歡慶,祝福,是維繫親情的一個節日。
結果,自己來了蔣豔家。
突然之間,嶽長嵐覺得自己有點厚臉皮。
她退縮起來,想要開口對蔣豔說她不想進去了,正要說出口的時候,門被開啟了。
外頭的陰冷青灰突然一掃而空,明亮的燈光和溫暖的空氣一下子籠罩了她們的身體,裡面傳來歡喜的聲音:“呀,是豔子回來啦。”
與此同時,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還有小狗的叫聲。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家庭氣息。
嶽長嵐被這氣息震地發愣,蔣豔拉了她一下,說:“媽,這是嶽長嵐,我老闆。”
出現在她面前的五十歲左右的女人便用手搓著圍裙道:“呀,是老闆啊。”
她很瘦,臉上已經出現深深的皺紋,然而眉眼溫柔端莊,依稀能看出年輕時候一定很漂亮,只不過現在手足無措,看起來有些侷促。
嶽長嵐連忙開口道:“阿姨您好,叫我長嵐就行了。”
她把手上的禮物遞過去,說:“突然來打擾,真的不好意思。”
可不是麼,簡直莫名其妙。
嶽長嵐越想越覺得,自己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來是失了智,特別是,看見飯桌上,還有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和五六歲的小男孩的時候。
那小男孩看見蔣豔和嶽長嵐,便直溜溜盯著她們看,半晌,指著蔣豔道:“我看見過她。”
旁邊大概是母親的人頓時大笑起來,對著蔣豔道:“豔子,浩浩都不認識你了,上次看見你,浩浩還不會說話呢。”
嶽長嵐沒想到在蔣豔家還能碰到除了蔣豔父母外的其他人,不免有些侷促,望向蔣豔,蔣豔向她解釋道:“這是我媽的乾女兒,實際上是我姑姑的女兒,不過認了乾女兒,所以關係一直很好。”
這麼解釋完,蔣豔便開始和名義上的姐姐和姐夫敘舊,嶽長嵐被蔣母迎到了位置上,看著眼前的眾人,覺得很尷尬。
她又一次地想:果然根本不應該過來的。
可是既然已經在這了,只好硬著頭皮呆下去,嶽長嵐坐下不就,蔣母就給她了杯子過來,又殷勤地問她:“嶽總要喝酒麼?還是什麼飲料?”
嶽長嵐哪能看著一個長輩為她忙進忙出,連忙站起來道:“我直接吃飯,我自己去盛就行。”
蔣母卻好像突然失落起來,有些緊張道:“是飯菜不合口味麼?”
嶽長嵐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有點累了。”
蔣母道:“果然是這樣,我就跟豔子說,叫她不要那麼趕的,多累啊,唉,現在飯都吃不好,人也不舒服,有什麼必要呢?……”
嶽長嵐聽蔣母似乎有無限絮叨下去的趨勢,連忙道:“突然覺得餓了,點吃飯,再喝飲料吧。”
蔣母道:“那也行啊,對啊,還是應該先吃飯的,像豔子,就根本不吃飯,吃點菜就說飽了,還是素菜,這怎麼可能飽的嘛……”
蔣母一把奪過嶽長嵐的飯碗替她盛飯,蔣父道:“你別羅裡吧嗦的,對我們這樣,對客人也這樣,客人都煩了。”
嶽長嵐連忙道:“不煩的,不煩的。”
蔣父與蔣母相反,是個胖子,頭微禿,穿著條紋的襯衫,見嶽長嵐望來,衝她一笑道:“嶽總過來真是辛苦了啊。”
他拿一邊的紙巾擦了下嘴,又道:“來都來了,帶什麼禮物呢,要我說,我們豔子平時受你照顧,應該我們給你準備禮物才對。”
嶽長嵐道:“我來打擾,是我冒昧了。”
蔣父笑道:“老總就是不一樣哈,說話文縐縐的,不冒昧,不冒昧,吃飯,吃飯。”
嶽長嵐很快就發現,這個餐桌上,不止她一個人緊張。
因為她地出現,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很緊張,蔣父不斷地喝酒,蔣母不斷地向所有人夾菜,蔣豔的幹姐姐早就已經停止和蔣豔的寒暄,不斷地喂著自己兒子吃飯,兒子因為受不了發出尖叫,蔣姐姐首先一臉緊張地捂住兒子地嘴,衝著嶽長嵐抱歉地笑。
叫浩浩的小男孩委屈地望向爸爸,爸爸就指著他教訓:“吃飯怎麼不好好吃,沒教養。”
嶽長嵐想了下這句話,覺得這句話好像把他自己一起罵進去了。
唯一沒緊張的蔣豔,在看見這個餐桌氛圍之後,也緊張起來。
那麼尷尬,她怕嶽長嵐生氣。
於是她連忙圓場道:“對了媽,上次你說的那個保健品,我叫你別買,你後來沒買吧?”
蔣母一臉心虛道:“沒,沒啊。”
蔣豔恨鐵不成鋼:“你這個表情一看就是買了吧?!”
蔣父在邊上冷哼:“你媽真的是,我都叫她別買的,結果她說人家推銷員不容易,真的是腦子不太好了……”
蔣豔便對蔣父道:“爸,你也不要這麼說媽……”
嶽長嵐在邊上看著蔣豔對二老說話,發現挺有意思的一件事,那就是在這個家庭裡,一家之主好像是蔣豔,蔣豔說的話她父母都認為是正確的,並且就算被教訓了,也不會有什麼不高興的。
嶽長嵐有點羨慕這樣的關係,她自己在家裡並沒有話語權或者說,根本沒有她說話的份。
這時,大概是蔣母被說急了,居然說:“我就是覺得她那個樣子,很像是豔子,豔子以前也打電話給我哭著說快要撐不下去了,我一想到她也是別人的女兒,就心軟了。”
餐桌霎時安靜,蔣豔道:“說這個幹嘛,吃飯吧。”
蔣父也道:“是說,在嶽總面前說這個幹嘛。”
突然被提到的嶽長嵐直起脊背,做出宛如軍姿一般的端正姿態。
蔣豔瞥了一眼嶽長嵐,衝著眾人道:“這倒沒什麼,長嵐不是外人,我們關係好著呢,對吧?”
她用筷尾戳了戳嶽長嵐。
嶽長嵐聽聞此言,心臟抽緊一般,手心莫名冒出冷汗,看著蔣豔,半晌,點頭道:“對,不要把我當外人。”
話一出口,內心便開始抓狂,嶽長嵐的內心彷彿有一個小人在尖叫著說: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就在這個時候,浩浩似乎終於無法忍受母親的強塞食物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嶽長嵐身後道:“你別想再這樣對我了!你這個瘋女人!”
席間一靜,隨即爆發出一身高聲的怒喊,來自蔣豔的姐姐,她說:“誰教你這個話的?!”
浩浩似乎被嚇到,不敢說話。
氣氛一下子凝滯,蔣姐姐開始指責自己的老公:“是你教的吧?是你吧?你教不了點好的啊……”
兩位夫妻,就這樣開始爭吵,邊上蔣家爸媽和蔣豔開始勸架,嶽長嵐看著眼前的狀況,覺得自己家雖然冷淡些,但是至少安靜,其實也不錯的。
而她身後,浩浩開始啜泣。
嶽長嵐看了眼浩浩,見他哭的可憐,便問:“你為什麼哭?”
浩浩一愣。
沒有大人問過他為什麼哭,大人們看見他哭了,總是第一時間先來哄他不哭。
他抽著鼻子,說:“因為,媽媽哭了。”
嶽長嵐有些驚訝,她本來以為,這小孩只是因為父母吵架害怕所以才哭的。
她心中一軟,突然想到自己小的時候,在長輩們中,孤立無援的情形。
那個時候,同樣沒有人管她到底在想什麼。
她低聲道:“你知道媽媽為什麼哭麼?”
浩浩搖頭:“為什麼呢?”
嶽長嵐:“因為你罵她了,‘瘋女人’是很不禮貌的詞語,你不應該用這個詞來說媽媽的。”
浩浩面露茫然,道:“真的麼?”
嶽長嵐點頭:“所以你現在去跟媽媽道歉,說你再也不會這麼說了,然後抱抱媽媽。”
浩浩“嗯”了一聲,連忙衝了上去,抱住了他媽媽的大腿,高聲道:“媽媽,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會這麼說了!”
爭吵聲霎時停止,蔣豔姐姐驚訝地看著浩浩,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浩浩道:“阿姨跟我說了,這是個很不禮貌的詞。”
這一家三口終於和好,蔣父蔣母也來感謝她,嶽長嵐邊笑邊喝著果汁,心裡想:是阿姨了啊……
晚餐結束之時,氛圍已經變得和諧,嶽長嵐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回答蔣豔姐姐問她的育兒問題,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自己什麼時候變成兒童教育專家的?
但是對方問的問題其實都是一些很簡單的幼兒心理,嶽長嵐在大學的時候看過心理學的書,因此有些瞭解,還真剛好能回答。
這個時候,因為蔣豔在廚房洗碗,蔣母就先出來了,她坐到嶽長嵐對面,笑道:“我床都已經鋪好了,雖然只有一張床,但是床夠大的,我也準備了兩床被子和兩個枕頭,你們倆那麼瘦,一定睡得過的。”
嶽長嵐有點茫然。
她記得蔣豔跟她說,房間是夠的。
不好意思說出“我沒聽懂你在說什麼”的嶽長嵐,等到晚上要睡覺的時候,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什麼操作。
蔣家總共三個臥室,一間主臥,一間次臥,一間客臥,而因為蔣豔姐姐晚上留宿在這,她姐姐一家住了客臥。
於是乎,蔣豔和嶽長嵐,就要擠一間次臥了。
而且,只有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