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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皇恩

此刻, 君臣二人跪在佛前誠心祈求,一個祈求臣子愚笨如昔, 一個祈求家人安康萬事順遂,一個只求佛祖能滿足他此時小小的心願, 一個卻恨不得所有的心願都能夠被實現,又怎能料到日後一個會越求越多,另一個要的卻越來越少?

世事難料就是用來形容此等情況。不過人心向來如此,要不然漫天神佛又怎麼會在那高高的雲端因人心莫測而拈指一笑。

不過,當是時君臣二人本著“心誠則靈”的原則,在那裡誠心參拜,祈願自己能夠求仁得仁, 得償所願, 至於結果,或許並沒有那麼重要,至少對於當時的皇帝陛下而言,享受過程似乎更為重要。

這佛拜是拜了, 但是皇帝陛下依然毫無去意, 很有興致地到處溜達閒逛,衛衍雖然暗地裡憂心母親歇了中覺起來看不到他會不會著急擔心,因為他來的時候走得急並沒有交代侍女們一聲,但是此時見皇帝陛下如此興致盎然,他也絲毫不敢把不耐付諸神情,少不得按捺住性子,陪著皇帝一處處逛過來。

供奉諸佛的各殿依次走過, 羅漢堂裡的羅漢也點過來點過去點了好幾遍,皇帝陛下意猶未盡,提出要去懷安寺的後院踏青。

懷安寺的桃花算得上是京城一景,不過現如今花期未至,只有些綠油油的枝葉光禿禿的芽頭實在沒什麼好看的。衛衍婉轉地向皇帝陛下表達了他的意見,刻意忘了剛才對著那些光禿禿的芽頭消磨了半天時光的人就是他自己。

好吧,他在心底偷偷地承認,他只是不甘心在休假的時候還要伺候皇帝陛下而已。有這閒功夫,他還不如陪著母親多抄幾本經書呢那好歹也算是功德一件。要是陪著皇帝陛下這麼折騰下去,通常都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景帝好笑地望著衛衍。這個人嘴裡說得一本正經煞有其事,潛臺詞卻是他在休假他要陪母親他不願意陪自己去對著光禿禿的芽頭髮傻。

當然這些話乍一聽是聽不出問題來的,可是衛衍似乎忘了他們有著最親密的關係,肉體親近的同時也必然連帶著對對方各種小習慣的熟悉,就算不是刻意觀察,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衛衍心口不一言不由衷時的反應景帝一清二楚,比如耳朵會微微的泛紅,比如眼睛會盯著某處不敢看對方,比如眉角會皺起一個小小的幅度,一句話概括,衛衍還沒學會在說假話的時候如何讓神情不露出一絲一毫的不妥。

很多時候景帝本著無傷大雅的心態不會刻意去揭穿他,還時不時有些縱容。不過此時此刻如此有趣的反應讓景帝心底的劣性瞬間勾起,他忍不住就想做點什麼讓對方的表情更加豐富一些。既然想到了當然就要試試,所以景帝很順手地勾起衛衍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說話,然後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容與他對視,慢慢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皇帝陛下又想幹什麼?光天化日神聖佛殿中難道皇帝陛下竟然想做點什麼?衛衍被腦中冒出的這個念頭嚇傻了。

不會的,皇帝就算再胡鬧也只是在寢宮裡面屏退眾人以後才會鬧,絕不會當著眾人在外面胡鬧。可是這裡四下裡的確沒有人,可是舉頭三尺有神明,更何況那邊還有眾佛供奉,可是……衛衍腦中亂七八糟想了一堆,直到彼此間的距離近到可以在皇帝眼中看到滿臉驚慌的自己,才想到辦法自救。

景帝聽衛衍在那裡前言不搭後語地使勁誇讚懷安寺的桃花,從一開始的芽頭沒什麼好看到如今的如果不去看看那些光禿禿的芽頭簡直好像是沒來過懷安寺一般,腦袋卻僵持著不肯再靠近一步,越來越覺得好玩。

雖然衛衍的表情和言語都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樂趣,不過他還是不打算放過他。這幾日他忙於政事,昨夜忙到半夜才安排出今日出行的時間,一定要好好犒勞自己這幾日的辛苦,至於這犒勞的物品,自然就是如今他手中這個猶如溺水以後拼命掙扎試圖安然脫身的人。

“閉上眼睛。”雖然衛衍那些詞不達意的話語聽著也算有趣,但是比起這點樂趣,景帝還是覺得親吻他更能讓自己身心皆愉,順便還能封住他的嘴巴,讓自己的耳根得到清靜。如此一舉二得的好事景帝當然不肯放過,對於衛衍那點細微的掙扎,根本就沒放在他的心上,衛衍不肯靠過來就換他靠過去,很快不依不饒地湊上前去,堅決要得逞他一開始就決定的事情。

然後景帝就看到眼前的人認命般地閉上眼睛,以破釜沉舟般的姿態偏過頭去,一頭扎入他的懷裡。

“衛衍……”景帝本來是要訓他,話說了一半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願被他親卻願意投懷送抱,這到底是吃虧還是佔便宜,實在是很難說得清。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的確是一個好方法,至少在懷裡的人肯抬起頭來之前他是絕對親不到他剛才想親的地方,最多只能低下頭親到他頭頂上的髮絲而已,“好了,不鬧了。陪朕走走。”

說完,將手掌按在他肩上安撫了片刻,很有耐心地等那個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一時羞愧得不肯抬頭的人冷靜下來,然後很順手地拉過他的手,扣在掌中。

“是。”衛衍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幹了什麼,羞得耳朵都快燒起來,此時離開皇帝的懷抱很狼狽不離開更羞愧,一時僵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不過皇帝的沉默安撫讓他慢慢定下心神,等臉色恢復正常以後才敢離開皇帝的懷抱,跟在皇帝身後同遊桃林。

行路的過程中衛衍試圖把手掌偷偷抽出來過一次,不過被皇帝轉過身來瞪了一眼,然後用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他臉上轉了一圈以後就老實了下來,乖乖給他牽著,不敢再起別的念頭。

懷安寺的桃樹林很有些年頭,其中有一棵據說已有三百年的樹齡。對於這棵經歷了三百多年風雨的老桃樹,寺中特別照顧,用半人高的柵欄將它圈了起來,還在樹前立了一塊石碑。

碑文很古樸難懂,以常理推論,大概是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植於此,衛衍站在那裡研究了半天,確定石碑上的字他只認識那幾個數字,不過依然專注地盯著石碑看,彷彿盯久了他就會認識那些字。

衛衍這麼認真研究碑文沒有其他原因,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皇帝陛下又在盯著他看,目光如炬,彷彿這樣看著就能把他烤熟,至於熟了以後想來只有一種後果。所以衛衍努力抗拒著被烤熟的命運,可惜的是效果實在寥寥。

“衛衍……”景帝見衛衍研究起石碑來沒完沒了終於還是不耐煩了,在那邊故意壓低了聲音喚他。

“臣在。”衛衍小心地回應。

皇帝陛下的聲音很好聽,早就過了變聲期的少年帝王擁有一副能發出醇厚嗓音的好嗓子,特別是他故意沉下嗓子帶了些若有若無的笑意喚人的時候,聽來總是有種說不出來的蠱惑味道。

衛衍很多次聽過他這樣喚他,通常都是他在他身下承幸的時候,每次都可以輕易讓他做出清醒後會唾棄自己一百遍的事情。此時皇帝這樣喚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可惜他不能當作沒聽見,只能小心地應對。

“衛衍,看著朕。”景帝不明白一塊破碑有什麼好看的,衛衍要看得如此目不轉睛。比起那塊破碑來,景帝自覺自己好看多了。

皇帝陛下顯然沒發現把自己和石碑相提並論是多麼可憐的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和某人待久了智力也在向某人靠近,讓人不由得要為他掬一把同情之淚。

“臣愚笨,認不全這碑上的字。陛下可以教教臣嗎?”衛衍並不知道皇帝陛下已經可憐到那個地步了,依然為了不被烤熟而在那裡岔開話題王顧左右而言他。

“衛衍,轉過頭來看著朕。”景帝再一次重複,不過這次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強硬。

在景帝從小受到的教育中,尊重啊婉轉啊這些東西雖然存在,但是物件卻不是眼前的這個人。尊重應該給予像太傅那樣德高望重的長輩或者是有真才實學的國士,婉轉這種東西只給予身份尊貴的女人。對於衛衍,最多是在他鬧彆扭的時候哄哄他,若他硬是擰著脖子不受哄,他也只能拿出君王的身份來命令他。

讓景帝欣慰的是衛衍好歹還知道皇命不可違,雖然不是很甘願,終於還是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了。

其實仔細看來,衛衍這張臉長得還是挺不錯的,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的,英氣十足,應該很能討女子的歡心。這話景帝並不是因為看慣了才昧著良心瞎說,雖然他一開始將衛衍貶得一無是處,那是因為他一開始是拿後宮中女子的姣好容貌來與衛衍做比較,就如拿嬌弱的鮮花與挺拔的松柏做比較一般,得出的結論自然是古怪的。

現在定下心來仔細瞧著,他不得不承認衛衍的那張臉還是可以去騙騙女人的。想到女人,景帝就想到了衛衍在幽州買的那個婢女,不過他再次提醒自己以他君王的身份和一個身份低微的婢女計較實在是太掉份才勉強壓下此事沒有重提。

而且有些事情,實在是不該相信人云亦云的東西,比如眾人都說衛衍木訥寡言性格老實,他怎麼覺得衛衍話是越來越多與他玩心眼的時候也越來越多而且有些時候還有在向他撒嬌的嫌疑?當然,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討厭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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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衍……衛衍……”景帝一邊想著一邊摸著衛衍的臉頰,還不忘用自身的魅力用自己的嗓音迷惑對方。他的功夫沒有白費,他只是喚著他的名字,衛衍就開始神情動搖起來。這一次,景帝向前湊過去的時候,衛衍沒有躲,只是垂下了眼簾。

“咳……”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咳嗽。景帝還沒有反應過來,懷中的人已經在幾丈之外了。景帝無奈地望著衛衍遠去的背影,他幾乎忘了,那個被他任意搓來揉去的人是有著一身不俗功夫的侍衛,而且是一個聽力和輕功顯然都很不錯的侍衛。

果然,景帝很快就聽到初春的微風裡面隱隱傳來幾句諸如“母親”、“受風”、“朋友”、“不礙事”之類的話。難道說今日的黃曆上面寫著不宜親熱嗎?景帝回頭認認真真地盯住那塊石碑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石碑依然是塊破石碑,再鬱悶也不能看出個衛衍來。算了,下次出門的時候讓欽天監好好算算吧。景帝無可奈何地認輸,人算不如天算,萬事皆宜不宜親熱顯然就是老天對今日的安排,當下死了心,召了人過來吩咐了幾句,回宮去了。

衛衍忐忑不安地扶著母親回到他們住的院子。他不知道母親來了多久,也不知道母親看到了多少。他等著母親發問,但是他的母親卻什麼都不問,結果讓他更不安了。

院子裡面侍女們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府。衛衍不放心母親這裡,但是外面那人就這樣扔下不管後果顯然更是嚴重,一時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

“母親這裡不礙事。衍兒出去看看吧,把朋友一人丟下很失禮。”柳氏終於開口說話。

“母親……”

“去吧。”柳氏溫言勸慰,卻在兒子出門以後斂了笑意,盯著地上的青石地板枯坐無語。

衛衍回到剛才那棵三百年樹齡的老桃樹前,發現皇帝陛下早已不在,留了個侍衛給他傳話,宮中明日會有旨意過來讓他留在府中候旨。

傳話的那人衛衍不熟,不敢打探皇帝下旨的時候是喜是怒,心中愈加沒底。

這一夜衛衍過得很不易。母親那裡明明似乎看到了什麼但是母親就是什麼也不問,雖然母親問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母親什麼也不問他更加擔心。還有宮裡的那位,一連兩次都讓皇帝陛下無法得逞,以皇帝的性子,豈會善罷甘休,明日的旨意實在是吉兇難卜。

第二日,宮裡的旨意很早就到了。衛府中門大開,擺下香案,眾人跪迎聖旨。

這道聖旨很奇怪,衛衍送走宮中來傳旨的內侍後,研究了半天,也沒弄明白皇帝的真正意思。不去管聖旨上那些“恪盡職守”的虛言,不去管皇帝賞下的那一長串名單的奇珍異寶,這道聖旨上最主要的內容就是兩點,一是皇帝將他直接榮升為一等侍衛,二是皇帝將他調到沈大統領跟前歷練。

“明升暗降嗎?”衛衍心裡有一點點委屈,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麼。做侍衛的,三等與一等其實沒什麼差別,但是在君前和遠離君前卻是很大的差別,近臣的官職無所謂大小,能得皇帝信任賞識才是關鍵,日後外放出去才會有所作為。

但是他的情況卻與普通的侍衛不同,皇帝生氣了,終於不要他在跟前伺候將他遠遠打發了不是很好嗎?他到底為什麼覺得委屈有什麼不滿意的?衛衍在那裡糾結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這裡,終於又高興起來。

對於這道聖旨,很多人都和衛衍一樣認為是明升暗降,是衛衍失寵的標誌,只有宦海沉浮數十年的幾隻老狐狸才隱約察覺到了未來權力變更的序曲,衛衍的父親衛老侯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下朝回來後拜讀了這道聖旨,就開始認認真真地給衛衍上一堂皇帝賞識皇家恩典衛衍該如何去沈大統領跟前刻苦歷練以報皇恩的課。衛衍那時候早就想通了,自然就乖乖應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