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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侍寢五六回

天啟九年, 春。

初春的氣候如宮闈女子的臉, 前一刻還梨花帶雨,下一瞬已經笑意嫣然。昨日落雪成白,今日已經暖陽徐徐, 偏巧元宵節即將到來,皇城裡內外俱都一片喜氣洋洋。大鳴宮的宮門之前卻是刀影綽綽, 無數的將士身穿鎧甲,目光肅殺的迎接著君王的審閱。

正月十五, 也是大雁朝的兵士出征海國的日子。

夏令姝站在偏殿, 看著一門之外站在城牆邊上苦力支撐的皇帝不急不緩的宣讀《出征令》,祭天地,拜戰神, 鼓舞士氣, 最後與定康王立下軍令狀。城牆之下,是黑壓壓的兵陣, 其中每一位士兵都是大雁朝的血脈;城牆之外, 是人山人海的民眾,他們是大雁朝的根。皇帝每一次鼓動,戰士們的回應就震天動地;皇帝的每一個許諾,戰士們的士氣就再衝雲霄,殺氣震天。

“掃平叛逆, 揚吾國威!”一聲聲的喧吼,如浪潮一般席捲了皇城內外,無數的人在紅燈籠下駐足, 默默的替將士們祈禱。

無數的人中,面對著皇帝的定唐王越過重重人海遙望到殿內一角。金盔鐵甲下,彷彿昨日的那一次次的詢問還在夏令姝的耳邊迴盪。

定唐王問:“若是九哥天不假年,你當如何?”

當時的夏令姝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她苦苦籌備了多月,讓老太醫研製剋制大還丹的法子,為的是能夠讓皇帝長命百歲,她拒絕去推想命運的另一種可能。

同樣的話她的姐姐趙王妃問過,她的大伯夏家家主隱晦的問過,對家人她可以坦言。可定唐王是誰,是手握大雁朝一半兵馬的王爺。顧雙弦還坐在皇位上,定唐王就是最忠誠的將士;顧雙弦一旦離開皇位,定唐王就是威脅太子即位的最大野心家。

非常時刻,夏令姝心底的高壘已經深入雲霄。她很平靜的回答對方:“大雁朝的歷代皇后早已給本宮豎立了榜樣,無非是義無反顧的陪葬,或者苟且偷生的活著。兩條路,都可選。”

定唐王凝視著她,再問:“若是少年天子即位,攝政王輔佐。權臣當道時,有人求娶當今太后,又當如何?”

夏令姝眉頭稍動。太后下嫁,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樣的女子,是給大雁朝的皇族摸黑,是會被世家責罵,被天下人唾棄。

她夏令姝冷傲孤高,太子是未來的皇帝,身後還有世家大族夏家,身旁還有趙王協助,有誰敢求娶她?有誰能娶她?再大的權利也大不過皇帝去,哪怕少年天子碌碌無為被人壓制一生,也輪不到太后為了皇權下嫁的地步。

初春的皇宮內外,櫻草搖曳,百花待放。夏令姝站在還在飄雪的春景中,十指已經發涼。

她閉了閉眼,不知道該替未來的自己感到驚慌,還是替苦難的太子承受著壓力,或者,她是在替顧雙弦悲哀。皇帝只是病重,不是病故!他最信任的兄弟已經開始謀劃他的身後事,讓人齒冷。夏令姝心底涼透,撥出的氣息在眼前凝成了白霧,久久不散。

“身為一國之母,就必須做好天下女子的典範。大雁朝的太后,可曾有過下嫁之事?若是沒有,那本宮自然遵循舊制;若是有,本宮也有選擇權。好女不二嫁,人不能為了一己私慾敗壞了皇族與世家的名聲,至自己的親眷臉面而不顧。”

說到底,就是不嫁!

定唐王對於她的回答絲毫不意外,斟酌一會兒,繼續問:“若是有人讓你在少年天子與權勢之中做選擇,你的答案是什麼?”

假如顧雙弦故去,還不足十歲的顧欽天不就是當之無愧的少年天子了麼。選擇了少年天子,她即將帶領著夏家與攝政王做對;選擇了權勢,就必須拋卻母子親情,下嫁自己不愛之人,用自己的心酸護著少年天子一生的平安。

這一次,夏令姝毫不猶豫的回答:“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古訓,對天子,對太子,對本宮都一樣適用。太子不經歷風雨,又如何能夠引領著大雁朝走向輝煌。本宮是女子,同樣也是母親。作為女子,本宮不干涉朝政;作為母親,我會學著母獅子,親手將兒子推下懸崖,並站在崖頂靜靜的等待著他爬上來。”她輕笑著轉頭,目光咄咄的盯視著面前高大而強勢的定唐王:“王爺,你與皇上兄友弟恭多年,經歷了不少的風風雨雨。在皇上病重之時,對本宮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被有心人聽了去又要少不了一番是是非非了。”

定唐王笑了笑:“這天下已經有一半在我手中,有誰敢拾掇我的不是。”

這番豪氣,哪裡還是平日嚴肅端正的九王爺,儼然成了睥睨天下的野心家。夏令姝明白人心善變,可面對皇位之時,天家皇子們的狂妄面容讓她心寒。當年,顧雙弦也是躊躇滿志的要登上皇位,可真的登基之後徹徹底底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孤家寡人’,什麼樣的處境才是‘高處不勝寒’。皇位,是所有野心家的夢想。未曾得到,心心念念的想;得到了,又要防備被人奪去。活著的時候,騙盡天下人;還未故去,已經是天下人在騙取著他的真心。

可嘆的權勢,可笑的人生。

夏令姝不想再言,正要藉故走開,定唐王依然在身後固執的追道:“江山美人,顧雙弦可以得到,我亦可以。”

夏令姝搖搖頭,在落雪中越離越遠,遠到盡在一殿之外,對方明明遙望到了她的身影,卻無法靠近的距離。她一心一意的注意著顧雙弦在點將臺上苦苦支撐的身影,待到胸懷壯志的將士們一個個走下高臺,策馬引領者士兵們走出皇城,成了天際那一片烏雲,皇帝才顫著身子邁入殿內。

夏令姝及時的迎上去,巧妙的攙扶著他走向巍峨的宮殿,那裡有帝後們需要攜手迎接的困難。

這一次,她固然不離開,他也不願放手。

顧雙弦的身子再一次垮了下來,他又不願意一日到晚的呆在床榻上,總想證明自己還很康健,且年少力強,變著花樣哄夏令姝開心。

雖然在城牆上人已經揮汗如雨,回到了巽緯殿內他就嘻嘻哈哈又開始油嘴滑舌,一雙狼爪子趁著夏令姝的攙扶吃了她不少的豆腐。不時掐掐她的腰肢,偶爾對著她的額際吹熱風,趁人不備之時還偷咬皇后的耳廓,夏令姝又羞又氣還不能讓人看出端倪來,一路走得相當的辛苦。待到回到寢殿,夏令姝就立馬將他往榻上一推,怒道:“皇上肝火日漸旺盛,最好讓太醫多填幾味藥材去去火才好。”

顧雙弦恬不知恥的湊過去道:“的確要降火。不過,太醫說了是藥三分毒,如今我的身子經不起猛藥的折騰,只能從別的法子著手。姝兒,作為正妻,為夫君排憂解難是你的責任。降火一事,一定要你傾力為之,方能真正‘藥到病除’。”

夏令姝瞪著他,顧雙弦學著小公主天真的模樣吧嗒下眼皮,怎麼看都是一條大尾巴狼。

倏地,夏令姝冷笑一聲,即道:“既然皇上有旨,臣妾定然全力操辦。來呀!”小卦子的身影在偏殿一晃,腳步遲疑的拖進來,垂首,聽得夏令姝繼續道:“派人分別給賢、德、淑、良四為貴妃傳旨,讓她們今夜來巽緯殿侍寢。務求將皇上的肝火一壓在壓,滅其火,斷其根。伺候好了,本宮重重有賞。”

顧雙弦瞠目結舌,小卦子抬頭幸災樂禍的瞄了皇帝一眼:“四位貴妃都來?”

皇后點頭:“一起來,晚膳也在這裡用了吧。”轉頭,又對皇帝道:“為了能夠讓皇上度過美妙的一夜,臣妾就提前去準備後續事宜,以求讓皇上‘藥到病除’。皇上,臣妾先告退了。”說著,就邁開大步朝著外面走去,皇帝‘唉唉’大叫:“姝兒,我會精盡而亡的。”

夏令姝心口抽痛,旋身衝到他面前,怒道:“貴為天子,說話怎麼都不避諱個。”顧雙弦好笑的拉住她,“好,我不說,你別走,也別讓人來伺候了。我是與你說笑的,你倒是兵來將擋,將了我一軍。”夏令姝稍順,親自替他退了外裳,就要扶著他躺下,顧雙弦不肯,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又不是女子,一天到晚不是坐著就是躺著,也要多活動身子才好得快。”說著,就半靠著夏令姝站了起來,兩個人繞著長長的長廊慢悠悠的晃盪。

寒冬已經過去,昨日的積雪融化了些,露出新鮮的嫩草芽來,欣欣向榮的樣子讓人望之欣喜。顧雙弦一邊伸胳膊踢腿,一邊賞景,嘴巴還嘰嘰喳喳不停的說話。一會兒說昨夜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被泰山壓了五百年都沒法翻身爬出來,醒來一看居然是小公主趴在了他的胸口;一會兒嘀咕太子最近是不是有了新歡,開始捨棄父皇這位‘舊愛’了,居然連續多日不見太子人影;一會兒又感慨少年之時與眾位兄弟打架的瑣事,說起當年靜安太后對他的恨鐵不成鋼。記憶最深的是兒時的九弟,最呆氣,帶著虎頭帽子鼓著腮幫子跟五皇兄打架,連踹帶咬的,差點把五皇兄的鼻子都給咬碎了。

“九王爺的性子執拗,是難得的忠君之臣。”

顧雙弦瞟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樣子讓夏令姝疑惑。他推開對方的攙扶,自己穩穩站在中庭試探著扎好馬步,緩慢的舞動著兩條長臂,如同七老八十的老爺子似的悠哉悠哉的打拳。夏令姝揮手讓宮人們退到了外圍,自己站在長亭下,將熱茶燙過,迎著春風開始煮茶。

暖陽和煦,夫郎如山,美人如水,一動一靜的在深宮內院中悠閒度日,羨煞旁人。

顧雙弦一套軟趴趴的太極拳打完,手軟腳軟的爬到了亭內,揪著茶杯抿了一口熱茶,只感覺五臟六腑的冰寒驅散了不少,這才由內到外的溫暖了起來。夏令姝怕他坐不住,立即讓人捧上了棋盤棋子,倆人一邊烹茶一邊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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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啊,這朝局就如棋局,講究的是出其不意克敵制勝。你不但要知己知彼,還要有足夠的耐心和細密的謀劃,一步步引導著敵手走入你的圈套。”

先皇愛下棋,顧雙弦當年為了討其歡心特意去鑽研了一番,縱觀全域性進退有度,為此也陶冶了性情。夏令姝是世家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下棋往往是為了消遣而不是勝利。兩相對局,顧雙弦是步步緊逼,夏令姝是避其鋒芒,廝殺了幾盤互有輸贏。顧雙弦清晨就為了出兵之事苦撐,回宮之後未曾歇息,體力與腦力耗盡下只能罷手,自己盤坐在靠椅上,眼神還停留在殘局上,顯然意猶未盡。

夏令姝輕聲道:“在我看來,關鍵還是在下棋之人。一盤棋下到中盤,下棋的一方已經力殆不竭,另一方直接坐享其成,何其不公。可憐了棋盤上的棋子,原本以為能夠全力搏擊,萬萬沒有想到一切早已有了定數。”她話中有話,已經是隱晦的提醒顧雙弦現在朝局的複雜性。

顧雙弦搖晃著棋盒,將裡面的黑玉珠子抓得叮噹作響:“棋子以為自己只是棋子,其實,下棋之人也是深陷棋局之人。若說這黑子是九弟,那麼白子就是趙王。對弈之人,一方是我,另一方……”他一把拂亂棋面,“趙王與定唐王就是那鷸蚌相爭,誰也不會輕易罷手,兩敗俱傷之時,得宜的只會是我們的兒子;我與那人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伸手握住夏令姝的柔荑,輕笑道:“那人以為我是惶然應戰,其實,我是在等,等著他親自出現與我開始最後這一盤的廝殺,定天下。”

“姝兒,不要怕,我不會倒下。”

“嗯。”

“姝兒,太子是不是看上了哪位美人,不要我這父皇了?”

“……”

“姝兒,我滿口火泡,很痛苦啊,你就讓我降降火吧。”

“來人呀!”

“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