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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正文完

烈日再一次累死累活爬上宮牆屋簷之時, 匍匐了一夜的帝王再一次強撐著爬了起來。眉間的痛苦還沒從昨夜清醒, 眼神卻已經犀利的掃視過了宮殿。除了梁公公,再無他人。

“陛下,太子已經候在外殿了。”

顧雙弦由著他伺候著洗漱完畢, 隔著帷幔,只看見不遠處象牙鏤空梳妝檯上那些熟悉的擺設。九尾鳳凰鎏金瑪瑙發冠, 千絲柳金步搖,八寶葫蘆金耳墜, 一件件都是夏令姝喜愛的髮飾。曾經多少次, 他看著她端坐在桃李滿枝梳妝鏡前細細裝扮,偶爾見得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就忍不住過來親手替他戴上龍冠,理好絲絛, 打趣道:“皇上可要臣妾伺候用膳?”

咋一眨眼, 御桌邊哪裡還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看著色香俱全實則清淡無味的膳食一樣樣擺放在上面。

晨風從敞開的窗欞飄拂, 無端的讓他打了個冷顫。他看著已經邁步進來的太子, 道:“還未用膳。”指了指下首第一位,“坐吧。”

顧欽天這些日子頻逢鉅變,整個人已經褪去了少年人特有的跳脫,在靛藍銀線的袍服下越發顯得沉穩,一舉一動堪稱天家典範。這樣的太子雖然已經達到了顧雙弦的期望, 可每當看著顧欽天沉默有度的應對他之時,他又無端的生出一些心酸。

顧雙弦是在眾多皇子中奮力掙扎才坐穩了太子之位,皇宮裡的陰私, 皇子們的無奈他都深有體會。故而,自顧欽天出世之時他就抱著要保護嫡子的願望,一直讓顧欽天遠離所有的皇族爭鬥。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到頭來也有親自推著皇兒入火坑的一天。心裡酸澀之餘,也只能用天家無私情來安撫自己。

不自覺的,他頻頻夾著膳食送往太子的碗碟中,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明明喜悅卻要苦苦壓抑的神情,又伸手去拍了拍對方的手背:“吃飽些。今日海國的求和使臣覲見,大朝散了之後你要陪著父皇一起議事,少不得會要有一場嘴仗。”

太子吞下碗中的飯食,放下碗筷,這才立起道:“兒臣會謹遵父皇的教誨,不會辱沒大雁朝的尊嚴。”

顧雙弦輕嘆:“今日不同。”見太子望著他,又接著道:“要知道海國投降是你九皇叔最大的戰績之一。在皇族中,一位攬著兵權的皇族對當朝太子而言是最大的威脅。作為太子,敵人磕頭求和之時,你必須懂得恩威並施。你對他們要求低了,他們覺得你軟弱可欺,這會讓有心人去挑撥你與九王的和睦;若是你要求太高,超出他們的承受極限,則會物極必反,到時戰事再起,會引發朝局爭論,對你的聲望大有損害。而這,更會讓某些有心人有機可乘。”

顧欽天思忖一會兒,低聲道:“父皇是說九皇叔……”

“不止他。”顧雙弦道,“只要坐在皇位上,任何一位皇族成員都會想要取而代之。”他放下只喝了一口的粥,遂起身。旁邊的梁公公急忙捧上一碗濃黑的湯藥,顧雙弦也不顧及太子,幾口喝了乾淨,隨意漱了口就先出了門,太子綴後。

也許是錯覺,顧欽天總覺得父皇喝了湯藥之後精神明顯足些,眉間的陰鬱也散了大半,心下奇怪。一時想問,那頭正聽得那邊有人稟告趙王與定唐王入宮的訊息,只能暫且壓下。

太子年幼,還是黃口小兒之時就遊走朝堂,對於朝政之事也非常熟稔,加上皇帝刻意培育,趙王暗中協助,大朝以來偶有波瀾倒也鬧不出大事。

海國的使臣是國屬內最大島國的丞相,幾次三番讚譽定唐王領兵有方,優待俘虜等等豐功偉績,只差將大雁朝的九王爺誇得天上地下絕無。期間甚至狂妄道出,有定唐王一日,海中眾國願意與大雁朝永修秦晉之好。朝中忠臣無不吹胡子瞪眼,太子越位而出,睥睨地端視著使臣,笑道:“大雁朝以孝治天下,定唐王更是本朝赫赫有名的‘賢王’。武者,領兵打戰保家衛國乃身為大雁朝子民的責任;文者,遵從上天好生之德,海國既已戰敗自然就是我大雁朝的子民,愛護子民乃身為大雁朝臣子該有的品德。本宮想,換了朝中任何一位將軍或文臣,都會做得絲毫不差。當然,身為皇族的定唐王定然要更越幾分,才能當得上‘王爺’的身份。”說罷,再轉向皇帝,恭身道:“如今海國送來求和文書,想來皇上比定唐王更會‘善待’本朝子民,為大雁朝的強盛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即提醒了海國使臣他們的‘投降者’身份,也表明了海國最終的生死大權是抓在了大雁朝皇帝的手中,至於定唐王,那也只是朝中眾多文武官員強了那麼一點點,既不是關二爺在世也不是佛陀重生。當然,定唐王是賢王,重孝且忠君,心底應該十二分的明白君臣的不同。

具體的賠款條約是在昭欽殿商定,除了皇帝、太子、趙王與定唐王之外,就剩下一品大員六人,一直持續到了下午酉時,晚間才是大宴。

此次隨著使臣而來的還有海國中最大島國的三皇子,年紀與太子相當。兩人站在一處,一黑一白倒是黑白無常。黑無常那焦黑的肌膚配上白瓷的牙,燦然一笑,差點閃花了大雁朝宮女們的眼。

太子經過一日的朝政早已身心俱疲,轉頭看父皇,正巧見得梁公公端得一碗湯藥來,與清晨那一碗氣味相當。沒多時,皇帝又精神亢奮的與使臣們談笑。太子心底隱隱的焦慮,這藥太古怪由不得他不多想。曾經,父皇就因為被人下藥,在病榻上纏綿了多日。趁著眾人都已經半醉,他悄無聲息的尿遁,順著梁公公遠去的身影追了出去。

站在高處,圍繞宮廷的曲流池如銀白的蠻蛇,蜿蜒爬行。三座大殿燈火輝煌,由亭臺樓榭串聯,引路的燈火如熒光,閃閃爍爍,倒顯得梁公公如鬼魅般飄忽。身後是喧雜的歌舞昇平,身前是靜謐的鬼魅穿行,一熱一冷,讓人忍不住哆嗦。

太子阻止了宮人的跟隨,自己展開新學的輕功,貓入了繁茂的園林中。這麼一路□□,居然幾次尋錯了人,他只得攀上假山仔細搜找。正焦急中,突聽得一句熟悉的聲音在問:“皇上都喝了?”居然是趙王請來的龔夫人,這半年中都是她在給皇帝治病。

太子越發疑惑,索性矮下身子縮在了假山洞穴中,靜靜凝聽。這會,回答龔夫人的人正是梁公公,他道:“是,一口也沒殘留。看皇上的神色,他已經是在苦力支撐,最多熬不過今夜了。”

龔夫人嘆息道:“方才這一劑藥已經是最重。若他歇息得當,明日也可安……誰!”

太子一驚,正待起身,而後想起什麼,反而蹲得更矮了些,整個人已經融入洞穴的幽暗中。憑空只聽得一個少年人笑道:“乾孃,是我。看看我抓了誰來。”

龔夫人道:“這會子你亂跑什麼。宮外的人都佈置好了?”

那少年道:“早已妥當。只是大家對於不能堂而皇之行走皇宮深感不滿,這打打殺殺的,只有在皇宮內部仗劍才過癮嘛。”

龔夫人似乎在拍打什麼,笑道:“你爹的那些手下你還管束不住,來了皇宮難免順手牽羊些東西。再加上宮裡女子甚多,惹了是非誰擔當?別說你爹爹了,要是讓你孃親知曉,少不得要扒了你一層皮。”

那少年嘿嘿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就自個來玩玩。看看,我一來就逮到了一隻黑鴨子,這黑不溜秋的,甭肥了。”

梁公公尷尬道:“唐公子,這不是鴨子,他是海國送來的質子,是位皇子。”

聽到這裡太子已經勃然大怒,這群人難道是準備逼宮?居然抓了海國的皇子,還帶著江湖人圍住了皇宮,連宮中也有內應,那父皇……

顧欽天不敢再想,只能捂緊了鼻翼嘴巴,等待著他們散去。可天不隨人願,那邊話音剛落,周圍園林就腳步聲鼎沸,不多時層層疊疊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園內多處,遠處宮殿已經傳來驚叫聲,謾罵聲,刀劍相撞發出的‘嗤嗆’聲,顯然,那些身影應當是禁軍集結。太子已經心焦,正準備呼人,那少年已經先開口,道:“看樣子,那人已經忍不住動手了。”明明還在一山之隔的聲音,轉瞬就到了耳邊,太子抬眸,只看到一道黑影遮擋了稀疏的月光,居高臨下的對太子道:“啊呀,這裡還有一隻白鴨子。”

顧欽天忿忿:他才不是鴨子,他是小豬。

昆?f殿內,一方的禁軍護著皇帝縮在了皇位邊上,一方歌舞戲子圍繞在了定唐王與海國使臣身後,正兩軍對持著。而大殿中間,已有一名身著海國服侍的舞女倒在了血泊中。

殿內,宮女的尖叫哭泣聲,宮侍們的慌亂驚恐聲,再加上殿外潮湧般紛至而來的行軍聲,聲聲入耳,交雜在了一起,差點將屋頂掀翻。

那海國使臣往前一步,笑道:“大雁朝的皇上,我看你命不久矣,不如趁早讓賢吧!”他掃視一眼殿內眾人,嗤笑道:“看看你這君王何等的病弱,座下的軍士何等無能,居然等到我國刺客堂而皇之行刺之時,才醒悟到整個皇宮已經被我們包圍,哈哈哈,這樣的王朝若不換君王,遲早也會敗落。”

有大臣顫巍巍的喝道:“大膽逆臣賊子,定唐王你居然聯合降臣謀害國君,該當何罪!”

定唐王上前笑道:“何來的賊子,今夜之後,我就是大雁朝的國君。成王敗寇,皇兄,你是準備奮死抵抗,還是直接下詔禪位讓賢?”幾位老臣氣得七竅生煙,方才說話那位甚至於拿起酒壺就朝著定唐王投擲了過去,大罵:“你這等無君無父不忠不孝不義的人,少痴心妄想。”

定唐王嗤笑的躲過,大手隨意一揮,方才還在長牙舞爪的老臣痛呼一聲,眾人只見到一個圓滾滾的球體從人群中飛躍而出,正落在了大殿中間,與那慘死的女刺客面面相視。一瞬之間,那大臣居然身首異處,引得更多人的驚叫。

定唐王拿出巾帕擦了擦手,殘笑道:“皇兄,這皇位我讓你安然的端坐了多年已經仁至義盡,如今你還不打算物歸原主。別忘了,父皇在世之時,我才是他最疼愛的皇兒,而你只是仗著嫡子的身份而已。若父皇未曾殯天,這皇位最後落在誰手還說不定。”

“皇上!”大臣們紛紛跪倒,大哭:“皇上,您千萬不能聽信賊子的胡言亂語,將大雁朝百年根基信手送人啊!”話音才完,咕嚕嚕又幾顆人頭已經滑到了中央,那些噴血而出的身子依然保持著匍匐的姿勢,半響都未曾倒下。

此起彼伏的尖叫,慌亂跑動中血肉橫飛,頓時讓整個大殿如同墜入了修羅場,一具具無頭的屍體就是那地獄來的鬼魂,在吶喊,在嘶叫。

“住手!”再也熟悉不過的威嚴之聲響起,如願的讓整個大殿都冷靜下來。

顧雙弦的視線從眾人臉上滑過,從不畏死保護著他的禁軍,再到畏縮的宮侍,哽咽驚懼神色各異的大臣,甚至於一直靜靜站在自己身後不動如山的怪異宮女他都沒有放過。最後,他才掃向邪笑掩不足張狂的海國使臣,穿著奇形怪狀的海國送來的舞者,還有已經將大殿圍得水洩不通的叛軍,最後視線落在了倨傲的定唐王身上。

“九弟,朕只認並未虧待你……”

定唐王打斷他道,咬牙切齒地道:“可你奪取了本該屬於我的皇位。”

“當年,朕是先皇親自冊立的太子……”

“那是因為先皇后的外戚強大,如若不封你為太子,將宮廷大亂。可這也掩蓋不了我才是先皇最疼愛皇子的事實。”

顧雙弦嘆息道:“大雁朝古訓,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

定唐王冷笑:“天下之主,應當以賢者居之。”

顧雙弦凝視著他:“目無君父之人,何以當賢?九弟,不是眾人奉承你一句‘賢’,你就是當之無愧的賢人。這世間但凡何事都有一個章程,古訓不能改,也不會改。先皇遵照了古訓,朕也會效仿之。至朕之後,大雁朝的下一任帝王是朕的太子顧欽天,而你,”他推開攔在身前的禁軍,“只能是大雁朝的王爺。”

定唐王早已知曉顧雙弦不會輕易勸服,聽了也只是隨意笑笑:“既然如此,我們也就無需多……”話還未完,人已經如離弦之箭般朝著顧雙弦給攻了過去。

驚叫聲,人們撞擊座椅的倒塌聲,衣襬滑過空中的烈烈聲,穿透了靜寂的夜,震盪地衝入了人的耳膜。

顧雙弦的眸子緩慢的睜大,再睜大。遠處那人越來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對方伸長的五指間泛著詭異的光芒,太靠近,他都能夠感覺銀針在空中滑過的‘嗤嗤’聲。他想要倒退,帝王的尊嚴不容許他退卻;他想要喊叫,帝王的自尊不容許他求救;他只能緩慢的閉上眼,暗暗的慶幸夏令姝不在身邊,也慶幸太子沒有見到父皇被人刺殺的一幕,更加慶幸他最終護住了家人。

作為帝王,他無愧;作為家主,他自豪。

思緒太多,他反而冷靜了下來,往後靠坐在龍椅上,面對著那奪命一擊,他猛地扭動扶椅上的龍頭,只瞬間,從龍座底下突地飛出一張金色的絲網,兜頭兜腦的朝著定唐王展了過去。

那網是顧雙弦特意命人製作的,金色的網由深海蛟龍的龍筋織就,每一根絲上都塗著見血封喉的劇毒,網兜中央更有無數細如牛毛的毒針,只要觸及皮肉就能夠讓人血脈噴湧血流不盡而亡。顧雙弦料得對方得意忘形之下會放鬆警惕,可他到底低估了定唐王的武功,只見對方在空中急剎的迴旋,硬是將攻勢由正面轉向上,頭臉與絲網堪堪擦面而過。

顧雙弦心下一沉,就聽到“嗆!”的巨響,屋頂紛紛落下碎屑,一人一劍從天而降朝著疾退的定唐王刺了過去。

慌亂中,有人喊道:“又一個定唐王。”

眾人望去,大殿中如鬼影般飄忽打鬥的兩人俱都頂著同樣一張面孔,只有一人是穿著黑色錦衣,一人是金色華服,單看那臉型,誰都無法分辨真偽。

顧雙弦一震:“老九,你……”

那黑色錦衣的男子抽空望了眼皇帝身邊,再轉正,笑道:“皇兄,對不住,我來遲了。”

也許是這句話造成的效應太大,一直在皇帝身後默不吱聲的宮女忽地大叫:“黑衣之人才是真正的定唐王,逼宮的王爺是假的!”此話一出,皆大譁。

那海國使者逢鉅變,哪裡還顧得其他,大聲反駁道:“黑衣人才是假的!想要榮華富貴的,還不快快動手!”此話一出,隨之湧入進來的士兵們都相互觀望,不知到底要如何。可巧都是,那黑衣人武功了得,纏鬥中居然刷得一下,劍尖剛剛滑過對方臉頰,本以為會皮開肉顫血沫橫飛,哪知只翻開一些皮肉,血沫更是見也未見。

那宮女再一次大喊:“這假王爺戴著面具。”眾人再看,那黑衣人已經將對方的整個□□都撕了下來,露出一張宮人記憶中模糊的臉。

“謝琛!”這會子,宮人已經知曉假王爺的真實身份。

謝琛連連敗退,招式更為混亂,此時又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名少年,出手狠辣與真定唐王一道合力夾攻。纏鬥中,有善於退理的大臣已經將前因後果設想了一番,得出一個結論。

原來這一年多來,一直都是謝琛戴著假面具欺騙世人,並聯合異國妄圖張冠李戴謀朝篡位。好在這一切早已在皇帝的掌握中,設計將假王爺逼反,再一舉殲滅。而真正的定唐王則隱姓埋名的蟄伏在皇帝身邊,兄弟齊心一起守護著大雁朝的安穩。

那海國使者見得大勢已去,遂呼了一串異國話,率先領著海國舞者朝著顧雙弦給砍了過去。方才女刺客化身為舞者企圖刺殺顧雙弦之時,眾人已經領教過海國刺客的武藝,當下也不敢放鬆。一時之間,整個大殿痛喊與慘叫相疊,成了真正的人間地獄。

顧雙弦目光緊緊的盯著場中的定唐王,內心已經思慮萬千。定唐王回來了,那夏令姝呢?昨夜他明明讓定唐王繼續偽裝成小卦子的容貌帶著夏令姝出宮,避開這次大難,可定唐王回來了,夏令姝會不會回來?

他極力朝著殿外瞧去,始終沒有尋找到那熟悉的身影。轉念再一想,也是了。這半年來他冷落她,責備她,誤會她,讓她母子離散,她都已經走了又哪裡還會回來。

心裡抵擋不住的苦澀,委靡之下只感覺渾身的力氣已經如流水一去不復返,這是喝的藥物已經消散的前兆。忍不住呼出一口氣,罷了罷了,橫豎他一身病痛,連龔夫人都只能將體內毒素強制壓了半年,再加上這半年來日積月累的藥材積壓,只怕已經回天無力。

她,走了也好。

這般胡思亂想,身子猛地一傾,已經被人從龍椅上給扒拉了下來,耳邊生疼,再一轉頭,這才發現海國的刺客已經橫刀立向朝著他繼續揮了過來。

“趴下!”嬌喝聲起,腦袋一沉,眼前一黑,他人已經被外力推入了黑暗。一隻柔荑抓緊他的手不停的甬道裡奔跑,身後的明亮越來越暗,最終不見。

秘道太黑,且塵封依舊,到處都是蜘蛛網與灰塵,顧雙弦嗆咳了幾聲,還來不及開口就被身旁的宮女拉著往前。靜謐中,只能聽到兩個人越來越粗重的呼吸,還有越來越沉凝的腳步聲。交握著的兩隻手也越來越滑膩,太累太急太趕,顧雙弦開始力不從心,腦袋昏沉,眼神迷茫,若不是被對方強制拉著著,估計早已倒下。

這宮女也已體力不支,拉著顧雙弦越走越慢,到了最後她索性將對方的單臂架在自己頸脖上,一手頂著冰冷的石壁艱難前行。

顧雙弦清晨喝的藥物早已發散,五臟六腑積壓的毒性經過半年的壓制急待噴湧欲出,初時還只是輕微的喘息,待到入了秘道已經氣息不暢渾身無力,走一步拖半步。身邊的宮女扶著他無半分言語,直到他支撐不住踉蹌跪地這才喚了他一聲:“皇上!”

只是兩個字,顧雙弦就全身巨震,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扣著她的手腕猛地一甩,大吼:“你來做什麼,走。”用力過度,對方沒被甩開他自己反半塌在了地上,震得半身麻木,不停的咳嗽起來。一下一下,彷彿要將肺腑都嗆出來,好結束這漫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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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垂著眼眸,拍了拍他的脊背,什麼也不說,她覺得面對這位帝王的時候任何話已經成了多餘。她只是再一次的五指扣著他的手心,費力的將彆扭的皇帝拉扯起來,再一次的前行。如同多年來,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她也要咬牙支撐著,告訴自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你……”皇帝眸子赤紅,轉頭對著她吼:“你敢抗旨!朕要誅你九族,讓你成為家族的罪人,千夫所指,讓你……”

女子輕笑,拂開臉頰邊被他的氣息吹亂的髮絲:“我好歹還是你的皇后,真要誅九族你亦不能倖免。”

顧雙弦已經氣得糊塗:“朕已經將你打入冷宮。”聽了這話,夏令姝絲毫不以為意地道:“真要廢后,那也要等你活著出去再說。”再瞄他一眼,鄙視道:“有力氣訓人,還不如留著它逃命。”

顧雙弦抖著手,積羞越怒地好幾次想要甩開對方,可到底身子不如意,夏令姝從小雖然習武不多可也有一套專門強身健體的武學,相比之下倒是力氣比他大些,見他胸膛起伏還要逞能,才又道:“你就算想要自尋死路也不能死在這秘道裡,天兒還需要你親手扶著上位。”我也不容許你死在我的面前。

說到太子顧欽天,顧雙弦再多的憤怒也暫且壓下了。

兩人沉默地在黝暗的秘道中前行,偶爾從頭頂洩進一縷光也只能照亮方塊之地,將夏令姝的髮簪襯得越發耀目,也將顧雙弦玄底袍子上的白龍照得越發的白,彷彿一個眨眼,那五爪龍就要翻騰著飛入天際,再也不在人間徘徊。

顧雙弦人已經昏沉,半邊身子委著,半邊被夏令姝拖著強行,兩人身後只有一雙沉重的腳印還有衣袍的滑行過的痕跡。夏令姝每過一個分岔口就停下來,拔下一根簪子或者耳環往一條秘道的遠處拋去,然後帶著顧雙弦鑽入另一邊走一段。待到下一個路口,她又反其道而行,順著丟了飾品的秘道前行,另一條路只留下有人行走過的痕跡。這般下來,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拐了多少彎,哪些是自己刻意做的假象,哪些又是真的痕跡,就算謝琛真的攻破了定唐王的防守跑入秘道尋人,一時半刻也破不了這迷局。

這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顧雙弦渾身開始高熱,夏令姝撫去他額頭的汗漬,喚了他兩聲。

迷糊中,顧雙弦好一會兒才明白身邊的人是誰,有氣無力得道:“你走吧。”

夏令姝也已經力竭,到底不是堂姐那般習武之人,走了這許久再多的力氣也使不出來了,聽了這話又來了氣:“這話在兒時為何不說,待到今日,我又能走到哪裡去。若是那時你推開了我,我也就不會苦苦守著你這孽人,困在這姻緣中哭訴無門。”

顧雙弦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只是搖了搖頭,垂著的手似乎要去推她,動了半響依然抬不起分毫,撐著最後一股力氣一撞,兩人居然磕在了石壁上,地底的石牆經年累月早已潮溼不堪,掉下不少石屑淋了兩人滿頭。夏令姝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滑落了下去,顧雙弦不想靠在她身上,東倒西歪‘啪’在了地上,悶哼之後半響都一動不動。

磕碰中他還真的憶起了多年前,他才十來歲,與趙王去廟裡耍玩,遇到了夏家姐妹。那是他第一次見得嫻靜文雅的夏令姝,相比活蹦亂跳如猴子般的夏令?穡?魑?妹玫南牧鈰?腿綰鎰由嚼鐧拇渲瘢?磣訟訟福??駁靡耍?說氖譴蠹夜胄愕牡浞丁f?贍且淮尾壞?齙昧嗣廊耍?褂星斃卸?吹拇炭汀k?暈??崾??飩幸?錘?啻炭停??粗皇嵌淘蕕木?糝?缶桶簿蠶呂矗?白髁司滯餿耍輝諡旅?喚4坦?粗?保??暈??嶙裱?已搗懿還松砩涎菝琅?陀12郟??詞塹敉啡頻攪爍?洞σ鄖笞員#凰?乖詘底災瀆釗誦牟還牛??稚??魑韉木人?胛d選a餃艘黃鶥用??復穩疾畹閂紫濾床簧?幌斕墓討錘?擰?br>

那一夜的天,比今日更加黑;那一夜的險,與今日不相上下,可她什麼都不說,只是揪著他的衣襬蹣跚跟隨,哪怕面臨生死一線,她依然平靜如昔,無言中他突然醒悟生死相隨。

趴在地上的顧雙弦呵呵笑起來,費力的翻過身子。生死相隨啊,帝王不需要妃子們心甘情願的伴隨,他們只需要臨死之前一道聖旨‘皇后夏氏陪葬’即可。手握世人生殺大權,自然而然的不屑於去問“你願不願意?”也許,他們只是怕對方懷著憎恨大聲的否決:“不願!”帝王的驕傲不容許世人反駁他們,侵犯他們的自尊,不論表面如何的強勢,做著‘世人愛我敬我’的假象,可他們心底明白,帝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怕她再一次恨上他,再一次決絕的掉頭離去,更怕她看著自己逐漸邁入地獄,無法回頭。所以,他情願選擇先放手,錯了太多,這一次不論如何就當是對了,誤會她,侮辱她,冷藏她,最後設計讓她遠走。這樣,每當回想,她也只會說‘到底他讓我如願了一回’,而不是多年前那般,恨著怨著孤寂一身。

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原本準備獨自承受困境之時,她再一次悄無聲息的站在了身後,不遠不盡的跟隨著。

“何必……”他說。

夏令姝抿了抿唇,鼻翼酸澀,也道:“何必。”作為皇后,一輩子就是皇家的媳婦,生死都是被烙印上的人,他又何必推開她,平白落了怨恨。

顧雙弦嗆咳幾聲,似乎還要狡辯幾句,才開口,喉嚨一股腥甜猛地噴出來,嚇得夏令姝一跳,趕緊扶著他坐起。再一看,他的臉色已經泛青呈死灰,腥紅的血順著嘴角流出,夏令姝眼眶一紅差點落淚。

顧雙弦的手搭在她臂上拍了拍:“夢好難留,詩殘莫續……”

夏令姝心口絞痛,將頭埋在他的頸脖邊,咬緊了下唇只是搖頭。他的手緩慢滑到她的指尖,十指相扣,緊了緊,復又散開,指尖掛著指尖搖搖欲墜。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十多年前,夢一,場。”

她擁緊了他,將他的掌心拖在手中,不知不覺中淚如雨下。

黝黑的秘道,一縷冷光從石縫中傾瀉,落在那玄衣男子的發頂,眉角,嘴角的腥紅上,越來越淡……

皇帝到底掛沒掛的分割線

顧雙弦醒來之時,眼前模糊一片,就只聽得少年人在嘀咕:“不愧是真龍天子,命真硬。”接著那人就‘哎喲’一聲,捂著腦袋蹲到一旁去了。

“為何不說是你乾孃醫術了得!”居然是龔夫人中氣十足的暴喝。

“也許是禍害遺千年。”少年繼續嘀咕,如願再挨了一腳,索性縱身跑得沒了影子。這孩子顧雙弦知道,是多年前隨著他一起去雪峰救護夏令姝的唐家人,此番宮變,他應當是隨著趙王一起鎮壓亂軍,隨後才入了宮。

他勉力睜開眼,刺目的光線環抱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停駐在身前,溫熱的掌心貼到他的額跡,軟語著問:“可有哪裡還疼?”

他頓了半響,方才明白的搖了搖頭,掙扎著握起那隻手十指相扣。

輕輕呼出一口氣,心道:真好。

夏令姝貼近,問:“什麼?”

他端視著近在咫尺的嬌顏,乍然心起,笑道:“今夜著皇后夏氏侍寢吧。”

夏令姝眉頭一皺,瞪著他。

顧雙弦笑了笑,將她拉近了些,耳語:“皇后尊貴,若是不肯,那朕去鳳弦宮侍寢也成。”說罷,撅起嘴角硬是在她臉頰上印下溫暖的一吻。

綠瓦紅牆上,風鈴叮叮,豔陽正高照,人間繁華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