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向善如何為私置田產打的長明燈主意,袁瑤她們是不想得知了,扶著明過回寮房去。
一路慢行,明過多次看向袁瑤,似有話要說,直到寮房門前明過這才開口了,“今日,袁施主不該為我這麼個罪孽深重的人出頭。”
“大師說的是那裡話。”袁瑤小心扶著明過上了臺階,“且不說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功德,就是讓我看著無辜之人被冤枉而不說句公道話,良心實難過意。”
明過收回被扶的手,雙眼真誠地看著袁瑤的眼睛,“恕貧尼不識好歹,說句誅心的話。袁施主也不過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周全,卻這般不論事關己不關己必出頭,可是拖累了旁人也不自知。”
聞言,袁瑤如被兜頭潑下冷水,刺了個透心涼。
腦中驀然閃過自從闌珊坊出來後的種種,她袁瑤自持有幾分小聰明,處處出謀劃策,可結果如何?
她一心籌謀相助的人還是進宮了,和霍大人從此為路人。
她袁瑤倘若不是霍榷照拂,如今也是要看人眉眼,任人欺凌的。
而自以為聰明地算計韓姨媽,最後卻還是累及了韓施巧。
明過見袁瑤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又道:“就似方才,倘若不是忘塵大師,饒你巧舌如簧也難敵悠悠眾口,難保不被誣為貧尼偷竊的同夥。”
袁瑤慚愧地低下頭,久久不語。
見自家姑娘被訓教,青素很是難過,覺得明過不識好人心,指著明過道:“我家姑娘也是好心,卻落了個埋怨,你太不識好歹了。”
“青素,不可對大師無禮。”袁瑤道。
明過知袁瑤是可教之才,便有心點醒她,“ 施主事必強出頭鋒芒太露,要懂韜光養晦,所謂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明過這話雖不中聽,卻讓袁瑤猶如醍醐灌頂。
袁瑤後退兩步,深深向明過行過一禮,“多謝大師點醒,是袁瑤魯莽了。”
明過不敢受她的禮,側過身去。
袁瑤和青素回到精舍,卻見院門大敞,房門大開。
袁瑤這才想起不知何時便不見了的青玉。
青素快速跑回房中,發現滿屋子的凌亂,第一時間便是去看藏銀子地方,一摸還在,青素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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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跑去看藏在香爐裡的信物刀幣,不見了,青素一口氣提上了喉嚨眼,她真的不願相信是青玉。
見袁瑤緩緩從外頭走進來,青素只覺心中五味雜陳,“姑娘,信物……不見了。”
袁瑤嘆了口氣搖搖頭,什麼也沒說,走向那已經空了的茶奩。
倘若方才明過大師說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周全,她心中還有些許不服氣,那現在她真的無話可說了。
鷓鴣斑紋的雙耳茶盞,是袁母留給她的最後念想了,如今卻在一朝算計中,連這最後的念想都沒能保全。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向善被罰法堂面壁十年,本不應受這般重罰的,可向善栽贓同門,品行過於惡劣,出於師太一開始便誇下海口會公正處置,想再為徒弟徇私已是不能夠了。
出於師太這人,典型的無利不起早。
就說當日袁瑤被趕進寺,出於師太見袁瑤落魄了,怕也沒幾兩銀子添燈油了,便冷落了袁瑤。
當鎮遠侯府私下裡關照袁瑤後,出於師太又巴巴地貼了上來,可見她皮臉是非同一般的。
而如今袁瑤算是得罪透了她們師徒二人,出於師太卻也不敢多刁難,見面依然涎著臉和袁瑤招呼。
只明過便沒這般待遇了。
“袁姑娘,袁姑娘。”沙彌尼渡己,還在老遠跑著呢,聲便先到了,“明過……”
寺裡的人都喊袁瑤袁施主,只有渡己喊袁姑娘,是故青素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青素拿著剪子探頭出門外,“慢著點,小心被你師父瞧見,又是一頓責罰。”
渡己那裡還顧得了這麼多,進了院子見青素在摘ju花,扶著院門喘著氣便問:“袁姑娘可是歇午覺了?”
青素搖搖頭,“我家姑娘說要給周家老太太誦經百日,正在裡頭誦經呢。”
渡己細聽,果然屋裡不時傳來木魚聲,衝袁瑤廂房就去了,嗓門大開,“袁姑娘,不得了,快去幫幫明過吧。”
“幫?”袁瑤看望粗魯拍開她門的渡己,“可是明過大師出什麼事了?”
渡己這才將原委說了出來。
自向善被禁足後,出於師太便暗中百般虐待明過。
讓明過幹髒活累活那是不在話下的了,還每每讓明過過了正午才收工。
按齋戒,過午不食,明過不知錯過了幾頓午飯,加之要幹粗重夥,幾日下來身體不支,便倒下了。
也不過是幾日的光景而已,明過幾乎不成人形。
袁瑤自責不已,“是袁瑤的魯莽,連累了大師。”
明過掙扎著坐起身來,猙獰恐怖的臉上沒有被欺壓後的委屈與憤憤,只有讓人難以理解的平和安詳,“阿彌陀佛。袁施主莫要自責,在你等看來這些是都是委屈、苦難,可對我而言卻是在洗刷我滿身的罪孽。”
“不行,若是再這般下去,遲早會出事的,大師。”袁瑤喚道。
見袁瑤不明她的用意,明過擺手很是決絕道:“袁施主以後莫要再來擾我清修,來了我也不會再見。”說著遞給袁瑤一本書和一袋子東西。
花集二字赫然在書面上,而那袋子裡的東西則是各種種子。
袁瑤不解地看著明過。
“救人還是害人,一念之間。當初我便是一念之差,害人無數,”明過抬手撫過自己的臉,“一切皆是因果報應,也只有受盡苦難,方能減輕我罪孽之一二。袁施主真的不用自責,仲有萬般劫難,我也甘之如飴。”
袁瑤還想再勸,明過卻端茶送客了。
出了明過的寮房,見渡己在她師父出世大師身邊,出世大師雙手合十似乎在等她,但卻未走近來,只遠遠道:“袁施主應是明白汝之□□,彼之蜜糖的道理。袁施主也毋庸擔憂明過,明過在寺中人緣極好,忘塵她們會照顧她的。”說完出世大師帶著渡己走了。
平日裡看出世大師似是挺冷漠一人,沒想是面冷心熱。
有出世大師的話,袁瑤的心也能安下幾分了。
回到精舍,袁瑤隨手翻了翻那本在往後的日子裡,多次救她於危難中的書。
那是一本集天下花卉的習性、栽種方法以及藥用功效的書,書中還配有手繪圖,讓人一目瞭然。
可袁瑤無心去學這些,只在閒暇之時看看打發時間而已。
倒是那袋子種子給了青素,種出不少奇花異草來。
初一十五,是寺中最忙的時候,不少信徒前來燒香拜佛。
韓施惠便藉著這由頭,每回都來看袁瑤。
自打韓姨媽被收了誥封後,在京中官家太太的交際圈中名聲漸落。
倒是白韓氏活躍了不少,看不過韓姨媽埋沒韓施惠,便三番四次帶韓施惠去見世面。
經過一些場面後,韓施惠多少也有些改變了,比以往開朗大方了不少。
韓施惠終於也得了幾件體面的頭面,一件桃紅撒花的褙子,石青立領的中衣,藕色的棉綾裙,將她映襯分外粉嫩嬌媚。
她來時,袁瑤正在抄寫經文,見是她,袁瑤這才放下洗手烹茶。
“二哥哥定親了。”韓施惠不懂茶,也品不出好歹來,袁瑤雖教過她,但學不來,虧得模仿能力強,倒也學了不少場面的姿態,人前還不至於落個牛嚼牡丹的粗俗名聲。
袁瑤淺淺一笑,“是哪家的姑娘?”
“是金陵的郝家。”韓施惠回道,語調掩不住地幸災樂禍。
袁瑤微微皺了眉,再想那金陵的郝家,似乎有些印象,“那不是鹽商嗎?”
“正是。”韓施惠抿嘴笑道。
那就沒錯了,這郝家三代鹽商甲富一方,雖是皇商可也逃不過一個商字,落了下品。
大漢律法有文,從商者不得科舉。縱然郝家家財萬千也地位不高。
韓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可卻是實打實的官宦之家,郝家一屆商賈,郝家女兒多為人家的妾室,如今得聯姻官宦之家,那是絕對的高攀,今後在錢財方面絕對是鼎力相助的。
仕途之上有庶長子韓塬瀚,資金的供給有韓塬海,韓孟雙管齊下,用心不言而喻。
“姨媽也應了?”袁瑤問道。
韓施惠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翹,“哪能呀。唉,二哥雖沒功名,可怎的說都是嫡子,配了商賈之女實在是委屈了。太太日日以淚洗面。”
說得好聽死以淚洗面,實則一哭二鬧天天來,今兒早上終於舍了出去了,輪到三上吊了。
當然這話韓施惠沒說出來,那個終歸是她的嫡母,就算不為嫡母也要為自己的名聲。
“就怕太太想不開,我姨娘日日陪著。”韓施惠呷了口茶水潤潤嗓子,又道:“對了,大夫說,聽我姨娘的脈象,這胎十有八九是男胎。阿彌陀佛,姨娘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然後你再嫁個好夫婿,就更圓滿了。”袁瑤調笑道。
“表姐。”韓施惠嬌嗔道,臉上微微燻紅。
“表姑娘就別打趣我們姑娘了。”韓施惠新得得貼身丫鬟——夏至,正和青素端著洗好的果品進來。
袁瑤看夏至手腳麻利,懂得眉眼高低,倒是個伶俐的。
聽夏至又道:“就說前些日子,姑奶奶帶我家姑娘去參加國子監博士夫人的賞菊會,博士夫人對我家姑娘那是一個滿意,回來時姑奶奶跟姑娘就打趣了一句,說這樣的婆婆你可滿意?我家姑娘羞得三日不敢出房門。”
袁瑤再看看韓施惠,以白家那一家子的芝麻綠豆官,白韓氏也就只能結交六品七品的官了。
可事到如今韓孟那裡還看得上一個小小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這庶出之女韓孟也是要待價而沽,物盡其用的。
而最好的物盡其用之法,便是讓宮中的韓施巧給指一門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