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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池銘見過蘭姑娘。”

眼看著蘭湘月下了樓,池銘便微微作了個揖,微笑道:“今日登門,實屬冒昧,還望姑娘恕在下唐突之罪。”

蘭湘月輕輕一福身,淡然道:“公子請坐,但不知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池銘走到下首椅子中坐下,芙蓉冷著臉奉上茶來,他也渾不在意,只握著茶杯,目光時不時在蘭湘月面上掠過,似是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說話。

蘭湘月眉眼低垂,只看著茶杯底的茶葉,反正她是不急的,倒要看看這池銘如此冒昧上門,肚子裡轉著什麼主意。

因兩人都各懷心思,室內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池銘用眼角餘光看著蘭湘月面色,見她淡然自若,心中也是暗暗驚奇。最後到底還是他忍不住,放下茶杯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在下聽說姑娘日前似是有不妥舉動,不知是否傷了身子,因此上門來探望探望。論理今日不該我來,然而雖還未曾下聘,你我名分終究是差不多定了下來,只這事兒卻也不是沒有更改的餘地,姑娘若實在不願意受委屈,何必自傷身體?倒叫在下心中不安。我知你家中情況,若是姑娘實在不能做主,還望告知於我,我池銘雖不肖,卻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與其將來家宅不安,倒不如趁著事情未成定局之時,將這親事給取消了,姑娘以為如何?只要你一句話,池銘願意擔這退婚之名,保沈夫人也沒有話說。”

聽了這一番說辭,蘭湘月便恍然大悟了:這池銘之所以如此冒昧登門,也不管會不會損毀人家姑娘名譽,或是讓人打出去,原來只是為了試探自己。

沒錯,是試探,蘭湘月已經知道池銘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更能肯定對方的心思。這廝就是為了他那個心愛的女人,便登門來試探蘭湘月究竟是個怎樣的性情,對這門婚事抱著什麼態度。很顯然,他之前願意娶蘭湘月,定然是因為聽說對方軟弱溫柔,覺著這樣的妻子娶進門來,不會讓那個花魁受氣。

誰知緊接著便聽說蘭湘月尋死未成,這樣一個烈性女人,萬一娶進門後不肯和妾侍平起平坐,定要壓對方一頭怎麼辦?心愛的人兒豈不是要受委屈嗎?若是自己一味護著小妾,爹孃也不肯答應啊,正妻再鬧起來,那真就正經變成家宅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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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貨心裡打了退堂鼓,就算別人怎麼說蘭湘月軟弱他也不肯輕信了,這才不管不顧的登門以探望為名行試探之實。想那沈氏哪裡會把蘭湘月的名聲尊嚴放在眼中?這池銘怕是送兩件上好的首飾,便能換通融了。也難怪路姨娘氣得要親自來會池銘,委實是對方這做法有欺人太甚之嫌疑。

當然,蘭湘月的心中倒也不會因此就把池銘恨之入骨。說到底,這男人固然是個渣,但也算是光明磊落,剛剛那番話,人家擺明了就是和你攤牌:娶你便是為了妻妾相安家宅寧靜,你要不願意,就早點說,我來退婚,罵名我背。如此一來,你能說他是騙婚嗎?根本不是啊。你不想犧牲,那你說話,我不會強求的,瞧瞧這態度多他媽端正啊。

再者說了,從蘭湘月這現代女子的角度來看,池銘雖有花花公子之名,卻能為他心愛的女人思慮至此,不可謂不是個深情負責的好男人,越是這樣,越讓蘭湘月從心裡往外泛著無力感:泥馬這哪是什麼花花公子?整一個情聖啊,害她想唾棄幾句,都不知道該從哪裡下嘴。

“公子多慮了。”思慮片刻,蘭湘月便慢慢將茶杯放到桌上,視線仍微微垂著,鄭重道:“小女子之前雖有不當之舉,卻並非因為公子之事。”

“哦?”

池銘的眉頭也挑起來,認真看著蘭湘月:“莫非姑娘還有別的苦惱?若是憂煩,或可傾訴一二,在下雖不才,許是能替姑娘排解一番也未可知。”

這個所謂的花花公子的確不渣。

蘭湘月再次在心中下了這樣一個評價:對方光明磊落,如今聽蘭湘月話裡的意思似乎並非反對這門婚事,心裡便存了歉疚,直接把話撂出來要替她解決麻煩了。這很符合蘭湘月之前對他的定義:性情中人。

這樣的男人,若是無緣成為夫妻,做朋友也是很好的嘛。

蘭湘月心裡滿意極了,臉上卻做出動容模樣,垂了頭,露出一絲悽苦之色,輕聲道:“也沒什麼憂煩之事,勞公子費心動問,且……不必說了。”話音落,一滴淚水便落了下來。

不行啊,還是要鍛鍊啊。看著那滴落在衣服上的眼淚,蘭湘月心中給自己的演技狠狠抹去了二十分,她本來是想營造出一種“淚盈於睫”的楚楚可憐效果,誰知道這滴眼淚竟然沒留住,“啪”的一下就落下去了。

池銘一看蘭湘月如此神色,甚至淚水漣漣,立刻便有了憐香惜玉之心,於是連忙關懷了幾句,又再三問端詳,最後便見蘭湘月抬起頭,悽楚道:“公子何必還要動問?譬如別人家,你若要見女孩兒,即便是……有了些關係的,難道便能這般登堂入室麼?”

池銘一怔,旋即想到自己如此闖進門來求見,的確是不妥之極,他也不能否認自己之前是沒把蘭湘月放在眼中的,因不由得面色一紅,連忙站起身作揖道:“是在下唐突冒昧了,在下在這裡給姑娘賠罪,還望姑娘見諒。”

“公子倒是磊落之人。”卻見蘭湘月又苦笑一聲,盈盈站起身道:“我並不怪你,否則也不會和你直言。我只恨……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說何益?公子請回吧。”

池銘似是還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看著蘭湘月身影伶仃,這花花公子心中越發愧疚了,嘆了口氣轉身而去,卻在走到門口時又頓下腳步,回頭正色道:“姑娘,池某的名聲想必你是知道的,姑娘也是大家閨秀,池某……實在不忍……所以恕我再認真問一句,姑娘可是真的甘心?如若你心裡有一點兒不自在,我願一力擔承所有後果,必不使姑娘金玉之質,卻陷於汙垢之中。”

對方把自己比作金玉,卻把他自己比作汙垢,池銘的這份自知之明連蘭湘月都動容了。當下也正色淡然道:“公子既然再三動問,小女子也不妨實話實說。權力地位非我所願,我只問公子,可能對我尊重?保我不受踐踏?”

池銘一怔,旋即才醒悟過來蘭湘月是在問自己成親後能否保她不被妾室欺負,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剛剛池某說過,我要的是妻妾相安,既要相安,自然無事。”

蘭湘月心中松了口氣,垂下眼簾,淡然道:“既如此,小女子亦別無所求,公子請回吧。”

池銘又深深看了一眼不遠處孑然獨立的女孩兒,日光透過窗紗,在她纖細玲瓏的身上留下淡淡的幾道影跡,宛如一株孤獨盛放的菊花,既清冷優雅卻又柔弱無依。

“姑娘放心,萬事不必在意,且放開心懷。憂煩之所,總有脫離之日。”不知道為什麼,池銘就想安慰安慰那將來會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兒,無關情愛風月,只是難抑憐惜之心。

直到池銘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蘭湘月才松了口氣,忽聽樓梯聲響,路姨娘匆匆走下來,咬牙道:“這人也忒過無恥,竟然……竟然當著姑娘的面兒就說的如此直白?他……他將姑娘放在何地?這樣的人家,姑娘若真是嫁了過去,可怎麼辦?不行,婢妾要找老爺……”

“罷了姨娘。”蘭湘月攔住路姨娘,輕聲道:“你且想想我的歲數吧,爹爹難道能為我在家裡住一輩子不出門?到時候,終身大事還不是捏在太太手中,她只要錢,又肯給我找什麼好的?這個池銘雖是名聲狼藉,我看著卻是磊落,或許行為言語冒失,可總比那些說的天花亂墜,把你騙過去又不聞不問的人強吧?”

路姨娘傷心道:“姑娘信他?怎知他不是信口雌黃?一個對青樓女子鍾情的男人,能有什麼氣節?怕到時候讓那狐狸精哄一哄,便忘了今日答應你的話。”

“他若是信口雌黃之輩,今日怕也不會說這些話了。更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姨娘怎知不隨便說話的男人,就一定正直呢?與其將來不得不嫁,卻落在那些偽君子手裡,我倒寧願能和一個真小人在一起,互相把話說開,誰也不必理睬誰,逍遙度日豈不好?”

路姨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蘭湘月,萬萬沒料到一向溫吞的姑娘竟是打著這主意。

蘭湘月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也十分懊惱,只因為剛剛感動於路姨娘對自己的愛護,此時又是在琢磨池銘剛剛的話,竟一個不小心就把真實打算說出來了,也難怪把這女人給嚇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