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鄭野狐放出話來,各找各媽,但是陸嘉明寶寶顯然沒有媽可以找——他只有爸可以找。
夏宸抱著做完基本檢查的寶寶準備離開醫院的時候,李小閻王正一個人坐在醫療室裡,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他是李家長孫,一出了事,他祖父就派了一堆人來c城,有醫生有護士,還有心理醫生,甚至還有個教他功夫的師傅——李貅已經到了打底子的年紀了。
李小閻王就那樣在一堆人的簇擁中冷冷地坐著,像一個瓷做的娃娃。醫療室的門開著,陸寶寶被夏宸抱著,扭轉頭去看他。他正在抽血,那個護士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他卻皺著眉,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也許是覺察到寶寶的目光,他忽然抬起頭來。
寶寶眼睛裡還噙著沒哭完的眼淚,怔怔地看著他,眼看著又要哭。
李小閻王冷冷地看著他,忽然翻開自己的眼皮,朝寶寶做了一個鬼臉。
寶寶被他逗得笑了起來。
兩個小孩的互動,都被抱著寶寶的夏宸看在眼裡。
夏宸莫名地有點感慨。
他是和李祝融一起長大的,眼看著那個英挺的少年一步步長成行事殘忍的青年,心性涼薄,手段狠絕,他坐擁無數產業,臉上卻連真心的笑容都少見。他有無數棟華麗別墅,睡得最多的地方,卻是公司辦公室的臥房。
沒有人知道,對於這樣一個李祝融,夏宸心裡,是有著自責的。
認識夏宸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聰明人,也知道他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他遇見李祝融的時候不到十歲,他們作為兄弟、作為親人和朋友,一起長大。但是那時候的夏宸,卻從未替李祝融的冷酷性格擔憂,他就那樣看著李祝融一點點長成現在的樣子。
他們是兄弟,本該有話直說。他們是親人,李祝融在那樣的家庭裡長大,夏宸本該讓他看見一些更美好的東西,讓他知道,這世上除了純粹的權力和利益,還有很多事能決定人的命運,讓他知道,人活一世,總該有一些人,是可以成為你的弱點的,有了朋友,有了愛人,才有了歲月安好。這無關弱點和利益,這是每個人都該擁有的東西。
可惜,這些話,小時候的夏宸沒有說。等到他意識到自己該說點什麼的時候,李祝融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所以,現在夏宸看著李貅,竟然莫名地覺得欣慰。
他一直擔心,李貅會成為第二個李祝融。
還好,李貅遇見了陸嘉明。
還好,李祝融也遇見了許煦。
雖然下場如此慘烈,卻也不算白活了一生。
應陸嘉明寶寶的要求,夏宸在臨走之前,繞路去看了一趟許煦。
因為李祝融的安排,許煦的icu病房,被移到了醫院頂樓的套房裡,由最好的醫生和護士全程監護,他自己守在外面的房間裡,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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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宸進去的時候,李祝融剛剛站起來,房間裡溫度很高,他穿一件黑色的外衣,釦子一直扣到領口。他是那種人,越是狼狽,就越顯得不可一世。局面越是失控,他就越是冷靜得可怕。就算是剛剛那樣混亂的情況,許煦奄奄一息,李貅剛剛救回來,陳柯又在逃,他都不忘找個理由挾持了林尉,好敲詐鄭野狐。
他這樣的人,沒聽過安慰,也從來不需要安慰。
夏宸看著這樣的李祝融,竟然有點無話可說。
他無話可說,李祝融卻有話說。
“正好,我還想去找你。”李祝融像個稱職的家長般若無其事地對夏宸說著:“我在英國聯絡好了大學,你回家收拾一下,後天我讓楊馳去接你。”
楊馳是李祝融下屬中常年呆在北京的一個,他說的回家,是指回北京的家。
但是,這不是重點。
夏宸習慣了李祝融唯我獨尊的性格,對他做出的事一點也不驚訝。
但是,因為猜到了李祝融敢這樣命令自己的原因,夏宸的手心出了汗。
他仍竭力維持聲音的平靜:
“你把老師怎麼了!”
所以說李祝融一直喜歡和夏宸這樣聰明的人說話,點到即止,彼此都留一點情面,也不用撕破臉,事情就不聲不響地解決了。
夏宸很懊惱。
早該想到的,李祝融這樣強勢的人,習慣一手掌控全域性,當初會同意讓自己負責營救,本身就是有陰謀的。自己的人去營救,他手上的人就騰了出來,對付日本人之餘,順便對付一下陸之栩,還不是小菜一碟?
難怪夏知非借人給夏宸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遲疑——作為李祝融多年的對手,彼此都是老狐狸,他早就猜到了李祝融的目的。
但是他卻沒有提醒夏宸。
這就是夏知非的教育之道,就算夏宸有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不會指出來,而是讓夏宸自己去碰壁,吃一塹長一智。這樣,他才能像夏知非和李祝融一樣,成為一隻真正的老狐狸。
但是,這個虧,卻是夏宸吃不起的。
陸之栩不像陸非夏,陸非夏雖然小孩子脾氣,成天胡攪蠻纏,但是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放棄夏知非。
而陸之栩不同。他是蝸牛一樣的人,還帶著個四歲的兒子,所以顧慮重重,他本身就對夏宸現在的身份很是排斥,李祝融再來插一腳,只怕他又會縮排殼裡,再也不敢出來。
夏宸把寶寶放了下來,指著龜背竹給他看:“寶寶,看見那棵植物沒有,你去看看它,下次我們在家裡也種一株好不好?”
寶寶乖乖地邁著小短腿跑遠了。
夏宸抬起頭來,正視著臉上猶因為夏宸哄孩子的行為而帶著嫌棄的李祝融。
“哥,許老師現在這個樣子,你就算不怕殺人髒了手,也該為許老師積德吧。”
他這話說得太狠,李祝融怔了一怔,又恢復了那副冷漠表情:“我的事,和他沒有關係。”
“那如果許老師醒過來,你怎麼和他解釋呢?”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李祝融仍然不為所動:“你現在還不明白,以後就知道,我是為你好。”
“如果現在出來一個人,把許老師弄死了,再告訴哥,說是為了你好,哥,你作何感想?”
夏宸仍是一貫地溫和,一貫地平靜,步步緊逼,環環相扣。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李祝融簡直像座頑固的冰山,說的話也是一貫地一針見血:“如果你不去英國,想要違抗我的話,也可以。我給你三年,你把夏家那些屬於你的東西搶回來,三年之後,我把陸之栩的骨灰還給你。”
即使是夏宸,在這時候,也握緊拳頭了。
“我去英國,哥就放了老師嗎?”
“當然。”李祝融一臉倨傲:“你動身之後,我就讓陸之栩活著回家。”
“像陸叔那樣,也是活著回家吧。”夏宸冷冷道。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李祝融和夏家那些對付陸非夏的老頑固差不多。
“你沒有談條件的權力。”李祝融冷笑道:“好歹是你第一個帶到我面前的‘弟媳’,總要給他點見面禮。”
夏宸看了一眼蹲在花盆邊玩泥巴的陸嘉明寶寶,把目光收了回來。
陸之栩不在,寶寶也不在,他大可以做回那個有著掩蓋不住的鋒芒的夏宸,和李祝融鬥一個酣暢淋漓。
“哥大概還不知道,我找二叔借的那幾百人,還聚集在醫院附近,林尉又不在,阻撓不了。我只要打一個招呼,他們能在十分鐘內控制整個醫院……”夏宸直視著李祝融,緩緩道:“然後,當著哥的面,拆掉許煦身上所有的醫療裝置,把他扔到樓道裡。”
李祝融眯起了眼睛。
就算他向來熟悉夏宸,對於這樣一個威脅,也不禁有點意外。
他並不知道,夏宸隱藏實力的手段,可不只是對他那些叔伯用,對李祝融,對夏知非,他都有不同程度的隱瞞。
李祝融還以為,他會乖乖地被自己脅迫,送到國外,沒想到,這頭露出爪牙的小獅子,竟然還把自己反咬了一口。
“你不會動許煦的,因為你沒法對陸之栩交差。”李祝融胸有成竹。
“這世上沒有絕對。”夏宸淡淡說道:“如果哥不肯把老師安然無恙地送回來,我也不用和老師交代了。既然沒了老師,我為了發洩一下,只好把許老師扔到過道上了。”
李祝融沉默了一會。
他覺得驚訝,又覺得挫敗,但同時,又有一絲變態的自豪——夏宸的這一手,絕對是和他學的,夏知非那個榆木腦袋,怎麼教得出這麼陰狠的謀略?
自豪歸自豪,他還是因為夏宸的威脅而感到頭痛了。
其實,夏宸自始至終,用的方法都很簡單。
他只是,一直、始終、堅持不懈地,抓著李祝融的軟肋——也就是許煦,不停地揍,不停地揍,終於把李祝融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如果沒有許煦,夏宸無論是拿李貅威脅,拿李祝融自己威脅,都救不了陸之栩。
不得不說,李祝融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早在所有人發覺之前,他已經覺察到許煦是自己的軟肋,所以才會有那些痛徹心肺的傷害。
但是千帆過盡之後,他無法割捨。只能被人捏住七寸,打得落花流水。
正好應了他當年幸災樂禍地點評夏知非的那句話:
情之一字,誤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