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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刻骨銘心(五)

何容錦心頭一凜。連這樣素昧平生的人都一眼看出闕舒在使團中的地位,難保確珠等人不會察覺。如今突厥國內情勢緊張,各路人馬各顯神通,闕舒身份一旦暴露,且不說是否會引來其他人的算計,單是猜忌二字便可令整個西羌使團在突厥舉步維艱!

這一點既然他能想到,祁翟當然更能想到,可是為何他竟毫無動作呢?

何容錦想起往事,面色一沉,推車的手不禁停了下來。

闕舒雖然走在前頭,卻一直側耳傾聽後面的動靜,一聽軲轆不動,立即回過頭來。

他一停,塔布和祁翟自然也停了。

何容錦這才發現自己成了關注的焦點,正要繼續前行,卻見闕舒走到他的身後,推起車來。他皺眉道:“不敢勞駕。”

闕舒道:“你連刺駕都敢,有何不敢勞駕的?”

何容錦抓著扶手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舉起葫蘆,卻被闕舒一把捏住葫蘆口。

“你不嫌管得太寬?”何容錦不悅地問。

闕舒道:“我只嫌管得不夠寬。”

何容錦道:“可惜有些事,你管不得。”他說著,手腕一抖,葫蘆便從闕舒手中滑了開去。

闕舒反手去奪,卻被何容錦一掌震開!

塔布和祁翟聽到動靜,雙雙回身,卻已慢了半步,何容錦正仰頭喝酒,酒從嘴角兩邊潺潺流下,直落衣襟。

“王……”塔布擔憂地看著闕舒。

闕舒剎那間怒意直衝頂冠,卻又稍縱即逝,繼續推車向前。

何容錦灌酒的手微微一頓,慢慢放下葫蘆,反手擦了擦嘴角,默不吭聲地看著前方。

塔布怕他們再起爭執,何容錦出手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旁。

祁翟照舊走在最前面,只是放緩了腳步,不致離他們太遠。

四人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內。門房看到何容錦,忙道:“小可汗有令,請總管送使節回房之後,去書房見他。”

何容錦點頭道:“我知道了。”

祁翟轉頭道:“我們是否回來得太晚了?”

何容錦道:“大人多慮。”

祁翟一笑,不再追問。

至住所門前,闕舒看著何容錦欲言又止。奈何何容錦低頭看手,若有所思的樣子,連眼角餘光都吝嗇給予,使得闕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塔布想出言提醒,卻被祁翟以眼色制止。

闕舒按捺不住,冷笑道:“好。”

何容錦充耳不聞。

闕舒甩袖大步進屋。

塔布道:“將軍,你,你這又是……又是何苦?”當年的事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是是非非對對錯錯,他一個旁觀者更是無權置喙,只能長嘆一聲進了門。

祁翟看著何容錦低聲笑了笑,“將軍風采一如當年啊。”

何容錦道:“你也是。”

祁翟道:“不,我老了。人老的時候,總是不免想到過去,而且總是想那一段最不光彩最黑暗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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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錦摸著葫蘆。

“想當年,我與將軍同在閔敏王帳下,我佐理政務,將軍主掌軍事……”

“在你眼中這是最不光彩的過去?”何容錦譏嘲道,“那祁翟大人如今一定光明正大風光無限得很了。”

祁翟道:“將軍果然對我成見極深。”

何容錦道:“你做過什麼,心知肚明。”

祁翟道:“我不明白將軍的意思。”

“我瞭解閔敏王,也瞭解你……”何容錦頓了頓道,“非常瞭解。”

祁翟沉吟良久,才深吸口氣道:“為西羌,我問心無愧。”

何容錦淡然道:“所以你才能站在這裡。”

祁翟望著他,“將軍心中何嘗不是有西羌有我王。”

“我是突厥小可汗府盛文總管。”何容錦道。

祁翟道:“將軍捫心自問,若有一日西羌與突厥燃起戰火,將軍身披的是我西羌戰袍是突厥的戰袍?將軍手刃的是我西羌子民還是突厥士兵?”

何容錦呼吸微沉。

祁翟道:“王對西羌的重要相信不用我告訴將軍,不然將軍當年就不會手下留情。只是今日情勢比之當年,更兇險萬分。萬一王的身份曝光,必將引來突厥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更何況,國內戰亂剛平,硝煙未盡……”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有所顧忌般欲言又止,須臾道,“總之,還請將軍念及西羌百姓眼下的安居樂業得之不易,以民生為重,勸王早歸。”

何容錦漠然。

祁翟嘆息道:“還請將軍三思!”說著,他轉身朝裡走去。

何容錦低頭看著他轉身時從袖中落下的書信,皺了皺眉。一封巴掌大的書信早不掉晚不掉就在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掉落出來,既確保除他之外不會有第二人撿到,又確保即便他不拿走,祁翟也能及時跑出來撿回去,實在是用心良苦。

他猶豫了下,目光忍不住掃過信封上的字。

闕舒親筆所寫的察隆二字到底引起了他的興趣。

察隆,渾魂王身邊第一謀士。

為何信在祁翟手中,祁翟又為何要他看?

何容錦猶豫了下,到底將信撿了起來。

僕役腳步聲從後面傳來。

何容錦將信放入懷中,然後掉轉輪椅。

僕役道:“總管,小可汗有請。”

“我這便去。”何容錦推著輪椅慢慢從小院裡開。

小院屋內。

闕舒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問祁翟道:“今日他們究竟說了什麼?”

祁翟道:“中原話我並不懂,但是突厥語那些,將軍並未錯譯。”

闕舒緩緩地點了點頭。

祁翟笑道:“將軍終究拿走了信,說明心中還是有王有西羌的。”

闕舒道:“本王不止要他心中有我,更要他口中有我。”

祁翟道:“總有一天,將軍會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的。”

闕舒閉了閉眼睛,道:“本王並不是要他俯首稱臣,本王只是希望……”餘聲吞沒在唇齒間。這些話,聽的不是那個人,說來何用?

可惜,那個人從來不願意聽。

何容錦來到書房,確珠愁眉緊鎖地看著手中的筆。“拜見小可汗。”他道。

確珠道:“你與使節今日去了何處?”

何容錦便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確珠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你是說,阿力普軍中有中原高手作亂?”

何容錦道:“是否作亂,不得而知。”

確珠道:“我突厥軍中竟混入中原高手,還幾次驅逐不果,這種事他為何不上報?!”

何容錦見他發怒,當即沉默。

確珠重重地放下手中筆,起身轉了一圈,才道:“此事我已知曉,你去吧。”

何容錦正要告退,又聽他道:“等等。近幾日城中多事,若無要事,還是儘量請使節逗留府中。”他等何容錦領命離開後,才對僕役道:“傳額圖魯過來。”

何容錦用過晚膳,讓僕役打了壺酒將葫蘆裝滿之後,才施施然地回房中。掏出信時,信已經被懷中溫度捂熱,拿在手中還有點溫。他點亮燈,拿了本書,將信將在書中,才展信觀看。

信中寥寥數語卻字字千斤,看的何容錦臉色一沉。

院前傳來腳步聲。

何容錦側耳聽了會兒,才從容地收起信開門。

祁翟站在門口微笑道:“將軍。”

何容錦道:“使節有何差遣,請僕役知會便可,何勞親自上門?”

祁翟道:“我們的話只有將軍方才懂,找僕役何用?”

他一語雙關,何容錦倒不好再說。“使節何事?”

祁翟道:“可否進屋再談?”

他此時來此多半是要商討那封信。何容錦猛然驚覺,從自己撿起那封信起,就已經落入了祁翟佈下的羅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