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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動魄驚心(三)

回到房中收拾行李,才發現除了日常衣物之外,他有的不過是一隻早晨灌滿中午便空的酒葫蘆。回想當年腰纏萬貫的日子,何容錦突然有點懷念起絕影峰來。早知道,他應當回去那點盤纏再出來的,好過為了一口飯跑來當總管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門口毫不掩飾的腳步聲引起他的注意。他不用回頭就知道來者是誰。

這個人不高興的時候從來不喜歡一個人憋著。

何容錦慢慢掉轉輪椅,面對面地看著來人。

闕舒邁進房門,“酒好喝嗎?”

沖天的酸意縈繞於房間每個角落,讓何容錦無處可逃。不過他也沒想過要逃,“好喝。”

闕舒道:“人好看嗎?”

何容錦道:“好看。”

闕舒道:“你喜歡他。”

何容錦眸光朝別處閃爍了下,才漫不經心道:“有點兒吧?”

若說前面兩個問題的答案還能讓闕舒保持鎮定的話,那麼最後一個問題顯然踩過了他的底線。原本安安靜靜站在門口的人一下子衝到他面前,凌厲的眼刀子一把把地飛到何容錦的臉上,幾乎要將他凌遲。

何容錦望著他的滿面怒容,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冷笑。

闕舒看到何容錦嘴角嘲弄的笑容,稍稍壓了壓火氣,冷聲道:“收拾好東西,下午我們一起去迎賓館。”

何容錦火氣嗖得一下冒上來。原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他對往事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當這個人再度出現在眼前,他才知道心如止水也熬不住火上添油著燒!“如今我是小可汗府的盛文總管。”

闕舒倒沒用確珠來壓他,不知是不願還是不屑,淡然道:“你若是不走,我便留下來陪你。”

何容錦道:“西羌使團遲早要離開的。”

闕舒道:“若今日你不隨我離開,明日到突厥境內的便是我西羌大軍!”

何容錦皺眉道:“你究竟視西羌百姓為何物?”

“開疆闢土,王者之責。”

“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王者之責!”

“你承認我是西羌之王?”

闕舒目光灼灼,帶著不言而喻的期待,看的何容錦不由自主地別過了頭去。“我承認與不承認又如何?你已經是名副其實的西羌王。”

“對我來說很重要。”闕舒一字一頓道。

“那你應當習慣著如何讓它變得不重要,因為……”何容錦緩緩道,“你恐怕這一生都不會等到那一天。”

闕舒望著他,眼中流露的竟不是失望,而是笑意,“好。那我們便糾纏一生來印證我是否會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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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錦扶額。從昨天到今天,他只小睡了一會兒,精神極其疲憊,面對這樣的糾纏只覺得頭痛欲裂。

一隻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何容錦手腕下意識地一縮,像泥鰍一樣從他的手掌中滑了出去。

闕舒不以為意,乾脆將手放在他的扶手兩邊,半彎下腰,目光由上至下地望著他的臉,看著濃密的睫毛不安地輕顫,來時的滿腹怒火與嫉妒像清風吹散一般平息下來。“你不是覺得我這個西羌王做的不好嗎?那便親自看顧著我,我若有所行差踏錯,你也可及時糾正。”

何容錦嘴巴張了張,正欲反駁,可對方根本不給他反駁的機會,說完之後就瀟灑地拿起桌上他收拾好的行李,朝外走去。

看著他耍賴後得意的背影,何容錦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

這個人真是渾魂王?

那個曾反覆出現在他噩夢中的人?

那一身戾氣,那一身暴烈,那一身不容質疑的強硬都被藏去了哪裡?

他坐在輪椅上,看著正午的日頭當空照著,心和身體卻不可抑制地感覺到一絲沒來由的冷意。

至午後,祁翟親自來請。

何容錦知道此事絕無轉圜餘地,便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們上了車。

此次出行極為隆重,迎駕的車隊幾乎佔據了半條街道。

何容錦被抬著上了一輛寬敞的大馬車。馬車裡,闕舒已然在座。塔布充當車伕趕車,祁翟上了另一輛馬車,車中便剩下他們兩個人來。

“你喜歡的女兒紅。”闕舒親自為他斟酒,用的卻是比拇指略粗的小酒杯。

何容錦看著直皺眉。

闕舒道:“我記得你以前不喝酒。”

何容錦看著杯中酒忍不住眼饞,手指忍不住摸了摸葫蘆。

“我敬你。”闕舒說完,先仰頭幹了。

何容錦忍了忍,始終沒忍住肚子裡作祟的酒蟲,伸手拿起酒壺往嘴裡倒。但是他一拿起酒壺就懵了,因為從壺嘴裡只滴出三滴酒。

“喝酒傷身。”闕舒施施然地放下杯子。

何容錦將酒壺放在桌上,拿起拇指粗的酒杯一口喝了。

闕舒道:“我聽說中原人成親有種風俗叫做喝合巹酒,聽起來倒是頗有意思。”

何容錦道:“你娶親的時候可以一試。”

“不錯。”闕舒像是想到了什麼,笑得格外開心。

何容錦開啟葫蘆喝起葡萄酒來。葡萄酒口味略酸澀,與女兒紅迥異,他在嘴巴裡適應了一會兒才將酒咽下去。

闕舒道:“那你打算何時嫁給我?”

何容錦置若罔聞地低頭抹了抹嘴巴。

闕舒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你打算立我為後?”何容錦嘲弄地抬起頭來,“從此斷子絕孫?”

闕舒眼底的笑意剎那凍結了,冷得讓人打從心底發寒。那一眼的寒意讓何容錦想起自己被俘虜那天的見面禮,冰天雪地裡毫不猶豫的一鞭。

那一鞭子好似傾盡了闕舒所有的恨意和憤怒。皮襖破裂,鞭子上細碎的鱗片從胸前的肌膚上刮過去,翻出皮肉,痛徹心扉。

他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卻從來沒有一次受傷如那次那般刻骨銘心。不僅因為痛,更因為痛過之後,四周響起的陌生的歡呼,以及面前那人冷漠如鐵的眼神。

在何容錦恍惚憶舊的片刻,闕舒已經緩和了臉色,低聲道:“就娶一個,只要她生了,便再不碰她,好不好?”

何容錦嘲弄地笑笑道:“那我呢?我可否也娶一個,生一個?”

闕舒握著杯子的手一下子抽緊,杯子的碎屑從指縫中散落下來。其實他的要求並不過分,作為西羌大將軍,他想要留下子嗣無可厚非,自己也不是沒考慮過這件事,可是一想到將有一個除他以外的人與何容錦產生如此親密的接觸,闕舒的心就忍不住擰成麻花,疼得直抽眼角。

何容錦悠悠然地喝著酒,看也不看他的神色,好似他的痛苦糾結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拙劣的把戲。

未幾,車緩緩停下來。

闕舒深吸了口氣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好不好?”

塔布開啟車廂門,吆喝其他人把何容錦抬下來。

何容錦慢慢地轉動輪椅,到了門口,才淡然道:“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以後。”說完後,心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舒暢痛快!他不再理車裡人的面色,任由其他人將輪椅架下來,退到一邊靜待。

闕舒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毫無顧忌,彷彿站在兩旁的都是木偶雕像。

祁翟走了過來,見兩人神色不快,故意乾咳一聲,對前來迎駕的突厥官員拱手道:“有勞。”

突厥官員帶了譯官,一路寒暄著將他們迎進館內安置。

安置好祁翟的房間,剩下的房間便有祁翟自己分派。他低著頭,輕描淡寫地將何容錦和闕舒安排在了一間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