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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非拳不可

硃紅的柱廊腳下,飄落著幾片枯黃交合著深綠的葉片。秋意宛如滴進清水的墨汁,不動聲色地侵襲進曾和陽光互道友好的時日。

與站在門口頻頻犯困的侍童不同,一身棕紅雲絲披風的郭臨倚柱而立,神情凝重。目光垂掃著園中花草,然而心思卻全在屋內。

“吱呀”的開門聲傳來,郭臨猛地站直身子。錢太醫站在門口,將擦拭了手的白帕遞給侍童,長舒一口氣,望著她微笑道:“郭大人毋需著急,小公子的風寒並不太嚴重。貴府發現的早,施了針後,已經好多了。接下來,只需好生照料就行。”

郭臨松了口氣,充著血絲的眼眸閉了閉:“那就好,麻煩錢太醫了。”

“唉,不敢當。”錢太醫和煦一笑,眼光瞟向郭臨的左肩:“不知郭大人比武時的傷勢……”

郭臨微笑:“已經過了十天,早就癒合得差不多了,勞煩錢太醫記掛。”

阮雲抱著裹在襁褓中的玉鏘,從屋內走出。秀美的臉上,眼淚倒是幹了,鼻頭還是紅紅的。阿秋小心翼翼地護在一旁,給玉鏘遮風。他這一場半夜高燒,可把二人都嚇壞了。

剛走出太醫署,就看到門口停著的馬車多了一輛,世子一行三人,面色焦急地候在車旁。王妃一見是她們,立馬走上前問道:“小玉鏘沒事吧?”

她看著阮雲懷中已經停止哭鬧的玉鏘,小小的眉頭皺著,極不安穩地入睡。又是心疼又是擔憂:“別愣著了,快上馬車吧,小心又吹了風。”

郭臨剛抬了抬眼,就見世子神色凝重地朝她走來。

二人上了另一輛的馬車,在車軲轆軋過地面的細碎聲響中,世子徐徐開了口:“我剛剛得知,德王在淮南病逝了。”

“什麼?!”郭臨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置信。然而世子的眼神是那樣嚴肅,這當然不可能是假話。她不由驚呼道:“怎麼會……德王正值壯年,從沒聽說他有什麼病啊?”

“我剛剛面聖稟事,碰到個風塵僕僕的使者一路連滾帶爬地奔進御書房,神情極為焦慮。我便避出門,只片刻,徐公公便又喚了我進去。”世子嘆了口氣,“陛下的樣子幾乎蒼老了十歲……原本以為慶王歿了,朝中多少能消停消停,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德王離京也不過才四個月,”郭臨低聲嘆道,忽而皺起眉頭:“你這幾天就要南下了,陛下還將這些告訴你這些作甚?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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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世子點點頭,“陛下疑心德王死得蹊蹺,讓我南下時暗中去查個究竟。如果他真的是病死的,也就罷了,若是……”

郭臨低垂著眼,眉頭緊鎖。腦海中隱約浮現出那個俊偉豐朗的翩翩貴公子,雖然她無比噁心德王的諸多作為,可當真知道他死了,卻又不甚唏噓。

她靜默了半晌,目光飄渺,彷彿又想起了什麼,黯然低聲道:“皇家的勾當,從來都是陰暗血腥,雖然我們都心知肚明……”

世子搖頭嘆息,半晌說不出話來。說起來,這事他比郭臨更為感慨。他曾經敬仰過德王,崇拜對方處事不驚的儀態和周身盡顯的王者風範。然而在知道他一手策劃出太子造反逼宮一案後,又打心底地覺得這人心機之深、計謀之詳著實可怕。而現在,他死了。虎落平陽時,對手終究不會放過這個時機任他東山再起。

可這個訊息也來得太快,幾乎猝不及防。世子面上不由浮出苦笑:“偏偏是今日,那蘇德成親大喜……估計陛下是不會去了。”

比武一事,漠北沒好意思喊贏,最終以蘇德迎娶十二公主落幕。皇上為了彰顯大度賢和,特意為蘇德在宮中舉辦一場婚宴。

世子偏過頭,望向郭臨。見她一臉漠然,俊秀的五官無一舒展。他不由溫和地輕笑了下,伸手撫上她的頭頂拍了拍:“這訊息宮中暫時還不會傳出去,我也就告訴了你。所以啊,待會去了婚宴,再不滿,也別橫眉冷目得太明顯。”

郭臨微微一怔,抬頭辯駁道:“我哪有……”

“這幾日你的臉色就沒好過,”世子笑道,“連白兄都私下裡來問我,蘇德是不是對你妹子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讓你氣憤至今。”

郭臨神色一黯,唇角微揚,努力擠出一絲笑顏,然而一雙眼眸中還是一片冷漠。她微微側開頭,小聲道:“反正看他不爽……”

“我也看他不爽,可惜他與十二公主大婚,陛下有意調和,就連昌榮也在邀請之列。”世子冷哼一聲,“看在他明日就滾蛋的份上,今且忍了。不然,我早就想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馬車在郭府門口停下,郭臨先一步跳下車,看見懷抱著玉鏘的阮雲蓮步慢移,腳下似有些虛浮。她心念一動,猛地箭步上前,在阮雲腿腳疲軟險些跌倒的那一剎那,扶住了她。

阿秋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跑來攙扶。郭臨接過玉鏘抱在懷裡,見阮雲掩著蒼白的臉虛弱地咳嗽,心中不由一酸。昨日立秋,夜裡冷風不斷。雲娘三更起身照顧玉鏘,看來也跟著著涼了。

王妃剛下車,見狀急得直跺腳:“小孩病完大人病,身體這麼虛就多注意注意啊!快快,進屋去,再叫個大夫來。”

郭臨跟在她們後面,抱好玉鏘,朝府內走去。忽感左手上一陣微癢,她低頭一看,玉鏘不知何時醒來了,睜著黑溜溜的大眼,一隻小手伸出來輕輕地靠在她幫他遮風的左手背上。

數日來無法對人言的陰霾,好像都能被這張軟軟糯糯的小臉給驅散。郭臨微微一笑,左手握起玉鏘的小手輕柔地塞回襁褓中。

就在指尖接觸地那一刻,郭臨突然間記起德王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貴府上的小公子,是叫……郭玉鏘?”

他明明在一開始的除夕宴上,就清楚地挑明,他知道玉鏘是從鎮國侯府出來的。那為什麼,離去之時,卻要問上這樣一句話呢?

以德王的城府,這絕無可能是一句廢話。那他究竟想表達什麼?郭臨望著玉鏘純真無暇的臉龐,眉頭幾乎鎖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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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被邀請的大臣們陸續入宮。少傅周泉光因著近期的腸胃不適,在到達蘇德王子辦婚宴的芷卿殿時,已經幾乎是人人入席的時刻了。他左穿右鑽,終於在人群中望見了清靜自酌的陳聿修。

並非是因為他眼力有多好,實在是,陳聿修身旁一左一右的席位皆是空閒。在整齊劃一的席列上分外明顯,想不看到都難。周泉光大步走上前,笑著招呼道:“還好有陳兄留位,我就不用擔心沒地方坐啦!”

陳聿修抬頭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並沒多說什麼。

周泉光一屁股坐下,順便揉了揉不算舒坦的肚子,瞟了瞟另一邊的空位,奇道:“陳兄,那邊也是你留的位嗎?”

陳聿修放下酒杯,目光低垂:“是啊。”

“咦,誰啊,竟比我來得還晚?”

“不,”陳聿修抬起眼,鳳眸微微眯起,看向前方,“她已經來了。”

不遠處的席位上,世子和郭臨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話。二人容姿上等,身形玉樹,坐在一堆年長官員中甚是醒目。世子身邊還坐著個嬌小兒郎,一身厚重的男裝裹著窈窕纖體,正是女扮男裝的昌榮郡主。

隔著重重燈火,三人面目看得不甚真切,但周泉光還是能隱隱覺察出那並不是什麼笑顏。想也是,蘇德那樣咄咄逼人,既無恥又卑鄙,結果他們還不得不來參加他的婚宴,自然鬱悶。周泉光心中對郭臨多少有些敬佩,他有心套套近乎,便對陳聿修提議道:“陳兄,我瞧著郭大人的身邊還有兩個空位,咱們不如坐過去?”

陳聿修微微一愣,忽然自嘲一笑:“好。”

郭臨一面聽著世子閒話,一面思考著德王的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對周遭的一切,都有些漫不經心。直到她注意到一雙熟悉的暗紋皂靴站在眼前,她緩緩抬起頭。

這還是十天以來,陳聿修還是頭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她的目光。

周泉光笑嘻嘻地和三人打完招呼,拉著陳聿修在郭臨身邊坐下。也只有他這樣天生奇粗的神經,才能坐在暗波湧動的二人中間,也沒有感到任何微妙的氣氛。他側著身,一本正經向郭臨討教:“郭大人,上次我回去演練你比武時的招數,有些許地方不明,可否請你指點指點?”

郭臨淡淡地收回視線,低頭望向自己手心的茶杯:“無妨。”

淺褐通透的茶水,就著桌案前的瑩瑩燈火,印出一個冷漠冰涼的臉。郭臨暗歎自己不爭氣,以往尚能做個虛假的笑容應付,今時今日,卻偏要如此任性地放任這種慘淡的表情被人瞧去……

其實,她也理不清聽到他坦然說出“這是臣應當做的。”那一刻時,究竟是何種心情。

說到底,無非又被人騙了一次,好歹還比趙尋雪的強。至少她從未許諾過陳聿修什麼,而他也還沒真正害到她的頭上……

郭臨抬眼望著滔滔不絕的周泉光,努力地忽略那道熟悉的視線。一絲淺淡的悲涼莫然劃上心頭。

哪怕你與我之間,清晰如泉光這般明白的有所求,也比騙取我信任要好啊……

周泉光講完一大長串,口乾舌燥。剛舒了口氣,等待郭臨的回答,就聽周圍一陣沖天的喝彩聲。他茫然四顧,還是郭臨拉了拉他,指向殿門口。

絳色公服的二位新人緩緩入內,兩排漠北武士,身穿喜慶的紅衣,跟著新人的隊伍移動。雙手抬起,拍擊著一種形狀奇特的肩上鼓。鼓聲合著禮樂,倒是別有一番韻味。可惜郭臨等人,都沒這個心情去欣賞,周泉光望了一眼也就興趣索然地坐回位上了。

公主送入了新房,殿內在些許的平靜後,重新慢慢熱鬧起來。郭臨下了幾次筷子,然而佳餚在口,卻味同嚼蠟。她默默放下筷子,這等煩悶的感受,哪怕是口中澀人的酒水也不能緩解。

“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郭兆尹嗎?”一聲刺耳的調笑傳入耳。郭臨冷冷地抬起眼,看到被眾人簇擁著的蘇德不知何時行到了他們的坐席邊,彎腰一掌撐在昌榮的案上,杯碟都為之一顫。他一身絳色的喜服,頂著酡紅的大臉,捲曲的頭髮梳了個漢人髮式,不倫不類得滑稽可笑,尤其他還是一副醉酒的痴樣。

昌榮厭惡地別開臉,冷聲喝道:“滾遠點!”

“喝!”蘇德不滿地大聲一嚷。昌榮被他近在咫尺的猙獰大臉嚇得面上一白,世子迅速起身拉過她護在身後,厲道:“王子醉了,就不用來敬酒了。”

蘇德緩緩抬眼望向世子,獰笑的表情漸漸收起。宮婢上前拉他卻被他一掌推開,那婢女倒地時撞到案角,疼的大聲尖叫,他卻渾不在意。裝模作樣地朝著世子大大鞠了個躬,拖長音調道:“小王眼拙啊……竟然把美麗的昌榮郡主看作了男人。”他站直身,叉腰撐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昌榮,目光恁地赤裸,“沒想到郡主身著男裝,身姿也依然這麼美,早知道我就……”

昌榮被那下流的目光駭得渾身一哆嗦,怯怯地往世子身後躲了躲。

世子氣得劍眉倒豎,青筋暴起。蘇德見狀,連忙擺手:“唉,我是來和你們說和的,楚世子毋惱。”他說著從身後侍從的托盤上端起一杯酒,戲笑道,“不能結為親家是挺遺憾的,但也不打不相識啊,對吧?”

他這麼一說,當著眾人的面,世子只得嚥下這口氣,也拿起酒杯:“王子明白就好。”

“哪能不明白呢?”蘇德吃吃一笑,舉杯朝著眾人晃了一圈,大聲道,“郭大人的妹妹許了人,娶不到只能惋嘆下手晚了。可昌榮郡主待字閨中也不肯嫁,小王估摸著,不會是有了相好吧哈哈……”

“你!”世子大吼一聲,然而還未等他做出什麼反應,眼前一花,已被人擋了視線。

蘇德好不容易眼前清晰了些,就看到那張朝思暮想的馬背少女出現在面前。他歡喜萬分,正要出聲呼喚,一個結結實實的右勾拳,就讓他整個人飛了出去。

“阿臨!”“臨哥哥!”“郭大人……”

在無數人的驚呼中,郭臨握緊拳頭大步邁上前。蘇德身後沒被拳風波及到的侍衛嚇傻了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敢一拳打飛主子。這還是婚宴!是大齊皇宮的婚宴!等到他們終於反應過來,大聲叫來帶兵護衛時,郭臨已經陰沉著臉,騎著口鼻出血的蘇德,一拳接著一拳招呼在他臉上。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勸喊,還有人已經亮出了武器望郭臨身上來。她如同背後長了眼,拳打腳踢,將打來的武器盡數反擊回去。

有人撲上來從身後環住了她,郭臨想也不想抬腳一個後踢。有人抽刀刺來,郭臨抓起桌案上的碟子,一把敲碎在刀尖,隨即拿著裂口鋒利的碟子划來舞去,打退敵人。

她已經幾乎分不清眼前的人影,出手全憑本能。恍惚間看到面前出現七皇子和世子的臉,她甚至還詫異了下,想不通怎麼會是他們。動作因為思慮的遲疑稍稍頓了頓,肚子上頃刻就挨了一拳重擊。

郭臨倒退幾步堪堪站穩,大腦充血得難受,胸腹間似乎波濤翻滾。一彎腰,“哇”地吐了出來。清清白白,全是方才咽下去的酒水。她抬手擦了擦嘴,看到前方不遠,周泉光還維持著一個出拳的姿勢,瞪著大眼驚愕萬分地望著她。他的身旁,世子和七皇子正焦急地說著什麼,然而她都沒聽到……

她只看到,在人群最後的那個人,那雙熟悉的暗紋皂靴旁,靜靜地滴淌著暗紅的血。目光微抬,是血正順著右手素青的衣袖緩緩滴下。再抬,是他含著額間硃砂焦急皺起的濃墨長眉。

殿門口湧入一堆甲冑士兵,為首一人大喊:“將京兆尹郭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