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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惜花長怕花開早

孟良胤也是望著泠霜的背影久久無語。他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因

無話可答。

而泠霜,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孟良胤心中的想法:她走,對段瀟鳴

,對滯留在長江天險的段軍,是百利而無一害!即使她真的倒戈相向

,幫助袁家來對付段軍,但是她從來也不參與軍政之事,又怎知段軍

內部細況?只要她離了段瀟鳴,那他就再沒有了牽絆顧忌,可以長驅

直入,不再因情誤了大事。

他孟良胤一番如意算盤,打得是何其精明?他這一輩子,倒真正得

比得上一個姜尚,不釣則已,一釣,便是一個三百年的大周!

只是,若是他知道她袁泠霜懂的,可不止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還

有看得懂行軍佈陣的輿圖和沙盤,他段軍內部的情況她全都一早牢記

在心,可還會這麼放心地讓她去?

想到此處,泠霜不免覺得異常諷刺,不禁轉過身來,看著孟良胤。

在世諸葛,神算先生,為全大業,不擇手段,如此面不改色,淡定從

容地叫一個女子去竊取敵情,而這個‘敵國’,還是這女子的故國,

她倒真是看不出來,他孟良胤‘至情至性’在哪裡?

“老夫有何不妥嗎?”孟良胤看著她這樣直直地盯著自己看,忽然

覺得如芒刺在背。

“沒有。”泠霜輕淺一笑,道:“只是,我突然想起古人的一個錯

處來。”

“古人的錯處?”

泠霜一邊點頭,一邊道:“李賀曾被稱為‘鬼才’,他有首洩憤詩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前兩句,無錯。‘請君暫

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這後兩句,說得可是大大的不對!”

泠霜不禁抿唇偏首,笑看著孟良胤,道:“眼前,不是有個。”

對著她這般譏諷,霍綱都覺得有些難堪。

可是孟良胤卻只是一派從容地站著,他大半生宦海沉浮,若是被個

小女子三兩句話就激起怒氣來,那,才真是要‘無地自容’!

“少夫人深明大義,此番建得不世功勳,青史與後人,都不會忘記

您!”

“是麼?”泠霜一笑,自嘲道:“這一番,竟是為了博個青史留名

……呵!”

孟良胤正待要說什麼,恰逢春兒沏茶而來,便又收了聲。

“主子,茶來了。”春兒端著漆盤,對著泠霜一禮道。

泠霜點了點頭,對春兒道:“放下吧。請先生和霍大人到花廳說話

,我去去就來。”

“是。先生,霍大人,請!”春兒躬身在前邊引路,孟良胤與霍綱

互看一眼,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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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霍大人請用茶。”春兒向二人各奉了一盞茶後,恭恭敬敬

地退到一旁,等候泠霜。今日之事,十分蹊蹺,令她頻頻不解其意。

段瀟鳴暗中有命,任何人來見過泠霜,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要一

一向他彙報。特別是這趟臨去前,段瀟鳴更是鄭重叮囑她,要是孟良

胤來見泠霜,一定要仔細留心他們說什麼。

雖說她不明白,但是,主子有命,她自然不敢不遵從。照方才泠霜

將她支開來看,今日孟霍二人來,必定是有事的。

春兒正暗自琢磨著,垂首立在角落裡,連泠霜進來也未曾發覺。直

到孟良胤與霍綱喚了一聲‘少夫人’,她才醒過神來。

但見泠霜釵環盡去,一頭長髮只用一根絲帶系成一束,垂在背後。

藕色的一身單衫,素面朝天地走進來。

春兒不禁大吃一驚,更不知道他們三人意欲何為。外臣進內院來拜

見內眷本就添人話柄,更何況段瀟鳴如今還在外。內眷接見外臣,當

重禮章服,即使不是,也起碼應該妝容整齊,哪裡是這般?

春兒正枉自吃驚,望向另二人,卻見他們皆神色如常,淡定不迫,

更是不解其中深意。

“春兒,你去門外守著,沒有我的傳喚,不許任何人進來。”泠霜

也不管她驚疑,徑自吩咐道。

“是!”春兒不能違逆,勉勉強強應了聲‘是’,只得退了出去,

將門帶上。

“好了,開始吧。”泠霜輕輕撂下一句,轉進裡間,在春凳上趴下

,閉上了眼睛。

霍綱從袖中掏出緊緊絞好的一根皮鞭,解開了絞扣,丈許長的一根

細鞭子,散開在他手裡。他雙腳如被灌鉛,沉得半步也提不動,只是

抬頭,無助地望向孟良胤。

孟良胤深深地看了一眼趴到的泠霜,對著霍綱沉沉一點頭,道:“

開始吧!”言畢,狠狠閉上了眼,不再去看,負手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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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兒一直心焦如焚,守在門外,半步也不敢離開。

看著外面天色越來越暗,她也越來越沉不住氣,正打算踮起腳往裡

張望,看看裡面到底怎麼了,不料,門忽然間就被拉開了。

春兒身子收勢不住,猛地前傾,直直地撞進了霍綱懷裡。

春兒難堪地立在當場,又驚又懼,竟連告罪也忘了,就這麼僵在了

霍綱懷裡。

孟良胤隨在霍綱身後,面色陰沉走出來,重重乾咳一聲,春兒如遭

雷擊,連忙跪下來重重一磕頭,連聲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好了!”孟良胤低喝一聲叫停,春兒便只能突兀地跪在那裡,一

顆心怦怦跳個不停。

“拿著這個。”孟良胤從衣襟暗袋裡摸出一隻綠色小瓷瓶給她,道

:“記住,一日三次,外敷。”

春兒茫然地伸手接過,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今日之事,不得洩露半句,明白嗎?”孟良胤略看了她一眼,又

道。

“是!奴婢明白。”春兒恭聲應道。

孟良胤神色凝重不減,低著頭,袖手而去。

“好好侍候主子!有什麼事,即可前來通知我!”丟下最後一句話

,也跟在孟良胤身後離去了。

春兒心有餘悸地望著他二人離去的背影,直到那兩個影子完全看不

見了,才猛然間想起來,摸爬著衝進了內室。

“主子!”甫進內室,一片昏暗裡,春兒便看見泠霜整個人趴在春

凳上,滿身是血,嚇得整個人失了魂一般,當下便驚叫著撲跪了過去

“主子,您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主子……

嗚嗚嗚嗚……”春兒年方十五歲,還只是個孩子,看到泠霜後背的衣

服已經被打得殘破不堪,一條一條的血印子縱橫交錯,佈滿了整個背

部,血肉模糊,她想伸手去碰,可是,卻不知道該碰她哪裡,這光潔

無瑕的整個後背,竟連一寸完好的肌膚都尋不出來。

春兒連喚了五六聲,泠霜才醒過神來,慢慢地抬起一點臉來,虛軟

無力地喚了一聲:“春兒……”

“奴婢在,奴婢在這兒!主子,您怎麼樣,您撐著點,春兒立刻去

叫人來!”春兒已哭得亂了方寸,急急忙忙就要起身向外跑。

“不要!”泠霜一聽她要去叫人,慌得想一把抓住她,可是終究是

沒有力氣,只綿綿地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又重複了一聲:“不要去…

…不能讓人知道……”

“可是……您……”春兒已哭得泣不成聲,一個勁地拿袖子抹眼淚

“好春兒,你若是真心為我好,就誰也不要告訴,什麼也不要問,

萬事,都等他回來再說……”

春兒自知此事匪淺,看著泠霜說話都這麼吃力,也不敢再多言,只

得含淚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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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也好好回去休息吧。”孟良胤與霍綱二人一同出城回了

軍營。轅門前,孟良胤便與霍綱分了手,各回自己的營帳。

“是!”霍綱今日一天都渾渾噩噩,此時亦是再沒有心思去想其他

的事情了。向孟良胤一揖,便步回了自己營帳。

一燈如豆。即使已經打到了長江邊上,每日攻城略地,總有不少戰

利品。段瀟鳴素來賞罰分明,恩賜手下將領,從不吝嗇分毫。以往得

來的東西,自己幾乎一點不留,後來有了袁泠霜,也只是偶爾挑一兩

件小玩意兒給她。

霍綱是段瀟鳴的左膀右臂,在段氏軍中,地位極高,每回得的賞賜

也是在眾人之上。可是,他的帳中卻依舊樸素之極,就連案上那一盞

羊油燈,還是從關外帶來的。憑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一盞好一點

的油燈,是連吹灰之力也用不著的,可是,他偏偏就還是用著那故去

用慣了的那一盞。

春寒料峭,夜風從帳簾的縫隙裡一個勁地往裡鑽,將桌上那燈盞裡

薄弱的一點光源,吹得一抖一抖。他整個人站在書案前,影子被映得

無比巨大,投在帳篷的內壁上,也跟著跳躍的燭火一道,一跳一跳的

他已經這樣站了足足有兩個時辰了。他知道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

做,等著他去決定。可是,他就是不想動,也一步都動不了。他覺得

自己快要瘋了!

這個計劃,孟良胤直到今天午後,段瀟鳴離開了軍營才告訴他。事

前,除了孟良胤與袁泠霜自己,誰也不知道。他知道他們將這件事告

訴他,不是因為他們信任他,而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人來執行!

呵!要不輕不重,傷皮見血,卻又不傷及內裡。這樣的打法,只有

慣諳此道的人,才拿捏得準。袁泠霜身體自然不能與那些受刑的犯人

相比。孟良胤垂垂老矣,也沒有那個力氣執鞭,要是隨便叫個旁人來

打,打出個好歹來,段瀟鳴豈能善罷甘休?!所以,選來選去,還是

霍綱最為合適。

“嗬!”霍綱忽然出聲一笑,羊油盞裡,長長的燈芯燒了老大一截

,終是斷了下來,灰白的芯草灰燼落在書桌上,就像他此刻的心。

說到底,表面再風光,他也不過是段家的一個奴才罷了。他也本不

指望怎樣,只希望她過得好,於願足矣!段瀟鳴待她,有目共睹,實

實在在的捧在手裡怕涼,含在嘴裡怕化。他也總是為她高興。可是今

日,她就躺在那裡,安安靜靜,自己將手帕疊了咬到嘴裡,鎮定地連

氣息都不曾紊亂。

他真是亂了,亂得無法理解,無法理解這兩個人,無法理解這一份

感情。他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匹夫,也不懂那些吟詩作畫的風花雪月

之士嘴裡說的愛情。但是,他今天親手握著這根鞭子,一下一下抽到

她身上的時候,他腦中忽然迸出了一個解釋——這,大概便是世人所

稱的‘愛’吧……

只是,他沒想到,段軍上下沒有想到,天下人更沒有想到,她的愛

,竟可以大到這般地步……

大到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她自己去成全,成全一個男人,成全這

天下!成全一個男人制御六合的雄心,成全這玉宇澄清,乾坤歸寧的

盛世太平!大愛無言,仁慈之心不是遊說六國的口舌之能,而是真真

真正的心懷天下。

她知道天下只有一統,才能換來真正太平,這億兆黎民,才能不再

顛沛流離。她從未如凡人一般,整日將安定天下,胸懷百姓掛在嘴上

,可是,她的心中,卻沒有一刻不在想。

這亂世之中,竟是一個女子,真正的不偏不倚,不以一家之利弊度

天下之安危!光就這一點,他,段瀟鳴,孟良胤,以及這外面千千萬

萬的七尺男兒,全都比不上她!

他這輩子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堅強如斯,挨了這麼多鞭子,一聲都沒

有吭。

他的執鞭的手在抖,真的在抖,他早已不知道該拿捏多少力道,只

記得自己一記一記地打下去,她的背上是淌出的血,是疼出的汗,她

疼得連牙關都咬出血來了,可是,卻還是挺著不肯叫停。

那樣痛,那樣委屈,她卻從來不肯喊一聲出來,她不為名不為利,

那,到底又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霍綱死死地將那根皮鞭攥在手裡,攥著那鞭子上,她的血,她的肉

,她的酸辛悲苦。他全身的力氣全都集中在手上,用力之大,竟顯得

身形都微微顫抖起來。

他段瀟鳴苦,是為了建不世之功,做一代千古明君;

他孟良胤苦,是為了展一身才華,做當時諸葛臥龍;

而那些拼死拼活,豁出命去的將領們,如陳宗敬之流苦,或為名,

或為利,總是為著一樣;

那你呢?你這般苦,又是為了什麼?為的什麼呀?!

霍綱的嘴虛張在那裡,兀自對著空氣發問,一滴淚強忍了幾次,終

於沒能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