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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三章 口舌

經賈敏一番教導, 黛玉行事越發章程有度,顯出一派大家風範。因寶玉得了秦鍾的陪伴正在熱乎勁上, 二人同來同往,同起同坐越加親密, 親厚異常。秦鍾是伴著寶玉讀書上進的,有秦可卿的關係在裡面,又得了鳳姐和寶玉的讚語,再加上賈母本就喜歡漂亮的孩子,所以生得好的秦鍾入了賈母的眼,也常留下秦鍾在府裡住個三五天,當重孫一般看待。不上一兩月工夫, 秦鍾在榮府裡便慣熟了。

雖然榮寧兩府祖上是一家子, 但是到了賈蓉這輩,實際上已經是出了五服的兄弟。只不過因為上面的長輩還在,兩府又比鄰而居,日常往來親密非常, 宗祠祭祀又在一起,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所以說起事來,不管是兩府還是外面都習慣性的將榮寧兩府相提並論,視作一體。因為賈敏不喜寧府,曾叮囑幾個孩子遠著寧府,為此向他們分析了兩府的遠近關係。

秦鍾身為賈蓉的妻弟,雖然和府上有著轉折親, 本就是外男,何況賈蓉和榮府算是都出了五服,秦鍾更是外男的外男。因此三玉見秦鍾成為賈府裡的常客,跟隨寶玉在內院裡隨意走動。賈府裡的人見慣不怪,也不拿他當外人,什麼防範都沒有,讓他自由進出內院。礙於身份,三玉不好說什麼,不過和秦鍾打過幾次碰頭之後,漸漸的減少了在賈府停留的時間。不過三玉除了賈家,在京中這些時日也認識了一些玩伴,大家邀約著一起品茶、踏雪、賞梅,論詩……倒也不寂寞。

黛玉的身體雖然這些年精心調養已經康健許多,但是到底先天不足,又是初歷北方的冬天,不適應乾冷的氣候,又多出去兩次就累著了。雖無大的病症,但是在這種狀況下也不好再出門,因此這日禮部侍郎家姑娘的邀約就以身上不好辭了去,只釉玉和漱玉帶人前往。等人走後,黛玉不肯在自己房中靜養,跑到賈敏的正房,窩在賈敏身邊發懶。

賈敏手裡拿著賬冊,靠著靠枕歪在炕上。黛玉則靠著靠枕歪在賈敏,逗弄著從霽玉那裡訛來的牡丹犬。初晴用烏梨木雕小茶盤端著個鎏金盞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母女閨閣圖,靜謐慈靄,異常祥和。下面的小丫頭正要放小炕桌,黛玉直起腰,阻止:“不用放了。我就這麼直接端起來喝了就是。”

黛玉接過後喝了幾口,微皺了一下眉頭,用手中的調羹攪動著,雪白的大片雪耳隨著她的攪動上下翻動著,“我不是叮囑過廚下作杏仁燉雪耳椰子盅時不要放糖,怎麼吃起來還是甜的?甜膩膩的,讓人怎麼吃?”丟開手中的調羹,放下盞,不肯再吃。

初晴忙解釋:“姑娘的吩咐我們哪敢不聽,還是我親自到廚下傳的話,親眼看見廚下的米嫂子把材料放到燉盅裡的,真真一點兒糖都沒放。只是這杏仁和椰果本就帶著甜意,就算不放糖也是甜的。”

賈敏笑道:“她哪是嫌甜,分明是和原來的川貝百合燉雪梨一樣,吃膩歪了。明明是想換個口味,卻不和廚下明說,偏在這裡難為人。若是沒有那麼多的花樣,只有枇杷膏,我看你還怎麼挑剔?”言語中雖是嗔怪黛玉之意,可是望向黛玉的目光卻是溫煦慈愛。

初晴知道賈敏是並不是真的責怪黛玉,跟著一笑,道:“廚下還燉了銀耳杏仁蟲草鵪鶉湯,是鹹的,只是不比我剛才端來的椰子盅,燉的時間要長一些,才更入味。到了火候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吃飯時二姑娘嚐嚐,若是喜歡,以後廚下就可以早些預備上。”

“讓廚下午飯的時候再預備一道山藥栗子豬肚煲,一道酒糟茄子。”黛玉點了菜,揮手讓丫頭把她剛才只喝了幾口的椰子盅端下去,又吩咐道:“將那蜜餞核桃仁和柚子蜜茶端一份過來。”初晴聽了忙答應著下去準備。

“這會子你又不嫌甜了?”賈敏聽了黛玉要的後兩樣,斜睨了她一眼,笑道。黛玉嘻嘻的笑著,不答,對著賈敏做個鬼臉。賈敏忍不住伸手捏上她的兩腮,母女兩個正笑鬧著,只聽見門口小丫頭回說:“寶二爺來了。”母女兩個聽了,忙收拾好因為笑鬧而弄皺的衣裳,正襟危坐。

隨著靴子響,寶玉從外面進來,給賈敏請過安,問候過黛玉之後,落座,道:“我聽清玉大哥哥說姑媽家有上好的凝血愈傷,去除疤痕的藥物,所以特來求藥。若是有配好的最好,若是沒有配好的,需要現配,略等一等也無妨。姑媽若是不方便,把藥方給我,我拿去自顧照方配藥也行。”

“很不必。家裡早就有配好的成藥,你拿去用就是。”賈敏一面命臨波去取藥,一面仔細打量了寶玉一番,見他渾身上下並不不妥之處,這才放下心來。也是,若是寶玉有了什麼差錯,還不早鬧得沸沸揚揚,滿府皆知了。以賈母和王夫人對他的關切程度,就算寶玉有心隱瞞,他身邊的也不敢。

於是賈敏問道:“你要這藥做什麼?是你要用還是你的朋友用?這藥的方子是我出嫁的時候帶過來的,家裡也有,你怎麼不從家裡拿,反而跑到我這裡來要?你該不會在外面惹事了吧?”臨江這時把藥取了來,賈敏接了過來,不理會寶玉眼巴巴的眼神,讓他在一旁乾著急的。

“沒有,沒有,我沒惹事!”寶玉將手舉到胸前,使勁的搖晃著。見賈敏神色端正,追根究底的模樣,知道話不說明白藥拿不到手不說,甚至有可能會被告訴賈母,這樣一來他避開自家求到賈敏這邊就沒有了意義。沒奈何寶玉只好實話實說。“我這邊和姑媽實說了,還請姑媽幫我保密,別和老太太太太說。……前幾天,我和鯨卿在學裡讀書,和學裡的同學打了一架,鯨卿的頭被打去一層油皮。雖請了大夫,開了藥,可是鯨卿生在寒儒薄宦之家,能請來什麼好大夫,我擔心會留下疤痕,所以才到姑媽這裡討藥。”

一開始聽寶玉說出“鯨卿”,賈敏還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想起是秦鍾的表字,也明白寶玉為什麼捨近求遠,不在自家尋藥,反而到她這裡來了。寶玉知道賈府上下高看秦鍾一眼,是建立在賈母和王夫人的態度上的。而她們的態度又是建立在秦鍾陪伴寶玉讀書上進學好的基礎上。寶玉擔心賈母她們知道秦鍾陪著寶玉讀書反而陪出打架來,會影響秦鍾,所以才想法設法隱瞞。心是好的,可惜寶玉的這位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的秦鍾,沒和他想到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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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將事情說完,見賈敏把玩著手中的藥瓶,絲毫沒有要給他的意思,張口欲言。賈敏打斷他:“你想的倒周全,只可惜白操了這份心。秦鍾家裡雖然請不起好大夫,可是備不住他有個好姐姐嫁入了賈家。蓉兒媳婦看到他受了傷,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不聞不問,不給他請大夫診治不成?”寧國府就算沒有藥,只要榮國府有,那麼寧國府也就有了。

“啊?糟了,蓉兒媳婦是個心細的,看到鯨卿的傷口哪有不問個明白的道理。鯨卿少不得要向蓉兒媳婦訴委屈。”寶玉大為驚訝,“恪繃艘簧歡褰諾潰骸岸際俏也緩茫業僱蘇庖徊紜v皇薔ㄇ湔饈倫齙暮俊o秩緗袢囟備菊∽牛鎂慚攀牽哪芙饈濾蹈Ю錟切┤慫檔奈燮甙嗽愕幕熬退閌嗆萌頌艘不嶸慰鋈囟備淨乖誆≈校ㄇ淠歉魴宰佑植皇侵啦匾吹模囟備疽晃剩厝灰晃逡皇娜盜順隼礎u飪燒媸翹礪伊恕!

聽了寶玉這一席話,賈敏微點著頭表示贊同,不管寶玉是出於惜花心態還是真的體貼人,這話說的很有道理。秦鍾哪裡是糊塗,是根本不懂事。你姐姐在那病的要死要活的,你這邊還不省事,上去給添堵。小孩子打架算不了什麼,問題是打架的原因。秦鍾本是去讀書,求上進的,誰承想卻走了下流路子,被人造謠成了“小倌”。只是可憐秦可卿了,本就病著,還要受此打擊。

見寶玉露出忐忑神色,賈敏知道他擔心什麼,道:“你放心,東府裡雖然知道你們學裡打架的事,但是並不會多事向母親和二嫂子告狀。”

作為賈家的重孫媳婦,秦可卿對於寶玉在賈家的“重要”地位有著深刻認識。寶玉出了事,那就是賈府的大事。若是賈母知道他在學裡打架,不管寶玉是否受傷,有理沒理,是不是他挑起的,……最後捱罵受罰的將是一大片。上至管著一族事物的族長賈珍,家學的業師賈代儒,下至跟著的小廝僕役,誰也躲不過去。至於打架的源頭,秦鍾,更是得不了好。

學裡那些髒汙的話翻騰出來,縱使秦鍾是“清白”的,可是這種事也難說得清。而且那話若是入了賈母的耳朵,不管秦鍾多“無辜”,寶玉和秦鍾兩個多親厚。賈母也不會用秦鍾給寶玉做伴讀,因為怕帶壞寶玉。雖然秦可卿是從養生堂抱來的,可是她到底頂著個秦家女的身份,在身份上是秦鍾的姐姐。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秦鍾得不了好,她也沒臉。若不干涉其它,只是小孩子打架,素日裡以行事妥當周到著稱的秦可卿早已經帶著秦鍾過去賠禮,並送禮給寶玉壓驚。如今只當不曾聽聞過這件事,躲在房裡養病。

尤氏雖然知道一點兒,可是礙於繼室身份和賈家多年的“多作多錯,少作少錯,不作不錯”的生存經驗,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自然不會去多嘴。再說,她又沒有兒子,將來還不是要靠著賈蓉夫妻兩個,賈蓉明顯是指望不上的,但是她待秦可卿非常好,秦可卿也是個知事的,知道敬著她。婆媳關系好,將來她的日子才能好過,因此尤氏才不會把事情告訴給賈母聽,免得破壞了和睦的婆媳關系。

當然,秦可卿和尤氏不說,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畢竟寶玉和秦鍾大鬧學堂,滿學堂子弟都看著,不說親戚家的子侄,學裡還有不少本族子弟。李紈之子賈蘭也在學裡呢。但是卻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到賈母和王夫人的耳朵裡,彷彿滿府裡的耳報神一下子都變成啞巴了一般。究其原因,這裡面有賈珍一份功勞。

賈珍身為族長,總領賈家宗族全權事物。家學乃是祖上為族中家貧不得請師者所設,縱有什麼,皆應由賈珍出面處理。賈珍應秦可卿所請,將學堂裡的事情壓了下來。在賈府附學讀書的,家中有力量能請得起業師的寥寥無幾,好多人進家學讀書,不是為了讀書識字,而是貪圖學裡免費的茶飯。賈珍既然發了話,為了保證進學的名額,學堂裡的子弟也都會閉口不言。義學雖離府不遠,但是到底不在府裡。學裡發生的事,上至賈瑞,下旨學生都已經被賈珍警告,封口。剩下的除了跟著寶玉和秦鍾及跟著寶玉的人,再無人知道。

跟著寶玉的人以寶玉的奶兄李貴為首,李貴為人穩重,知道這事最好息事寧人,否則被賈母和王夫人知道寶玉在學裡受了“欺負”他們捱打還是輕的,差事不保被攆了出去都有可能。寶玉也有心隱瞞,叮囑李貴他們不能洩漏口風。跟著寶玉的人在李貴講明厲害後已經知道事情的嚴重,又有了寶玉的話,順水推舟就瞞了下來。至於賈蘭,就算寶玉不曾叮囑,在李紈的教育下,向來是獨善其身的,也不會多那個嘴。所以寶玉和秦鍾大鬧學堂的事情,賈母和王夫人被瞞得死死的,絲毫不知。

這其中的關竅因為賈敏的“先知”,所以轉轉腦子就能猜出來。寶玉雖然不明情由,但是並不妨礙他關注他所關心的。只是雖然賈敏言之鑿鑿,但是寶玉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追問道:“姑媽說的可是真的?老太太和太太真的不知道?”

賈敏道:“眼下母親和二嫂子確實不知道。不過以後會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就算她們知道,也不一定是珍兒媳婦和蓉兒媳婦告訴的。且不說她們不是多嘴的人,況且其中又干係著秦鍾,事情鬧出來,與她們有什麼好處?”

寶玉恍然大悟,放下心來,笑道:“姑媽說的很是。我倒是忘了這一層。”事情解決了,賈敏看著寶玉又恢復了一副世事無憂的天真模樣,忍不住勸道:“你既然還知道了‘怕’,可見還有畏懼之心,知道事情做得不對。學裡本是唸書的所在,卻成為你們打架胡鬧的地方……”想到賈家烏煙瘴氣的家學,賈敏停了下來。

想了想,賈敏轉而建議道:“……你既然有了唸書的心思,何不乾脆老老實實的和你父親說說,正正經經的請個先生過府教導豈不更好?你若是覺得一個人唸書孤單,挑幾個合心意的進府伴著你一起讀書也無妨……”家學不堪,反正寶玉已經發了蒙,單請一個師傅一對一的教導,針對性更強,效果更好。就算一時請不到合意的,賈敏覺得從賈政中的清客拎出來一個教導寶玉,也比寶玉去家學讀書要好。

賈代儒也不過有個秀才功名在身,學問算不上多麼精深,如今又上了年紀,時常也八病九痛的,精力不濟,學中事物大多託長孫賈瑞處理,對學生的課業要求也不怎麼要求,放任自流。學中風氣一日比一日敗壞,雖頂著個學名,卻不是個讀書之地。賈政的清客也都是科舉不第出身,學問未必比賈代儒差到哪去,而且做人清客的大都有一兩手絕技在手,否則不好在主家立足。再說,他們也不過是臨時教教,做個替補而已,等請來先生就告退了。

賈敏自然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只可惜寶玉不感興趣,口不對心的點頭答應。看到說起讀書寶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賈敏心中生氣,道:“已經這會子了,一會兒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你是在這裡吃還是回去?若是在這吃,我就打發人告訴母親一聲,不然吃飯的時候找不到你,母親該著急了……”

其實就算賈敏不委婉逐客,寶玉也要提出告辭了。本來寶玉是有心在賈敏家留飯的,只是讀書話題一提起,寶玉就什麼興致都沒有了。雖然賈敏說不必幫秦鍾尋藥了,可是寶玉到底還是把藥帶走了。

送走了寶玉,和黛玉一起用過午飯,賈敏看見黛玉懶懶的倚在榻上,抱著牡丹犬,睡眼朦朧,道:“才吃了飯,就睡覺,小心存了食,於身體不好。一上午你都呆在房裡不曾出屋,也不嫌悶得慌,很該出去走走。釉玉和漱玉不在,你若是覺得落了單,迎春探春她們在家。你若是不想去你外祖家找她們,把她們請過來玩就是了。”

黛玉伸了個懶腰,將抱在懷裡的狗放下,起身,“還是算了,外面天寒地凍的,我不愛動彈,迎春二姐姐和探春三妹妹也未必願意四處走動。我抱著小狗出去溜達一會兒也就算了。等會兒我就不過來了,直接回房了。”

黛玉是不是出去玩,賈敏並不關心,只要黛玉不再賴在屋裡就好。“好。回頭你直接回房去就好了。”跟著賈敏又隨口問了一句:“惜春還在東府沒回來?”黛玉一面在丫頭的服侍下換衣服,一面回道:“嗯,迎春二姐姐說,惜春四妹妹說因為蓉兒媳婦在病中,她多陪陪她,所以住的日子可能要長一些。”賈敏點點頭,沒再說什麼。黛玉換好衣裳,抱起牡丹犬,後面跟著丫頭,掀著簾子出門。

賈敏和黛玉提起的惜春在寧府小住的日子,大多陪在秦可卿病床前。有惜春的陪伴,再加上賈珍得馮紫英推薦,請來一名張姓張名友士,醫理極精,甚至能斷人的生死的好大夫為其診治。喝了張大夫開的藥,秦可卿的病漸有好轉。

這日惜春又勸慰了秦可卿一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讓其安心養病的言語,寬慰過秦可卿後從房裡出來,惜春覺得氣悶,起意到會芳園走走。因為是到秦可卿屋裡探病,惜春並沒帶太多的人,只跟著奶孃和入畫兩人。從熱屋子裡出來到外面,雖然惜春穿了大毛衣裳,可是還是忍不住打了寒噤,奶孃勸不回惜春,於是回房取斗篷。

惜春帶著入畫在會芳園邊上閒逛。冬日裡花草凋敝,會芳園這時沒什麼景緻,顯得空曠,人跡罕至,因此北風吹過,越發覺得寒冷。惜春看著入畫縮手縮腳的樣子,知道她是凍得,因為一直跟她在屋裡呆著,所以穿的也不厚,就這麼出來可不就凍得慌,因此笑著說道:“你幫我回去取個手爐過來。”

入畫遲疑著,既想順便回去加見衣裳,又覺得留惜春一人在此不妥。惜春笑道:“不過取個手爐的功夫用的了多長時間?再說這裡是我家,我在這裡也不會亂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奶孃這會子也該拿著斗篷過來了。”

一陣寒風吹來,入畫只覺得寒風刺骨,不僅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帶來的那點暖意沒了,就連身上的溫度也都被帶走了。入畫有些頂不住了,惜春的後一句成為壓倒駱駝的稻草,是呀,奶孃應該過來了。於是入畫謝過惜春,自去了。

自入畫離開後,惜春慢慢的踱著步子。遠遠的有樂聲隱隱約約的傳來。府中何時養了戲子?惜春起了好奇之聲,追尋樂聲而去。一開始樂聲隱約微弱,隨著惜春的走近漸漸的嘹亮起來,而且模糊中似乎還有人隨著樂聲婉轉歌唱。

越靠近暖房,樂聲和歌聲越發清晰。惜春是知道這個暖房的,賈珍得了不少名種菊花,就養在這個暖棚裡。今年賈敬的生日的時候擺了出來,秋菊冬菊早梅開於一時,博得了滿堂彩。“相見稀,相憶久,眉淺澹煙如柳。垂翠幕,結同心,侍郎燻繡衾。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宮樹暗,鵲橋橫,玉籤初報明。”一首溫庭筠的《更漏子》唱得委婉哀怨,情意綿綿。

怎麼有人大白日的跑到這裡唱這種曲子?惜春躲在一邊將疑惑不解的把目光彈著琵琶唱曲,作婦人打扮,五官姣好,外面套著一身戲服的女子,仔細打量一番,腦海中沒有任何印象。不過這番作態,這番打扮,似乎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子,惜春暗中啐了一口,正準備離開。發現一個做少婦打扮和唱曲的年紀相仿的女子領著一個小丫鬟從她的來路走了過來。那女子走動時身子一扭一扭的,這麼冷的天,雪白的胸脯還露出一截來,矯揉造作,看著也不是正經人家出來的,惜春心中不喜,不想與她們碰面,但是也無其他路可走,沒辦法,只好躲到了暖房旁一塊假山背後,並探出頭來,準備看個分明。

後來的女子人還未走近,遠遠地就張揚的大笑起來,大聲道:“喲,姐姐在這裡做什麼呢?這曲子唱得真是委婉纏綿,可惜聽的人卻不在跟前,讓姐姐一片情意錯付著寒風冷地。姐姐這曲子不是預備唱給老爺的吧?……”走到唱曲的女子近前,圍繞著她轉了兩圈,口中嘖嘖道:“姐姐這副打扮為的哪般?滿府裡誰不知道姐姐是從戲班子裡出來的,何必帶著‘幌子’再表白一番。難不成想著穿著這身遇見老爺,提醒老爺一下你的出身,讓老爺想起你有副好嗓子,好身段,從而和老爺重溫鴛夢,共赴那人間樂事不成?”說道後面,後來的女子拿著帕子捂著嘴吃吃的笑了起來,笑聲中和盯著唱曲的女子的目光充滿了曖昧。

唱曲的女子不甘被後來的女子數落,反唇相譏:“我們倆老大笑老二,誰也別笑話誰。我是戲班子裡出來的不假,我也沒藏著掖著。你一個‘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紅唇萬人嘗’堂子裡出來的,又比我高到哪去?在我跟前裝什麼裝,大家都是下九流。”

後來的女子被唱曲的說破出身,惱羞成怒,道:“呸,誰跟你一樣。我是堂子裡出來的不假,可是我可是清倌,清清白白抬進府裡來的。比不得姐姐見的人多,會的狐媚手段,能夠攏住男人,要不怎麼能把老爺從我身邊搶走?”

從後來的那位女子口中的“老爺”,惜春就已經明白兩人的身份,如今寧國府被稱為老爺的只有賈珍一個人。而後兩人的唇槍舌劍讓惜春面紅耳赤——那些不是閨中女兒能聽的東西——只是惜春想走卻走不了,無奈之下只能在假山之後硬捱著。

唱曲的女子不無哀怨的道:“這都多久遠的事了?妹妹還記著這個?現如今跟著老爺的人哪個不是空閨寂寞?妹妹惦記著那點陳年舊怨有什麼用處,若是吵贏了我,老爺就能回到你身邊,哪怕吵翻了天我也願意。可惜,不管我們怎麼爭,怎麼吵,怎麼哭,怎麼鬧,……老爺也不會理會我們。”

後來的女子冷笑一聲道:“那沒辦法。老話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何況偷的又是那麼一位,誰能比得了?”而後滿懷怨尤的低語,“本以為是個有福的,能夠清清白白的從那髒地方出來,誰知道,誰知道不過是到了一個……一個更髒的地方。”

雖是低語,可是惜春依然聽得清清楚楚。後來的女子後面幾句話,讓惜春覺得大為古怪。稍加琢磨之後,惜春宛如隔著窗紗看人,影影綽綽的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聽懂。正要再聽下去的時候,遠遠的聽見奶孃和入畫的喊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往這邊走來。暖房邊上的兩人聽見了喊聲,面面相覷,然後閉口不言,匆匆離去。

等人離開後,惜春從假山後走出來,迎上奶孃和入畫。惜春面對奶孃和入畫的詢問,冷著臉,一言不發。回到房裡,乃至入睡,惜春再沒出屋,連晚飯都是在屋裡用的。躺在床上,在假山後面聽到的對話不住的在她腦子裡翻騰。夜深人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惜春悄悄起身,披著一邊預備起夜用的猞猁皮大褂子,穿上鞋,躡手躡腳的繞過守夜的彩屏,悄悄地開門,去了秦可卿的房裡。

惜春住在上房內間,離秦可卿的住處並不遠,為的她白日裡方便過來陪伴秦可卿。惜春走到秦可卿房門口,不見值更守夜之人。惜春惱怒下人的懈怠,擔心秦可卿一個病人,若是晚間有什麼需求,沒了伺候的人可怎麼辦?見房裡的燈亮著,隱約聽見裡面的說話聲,惜春一面暗自驚訝,這麼晚了秦可卿還沒入睡,對身體不好,尤其她還生著病;一面暗自慶幸,她醒著,正好免了驚擾其好眠。推門而入之前,屋裡的說話聲清晰入耳,惜春聽了之後,如同數九寒冬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寒徹心骨。

惜春不知道她是怎麼回的自己的房間。站在房門,渾渾噩噩的惜春這才清醒過來,伸手撫上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邁步走進房間,坐在床上,雙手抱著小腿,惜春蜷成小獸一般,無聲無息的哭了起來。因為襁褓中失母,惜春根本不記得母親的模樣,從記事起就在榮府賈母跟前生活。明明身為金尊玉貴的寧府嫡出大姑娘,卻和迎春探春兩個庶出一樣的待遇。賈母待她也不過如此。賈母的態度在那,榮府裡的其他人待她也沒有多少真心,不過面子情而已。

懂事後,惜春曾納悶自己為什麼不呆在自己的家,跑到榮府來?這個問題乳母曾經告訴過她,說是她生母臨死之前的託付。明明有嫡親的哥哥可以依靠,而且哥哥也娶了親,孩子都那麼大了,嫂子也不是不能教導她,為什麼母親反而將她託付給賈母?一開始乳母不答,在她再三逼問下,乳母含含糊糊的告訴她,說是賈珍的後院有些亂,怕影響到惜春。再往深了就怎麼也不肯說了。

後來,惜春知道服侍賈珍的人除了家生子,還有從外面抬進來的,三教九流什麼身份的都有,什麼髒的臭的只要看中了,就不管不顧的往屋子里拉。那時她自認為明白了母親的心思,因此遠著寧府。等到秦可卿過門後,惜春見秦可卿溫柔美麗,待她真誠熱忱,惜春和她分外投緣。而後秦可卿行事周到妥帖,贏得上上下下一片讚譽。

對著似乎“十全十美”的秦可卿,惜春曾經幻想過母親的模樣,是不是和她一樣,或者有過之而不及?就是這樣的心態,讓惜春和秦可卿越走越近,關係越發的親厚,雖然兩人差著輩分,但是在惜春的心裡視秦可卿為母,為姐,為朋友,……什麼心裡話,什麼煩惱都願意和她說。只是如今心裡完美的秦可卿影像被惜春一下子戳破,幻滅之後除了傷心難過讓年紀不大的惜春不知所措。

惜春就這麼靜靜的抱著腿,將下巴放在膝蓋上,無聲的哭泣著。半夜起夜的彩屏檢查惜春有沒有澄被子,掀開帳子,見惜春坐在床中先是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定下來心來見惜春正在哭,忙詢問緣故。惜春不答,只是哭,驚起了睡在外間的奶孃和入畫。奶孃起身,走過來,關切的問道:“姑娘怎麼了?可是做噩夢了魘著了?……不怕哦,不怕……”邊說邊上前將惜春攬在懷裡撫著她的背輕聲哄著。

惜春撲倒在奶孃的懷裡,“哇”的一聲痛哭出聲,邊哭邊道:“媽媽,我們回榮府,早離了這裡早清淨!”說著就鬧著穿衣裳,並吩咐入畫和彩屏收拾包袱。奶孃聽了這話,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只能百般勸慰。奈何惜春拿定了主意,立時要走。奶孃無奈之下勸道:“就算要回去,姑娘也該等到天亮再說,這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折騰什麼?就是要走,也要辭了老爺和太太再走,姑娘和小蓉大奶奶要好,也得和小蓉大奶奶打聲招呼才是。”

本來奶孃一句“等天亮再走”已經將惜春勸下了,但是她後面的話又勾了前情,惜春死活不肯再留,堅決馬上就走。奶孃拉著惜春的手勸道:“就算再急也不急這一時。這會子離天亮不到還有一個多時辰,姑娘就耐心的等一會兒,等天一亮,我們就走,回西府吃早飯去。若是姑娘這會子離開,老爺太太問其原因來姑娘怎麼說?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豈不讓人以為是我們服侍的不好?……或者是府裡的人不開眼,氣著了姑娘?”想起白日找到惜春之後,惜春的沉默,奶孃試探著問道:“可是白日裡有誰沒眼力價衝撞了姑娘不成?”旋即覺得不對,若是真有人這麼不識相,惜春沒有立時發作,也不會到這會折騰來折騰他們。

惜春本就是個拿定了主意不回頭的性子,如今見自己說要走,奶孃攔在前頭,入畫和彩屏雖不說話,卻也沒有聽她的吩咐,去收拾包袱,不由得心中著惱,怒道:“我知道你們原就是這府裡的人,自然是聽這府裡老爺太太的吩咐才是,既然這樣,你們也很不必跟我到那府裡去了,你們不走,我走!”說完,惜春不等奶孃。入畫和彩屏說話,穿著小襖就跑出去了。等她們反應過來去追,早不見了人影。三人無法,心急如焚,迴轉回去,向尤氏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