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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68章:

琳琅等人出來時, 平兒也在, 正吃得熱鬧,見她出來,忙與寶釵等起身讓座。

琳琅原也愛吃肉, 遂與惜春褪了腕鐲戒指,翠兒和彩屏接了用手帕包好放在懷裡, 又洗了手,圍著火爐子坐下, 面對窗外雪壓蘆花, 冰裹斜坡之景,端的心胸大暢,一面自己片下鹿肉, 抹上醬料, 穿在鐵扦子上成串,一面在鐵絲蒙上翻烤, 一時間香氣四溢, 驚動旁人。

寶玉深深地嗅了嗅肉香,面上流露出一絲懷念之意,道:“就是這個味兒。”

湘雲一面大吃大嚼,一面指著他道:“瞧你饞得那樣兒,豈不聞自己烤著吃才有趣!”

寶玉嘻嘻一笑, 徑自割了一塊鹿肉平攤在鐵絲蒙上。

惜春卻因烤焦了自己的肉串,便取了琳琅烤好的肉串來吃,一面吃, 一面連呼好燙,眼裡蘊滿笑意,道:“好香,又極嫩,也不膩。”

琳琅又遞給她一串,道:“我烤了好些,你只管吃。”

正吃得高興,寶釵因問道:“你素日都在家做什麼呢?怎麼不帶虎哥兒來?”

寶釵並沒有跟著眾人同吃,只披著一領蓮青鬥紋錦上添花洋線番j絲的斗篷站在一旁笑著看,琳琅便回道:“天冷人懶,虎哥兒輕易不帶出門,在家也不曾做什麼,或串門會友,或飛針走線,這不,今兒個就來貪圖老太太太太們一杯酒吃了,還吃了好鹿肉。”

寶釵笑道:“閒了常來走走,老太太和姨媽也歡喜呢!”

湘雲聽了嘆息道:“寶姐姐就是體貼太太,若是別人,只顧著自己玩樂,哪管老太太太太歡喜不歡喜?我常說,再沒一個比寶姐姐更體貼厚道憐惜人的,倘若我有這麼個親姐姐,便是沒了父母也使得。”說著,不禁紅了眼眶兒。

寶玉道:“快吃你的肉,說這個話做什麼?”

湘雲冷笑道:“她早離了這裡,我還不能說別人好不成?你別在這裡噁心人了,我知道在你心裡,我們都不好,唯有她是好的,偏人家走了二三年沒回來過一遭兒!”

寶釵聽她提及黛玉,寶玉臉色微微一變,因恐寶玉惱了湘雲,忙向寶玉笑道:“聽說襲人的娘病了,可好些了?也沒見襲人出來。”

寶玉長吁短嘆地道:“說是不好呢,如今擔心得不行,太太正要打發她家去。”

又問琳琅道:“姐姐可得了林妹妹的信兒?這兩個月老太太都不得訊息,我著實擔心,偏又什麼都做不得,行動坐臥都是人跟著,去一封信太太都不許。”

琳琅笑道:“太太也是為你著想,疼你的心誰能比得上?想是林姑娘忙著。”

寶玉雙眉緊蹙,若有深憂,正要說話,卻見鳳姐進來,笑道:“我可是聞著味兒來的,你們吃好吃的,也不叫的。”遂也坐下同吃。

湘雲笑道:“不抹醬料燒烤的肉,蘸著蒜汁子也好吃。”

寶琴道:“蒜的味兒太難聞了些,我才不吃。”說著只在肉片上抹足了醬料燒烤。

鳳姐並不在意,平兒上來服侍,她一面吃,一面向琳琅道:“好姐姐,你也多吃些兒,若覺得好,家去時,帶半扇鹿給你們老太太嚐嚐,只怕嚼不動。”

琳琅笑道:“我們老太太牙口可好著呢,前兒我們還烤了野豬肉吃。我也送了些來,你們吃著可好?是鄉下親友才打到的,村裡分一分,又特特送了半扇來。”

鳳姐道:“我用著好,就不知道別人怎麼樣。”

寶玉一旁聽了,忙道:“我吃著好,比咱們家裡的還有味兒。”

鳳姐指著他對琳琅笑道:“聽聽,最古怪的在這裡,偏說什麼家裡的肉不新鮮,你送的有味兒,就著野豬肉,倒多吃了半碗飯,喜得老太太跟什麼似的。”

琳琅道:“家養的野豬和山裡亂衝亂撞的野豬自然有些兒不同,又是才打來的。若是我們大爺在家,冬日再不缺這些吃的,也能多送些來給老太太太太們嚐鮮,偏今年不在家,也只好將就著吃一點子,不可強求了。”

榮國府的莊田自有野味送來,他們並不缺,只是覺得別人送的更好吃些罷了。

寶玉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飲盡,對琳琅笑道:“楊大人好好在家陪著姐姐豈不好,出門做什麼?為了那一點子名利虛榮,倒棄姐姐在家日夜擔憂,也不像好男兒行事。”

琳琅聞言不覺心中一冷,油然生出三分怒氣,面上卻依舊笑意盈盈,道:“為了名利虛榮讀書征戰的固然有之,卻也不是人人如此,更有許多赤誠為國忠肝義膽之人,只是寶二爺不曾見過罷了。二爺守著一方淨土,安享富貴尊榮,焉知邊境百姓遭受敵軍作踐之苦?若無人戍邊驅敵,百姓何來豐衣足食安家之樂?若無人保家衛國,天下又豈有太平之日可言?”

一席話擲地有聲,竟震住了眾人。

將眾人眼底的驚異盡收眼中,琳琅又輕輕一笑,道:“古人嘆息: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我卻不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怨他長年累月不在家,若無他,我們老幼婦孺哪裡能在家中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因此寶二爺這話我是不服的。”

寶釵怔了怔,點頭嘆道:“這才是男人們的正經事,讀書明理,練武保國,若只因名利虛榮二字,而視百姓疾苦於不顧,自守安樂,不肯上進,這樣也不可取。”

湘雲探春等連連稱是,皆道:“正是。”

探春又道:“倘若我是男人,何苦還留在這裡,我早出去建功立業了。”

寶玉本意不在此,笑道:“理這些子做什麼?我且顧眼下罷了。”

琳琅暗暗嘆息,面上現出三分愁緒,眉間染上一縷憂傷,道:“你只道眼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什麼事都不會殃及己身,卻不知越是如此,越有隱憂呢!”

見眾人都不以為意,琳琅情知說這話不入他們的耳了,也就住嘴了。

惜春卻道:“我信姐姐的話,趕明兒他們才知道厲害!咱們快點趁熱吃,他們還得作詩。”

琳琅莞爾一笑,復又吃了起來。

吃畢,洗漱了一回,平兒褪下來的鐲子卻少了一隻,到處尋找不得。

琳琅心知必是小丫頭墜兒所竊,原本就十分留意,自己的東西也收拾得好,誰知眼錯不見,還是叫她得逞了,看了一眼在門邊聽喚強作鎮定的小丫頭,她也不知如何開口。

因鳳姐說只管交給她,惜春便道:“怨只怨平姐姐自己不收好。”

眾人登時笑了起來,道:“她倒好,不怪賊偷東西,倒怪丟東西的人不收好。”

惜春一面從彩屏手上接鐲子戒指來戴,一面道:“學我和琳琅姐姐這般行事不就行了?”

眾人道:“是你們的丫頭細緻。”

他們並不在意一個鐲子,遂丟開不提,只顧著聯詩,鳳姐起了頭便走了。

琳琅並不喜作詩,只和惜春嗑著瓜子看著他們你爭我搶,尤以湘雲詩才最為敏捷。

寶玉輸了,被罰去櫳翠庵求得一枝紅梅,回來一看,果然奇巧之至,眾人讚賞不已。

一時各房丫頭都送新增的衣裳來,襲人也打發人送寶玉的半舊狐腋褂來,琳琅見給寶釵送衣裳的並不是鶯兒和文杏,卻是個極標緻的年輕小媳婦,披著一領半舊猩猩氈斗篷,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衣著打扮不似下人,不覺看了一眼。

李紈叫人將蒸好的大芋頭裝了一盤,並朱橘、黃橙、橄欖等物也裝了兩盤,命人送給襲人,轉身瞥見琳琅神色,便笑道:“你不認得她,她叫香葵,是薛大爺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來的女孩子,才開了臉兒,姨媽的原意是等娶過媳婦,便抬她作姨娘。因薛大爺前兒南下做生意去了,故香葵隨著寶姑娘進了園子,也是陪著寶姑娘晚間做伴的意思。”

經她一說,琳琅方知原來此女竟取代了香菱,又因王夫人曾雲婚前不宜納妾,遂只做了屋裡人,並沒有明堂正道納做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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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香葵,一字之差,英蓮已脫得悲劇命運,也不知這香葵又如何。

眾人剛做完詠梅詩,賈母賈母聽說這裡熱鬧,午睡後,也忙扶著鴛鴦過來,坐在一旁看他們取笑,一時間滿屋俱是歡聲笑語,雖大風雪亦難掩其綺麗,置身於此,琳琅不覺有些恍惚,誰能知道,這不過是榮國府的最後一個繁華,將來再回想時,已人事全非。

至琳琅告辭時,雪下得越發大了。

賈母和王夫人苦留,琳琅百般推辭,笑道:“虎哥兒還在家,怕他鬧了我們老奶奶,因此竟是不能留下了,過兩日再來給老太太請安罷。”

賈母聽了,只得放她回去。

次日雪便停了,太陽當頭,較之昨日更冷,惜春卻笑吟吟地來了,琳琅遵守前諾,陪她談畫說事,解她癖性,又或者雪地烤肉,又或者帶虎哥兒堆雪人,偶爾楊奶奶也過來同他們一起支火爐滾雪球,竟是十分樂業。

惜春捨不得離開,只說在家也沒人陪她頑,直到賈母打發人來接才回去。

虎哥兒已與惜春頑得極熟,她走時,還哭鬧了一場,好容易才勸住。

彼時已經進十一月了,琳琅又接到黛玉的書信,滿紙淚痕,只說她父親病體沉痼,已經上書請求致仕,離職靜養,雖尚未接到旨意,但她父親臥病在床,無力處理公務,都交給下面,她侍湯奉藥,無暇他顧,在父親痊癒之前,不再寫信了,敬請諒解等語。

隨信而至的,還有兩箱禮物,顯然黛玉寫信送禮之時,尚未接到琳琅上月寄去的書信。

琳琅得信後十分擔憂,忙多多預備了上等藥材補品,又親自錄了一本多年積累下來的養生之法,其中既有藥膳湯食,也有按摩煉體等法,和書信一併送去江南。

書信剛剛送走,琳琅便從莊夫人嘴裡得知當今允許林如海致仕,旨意已下。

滿朝文武九品十八級,官員無數,但位列一二品的卻只寥寥,允許二品大員林如海乞骸骨的旨意一下,登時在朝堂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莊夫人也是十分驚訝,故對琳琅道:“可惜了,林大人還不到五十呢!”

琳琅卻道:“在天大的前程面前,還是身子骨要緊。只是覺得太突然了些。”倘若林如海因此能養好身子比什麼都強。

莊夫人點頭贊同,吃了一口茶,又讓她,方道:“我也覺得突然呢。若能再晚個三五年,他家哥兒考了舉人進士入了仕,在朝堂上也站穩了腳跟,林大人才算功成身退。如今致仕雖然情有可原,只怕朗哥兒將來走得要艱難些。”

林朗聰明伶俐,才學之高,莊夫人久已耳聞,可惜年紀太小,未能參加秋闈春闈。

琳琅深以為然,笑道:“倘若朗哥兒有本事,靠自己也未嘗不行。況且,還有林姑娘婆家呢,難道竟是眼睜睜不幫襯的?”

莊夫人道:“老親家了,哪能不幫襯?朗哥兒讀書科舉晉身,我孃家可是一門六翰林,我父親也是桃李滿天下,三年後秀兒年紀大了,也會參加秋闈春闈。再者,林大人還有許多同窗世交,不管怎麼著,也都不會不幫襯他。”

林朗進了官學,也是結交同窗友人人脈的一條路子。

是以,莊夫人雖然可惜林如海致仕太早,卻並不擔心林朗的前程。

她雖然如此想,榮國府卻不如此,仍震驚於林如海致仕的訊息。

賈母忙問來報信的賈赦道:“這是什麼時候的訊息?怎麼咱們一點兒都不知道?”

賈政點了學差不在家,賈赦諸事也料理不來,只覺煩悶,道:“兒子如何知道?素日裡母親常和外甥女兒通訊,難道竟沒得到一點訊息?”

賈母眉頭一皺,道:“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接到玉兒的書信了。”

賈赦聞言,面色一變,他人雖昏聵,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只覺林家三月無信,必有緣故,便道:“是不是外甥女兒故意不寫信?妹夫致仕是何等要緊大事,也不與咱們商議商議便自顧自上了摺子,當今竟還允許了。”

賈母問道:“你可知道姑老爺是因什麼緣故辭官的?”

賈赦道:“說是病體沉痼,無力處理公務,特特上書辭官。”

賈母臉上掠過一絲擔憂,忙叫來賈璉夫婦道:“你姑父病重,我們竟不曾得到絲毫訊息,你表弟表妹年幼,也不知如何料理家中瑣事,我這裡有上好人參補品,你帶上,親自去探望你姑父,也好知道個清楚,倘若你表弟表妹不能為之事,你好歹幫襯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