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手挽袖, 拂指琢字。
玉微輕輕吹去浮在青石板上的石屑,拿著刻刀盯著其上那一個“道”字, 略一沉吟後,還是擱下了手裡的刀。
有些事若想他神不知, 還是只能自己不為。
太蒼劫。
三族唱罷道魔爭。
雖然就“元始天尊”的記憶來說,貌似三族之爭與道魔之爭在太蒼劫當中重量是可相提並論的。但以如今玉微的眼光來看,他好友在他師尊與那位他“不曾”謀面的魔祖面前,怕是只有做棋子的份兒。
‘麒夜不死,洪荒不亂。’
心底重又念了一遍自己先前對師尊說過的話。
玉微的手指緩緩按在那個“道”字旁側。
他略一垂眼,心底這麼質詢著自己。‘可如果,麒夜死了呢?’
道魔, 魔道……
不!
玉微抿了抿唇, 一個有些模糊的念頭在心底浮現——‘麒夜,是非死不可的。’
心思轉至此處,他因自己想法悚然一驚。
若真是這般……思緒尚不及落定,玉微便已取出了與龍玉聯絡的玉簡, 指尖抵在玉簡之上, 金光隱隱浮動。
**
洪荒是一個神系的主位面。
以洪荒為中心,有無數的小世界在生生滅滅。
它們有些是洪荒的倒影,有些則因洪荒生靈一夢而成、隨醒而滅。
因此,那懸浮在混沌之中,遊移在盤古開天後形成洪荒天地壁膜之中的一方小世界,就顯得並不是那麼起眼——或者換句話說,就算是天道也沒有那個閒心去仔細分辨它。
於是, 相對的也就沒誰能想到,堂堂的混沌魔神四尊者、殺戮魔神羅t,竟然就會蝸居在這裡。
這個世界看上去很是晦暗。
猩紅的天,龜裂的黑色大地下隱約透著暗紅色的岩漿。
這裡幾乎沒有樹,走上幾十裡才能碰上一棵長得烏七八糟的植物。如果僥倖能碰到一個長得漂亮的活物,那簡直是一件能令神喜極而泣的事情。
這裡到處瀰漫著一種灰黑色的霧。
如果將三清中的任何一個扔在這裡,都會發現這是一種比濁氣還要讓他們排斥的物質。如果遇到這種霧氣,不是他們將之煉化,就是他們被汙染墮落。
這,就是魔氣。
在這種連鬼都看不見的地方,那修築在虛空之中,以泛著冷光的黑蓮為基的天魔殿,就顯得分外惹眼。
難得老老實實地將裡外三層衣物給裹齊了,並且穿著鞋的音魔神上邪斜靠在天魔殿的一塊基石上,一張風流俊俏的臉蛋上帶著滿滿的哀怨之色。
他一邊用手拿捏著自己僵硬的腰身肩背,一邊還在哼哼唧唧地抱怨。
遠遠的,一身黑衣腕戴骨環的斂華從界外走了過來。見此情景,他暗色的眸子目光一轉,剮了上邪一眼後端著那張萬年嘲諷臉涼聲說道。
“陪著女琊滾了滾罷了,犯得著擺出一副被輪過的樣子?”
“哎呦我的小主子喂!”
如果不是女琊出去的時候被她提溜了出來,以上邪的性子他這時候十有八九是趴在自己床上半死不活地躺著。
“她多能折騰神您是不知道!您別說得這麼輕鬆行麼!”
“守好殿門。”
上邪的抱怨斂華連聽完的興趣都沒有。
他淡淡地撂下一句話後,邁開長腿徑自走向天魔殿深處。
“……”
雖然明白斂華就這個德性,但上邪還是被他氣了個倒仰。
混蛋這究竟都是什麼事兒!他被女琊折騰得半死還被提溜來守門就算了,斂華這小崽子竟然這個死態度!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天魔殿內,斂華的腳步停在一扇大門之前。
手指抬起,似乎是想要扣門。
但半晌之後,他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垂下了手,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這扇門之後,就是羅t的寢殿。
在寢殿深處,有一汪清澈到不正常的泉池。
此時羅t就站在池邊,漠然注視著池中模糊的映像。
就如玉微印象中一般——羅t的面目與斂華極其相似。只是他眉目更為深邃,一雙眼瞳色彩鮮紅,膚色白皙康健、不似斂華那般透著淡淡的青色。
他穿著件暗色長袍。
暗紅色絲線在他後背到袍擺的衣料上,勾勒出混沌中的圖騰。
負手於後,羅t目光低垂,對著池中逐漸清晰起來的身影輕輕勾起唇角,笑顏中帶著那麼一股子讓人心慄的殺意。
輕輕啟唇,他慢聲道。
“好久不見。三哥。”
“萬年前才見過,談何日久。”
同樣是混沌神文,自鴻鈞口中傾吐出來,就自然帶上了一種震動神魂的莫名韻味。同樣的墨色,披在他身上卻就是帶出一種正氣,目光微轉,一雙銀瞳目光落在羅t身上,神情是讓羅t又愛又恨的專注。
“不夠久麼?”
聽著鴻鈞的話,羅t的聲音溫柔得好似情.人間的輕言軟語。
“三百萬多個日日夜夜——三哥,我時時刻刻都在念著你。”
面對昔日摯愛這聽似親暱的話語,鴻鈞卻連眼都沒眨一下——他在面對任何問題上,都清醒得令神痛恨。因此,羅t那好似情話的言語在他耳中,立時就被拔下了一切溫情的外衣。
聽著那話,他第一個念頭是:‘在這一萬年中,羅t日日惦記著要擊敗他。’
第二個念頭則是:‘下次再見時羅t當多加謹慎。’
不是鴻鈞太過絕情,要從最決絕的角度來思想這位自己曾經最親近的神。而是在混沌那悠長的歲月中,足以讓鴻鈞將自己的愛侶瞭解到骨子裡。
羅t的果決,他瞭解。
就像萬年之前,他們在混沌之中的那一次會面,二話沒說就直接兵戎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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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彈指間法光交匯,法力碰撞激盪開的破壞力——這一切都讓圍觀的神心驚心涼於他們之間的狠戾。
羅t絕不會原諒他的背道而去。
這一點,鴻鈞是再清楚不過的。
“龍華鳳桐相繼隕滅,龍玉凰軒雖心痛,卻並非不能忍受。”
避開糾纏,鴻鈞面對羅t將話語直接切入要害。
“你要殺麒夜,是也不是?”
“三哥既然知道,那為什麼不提醒下麒皇麟後?”輕嗤一聲,羅t撫摸著自己的手指,眼神中流露出絲毫不加掩飾的嘲諷。
“……”
鴻鈞沒有答話,只是一如既往地望著他。
被鴻鈞看著,羅t唇邊的笑容慢慢維持不住了。
他手指交握,指節間發出些許隱晦聲響。
“因為天道大勢,是三族皆滅,對麼?所以,我要挑起三族相殺,你不但不會阻攔,反倒會推波助瀾——既如此!”說到這裡,羅t的輕言軟語一滯,緊跟著就是因情緒積壓到極點後爆發出來的怒喝。
“你為何還要以水鏡秘法與我相會!”
羅t的質問因燃著的怒火而迸出幾分尖銳。
這質問好似一柄刀子,驀地挑進鴻鈞的心口。他籠在袖中的指尖顫了一顫,眼睫起落一瞬,遮住眼底閃過的痛色。旋即卻仍是以平靜的語調繼續道。
“不管你信或不信。”
換了個姿勢,盤膝坐在道臺上的鴻鈞拂了拂衣袖,將手撐在膝上。
“為兄看在昔日情誼份上,予你最後勸導。莫在此時,進入洪……”
砰然水聲撕碎了鴻鈞的話語。
羅t唇角有絲縷鮮血緩緩落下。
垂下了抬起的手腕,他閉目不願再看水紋激盪不休的池水。
胸口處劇烈的起伏一時難以平息。
他將手指捏得“吱咯”作響,懾人心神的煞氣籠罩在他身上,令遠在殿外的斂華都不自覺地微顫了一下。
“莫在此時進入洪荒?”
輕輕地將鴻鈞最後要說的話補全,在唇齒間重念了一遍。
慢慢平息了氣息的羅t頓了頓,驀地冷笑了一聲。
鴻鈞的事情做得絕。只看這些年裡他麾下的三名魔神在洪荒中一路追殺其餘魔神,就讓羅t徹底斷了對他的所有期許。
如今鴻鈞再拿他們昔日的情誼說事兒,羅t又怎麼可能相信?
‘鴻鈞……總有一日。我必將斷你四肢筋骨,廢你法力、套上枷鎖,置於此殿中永世囚禁。’在心底緩緩地念著,羅t輕舒一口氣,排解著心中的積鬱。
此番過後,羅t從殿中出去。
門開,正見斂華跪於門前。
聽見響動,斂華倏然抬眸,輕抿著嘴唇,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帶著笑。
“師尊。”
見斂華喚他,羅t緩和了眉目間的神情。
他抬手摸了摸斂華的發頂,將徒兒從地上拉了起來。做完這些事情,羅t頓了頓,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開口道。“回來了。”
“是。”
略一點頭,斂華跟著羅t到了天魔殿的正殿。
羅t在正中的神座上落座,斂華就以一種十分自然親暱的姿態坐在他腿邊,將頭倚在他腿上。在羅t面前,斂華絲毫沒有在外冷厲沉穩的做派,純粹得像個嬰孩。
指尖拂過斂華的長髮。
纖細的青絲繞在羅t手指上,彷彿斂華對他的情意一般,繾綣溫軟,纏繞難拆。
心頭突然微微一滯。
他垂著眼看了斂華一會兒,壓著自己的思緒。而後就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輕開口,語音語調中帶著一貫的、對斂華的特殊。
“小斂,你前段時間說——你想要盤古三清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