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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質問

氣氛沉重而壓抑, 屋裡雖放了冰桶, 一陣陣的悶熱還是往身上襲來。夏衫雖然不厚,那汗已經把夏衫打溼好幾回。沒有人敢伸手去擦額頭上的汗,都低頭跪在那裡。男的以侯爺為首, 女的最前面跪的是楚夫人,已經在屋裡屏聲靜氣等待了近半個時辰。

床上月太君的眼雖然緊緊閉著, 胸口微微的起伏提醒人們她還要最後一口氣在撐。不知道她是在等誰,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話?婉潞跪在秦氏旁邊, 悄悄抬頭望了眼床的方向, 依然毫無動靜。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不等丫鬟通報出聲,一個身影就撲到月太君床前:“娘, 女兒來了。”聽到趙致柔的聲音, 月太君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女兒,伸出一隻手, 趙致柔急忙把手伸出來握住, 月太君卻沒有去握女兒的手,而是指向楚夫人旁邊的四太太,短促而又清晰地說:“滾。”

這一聲是自從月太君病了之後,發出最清晰的聲音,屋子裡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四太太, 四太太一張臉漲的通紅。床前接氣,是孝子媳婦的事,被當眾逐出, 這背後的意味?四太太緊緊咬住下唇,倔強地看著月太君:“婆婆,這命媳婦不從。”

月太君的眼閉上後又重新睜開,她昏聵了數個月的眼裡,此時滿是憤怒,又是一個滾字,雖然沒有第一個清晰有力,但人人還是聽的清楚。四太太頓時紅了眼眶,就要哭出聲,四老爺拉一拉她的衣角:“娘的命,你就先出去吧。”

後面的話有人在心裡接上,如果不出去,月太君只怕就提著一口氣不死,全家人難道就要這樣一直跪著?四太太站起身,委屈地往外面走去。

眾人心裡松了口氣,趙致柔也已經跪下,用手託著月太君的頭:“娘,您生了女兒,就讓女兒送您一程。”說著趙致柔的辛酸從心裡漫出來,眼淚已經落下,月太君的眼卻張的比剛才還要大一些,喘氣雖然急促,還是提著一口氣不死。

趙致柔雖然傷心沒有失去分寸,小聲問道:“娘,您要見爹。”月太君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妻子臨終,丈夫來送一程也是常事,但侯爺怕老侯爺傷心太過,所以沒讓人去請老侯爺,現在既然是母親的話,急忙吩咐下去。

冰桶裡的冰又融化了一些,大半塊冰在水裡浮沉,老侯爺走了進來,這次還算他曉得輕重,那四個美婢並沒跟來。聽到丈夫的腳步聲,月太君睜開雙眼,看著老妻蓬亂的白髮,現在又只剩下一口氣。快六十年的夫妻,她雖然做了些錯事,但也是為自己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

現在臨終又讓自己到床前來,老侯爺決定原諒妻子,畢竟日後進宗祠和自己一起享供奉的是她。老侯爺走到床前,微微彎下腰:“夫人,你安心地去吧。”

月太君看著丈夫,那眼裡錯綜複雜,什麼都有,最後化為一片茫然,她伸手示意侯爺再跪前點,侯爺膝行一步。月太君緩緩吐出幾個字:“生既離心,死不同穴。”

這話讓老侯爺如同受到雷擊,他皺眉看著老妻:“你瘋了嗎?”月太君說完這話,唇邊的笑容如釋重負,老侯爺說什麼她都不在乎了。趙致柔也大驚,雖然知道母親的病有一半是父親氣出來的,沒想到竟然給出這樣遺命。

趙致柔手裡託著的月太君的頭已經漸漸變的沉重,月太君的眼閉上,最後說了一句話,依舊是死不同穴。聲音消散時候雙手再抓不住東西,就此逝去。

老侯爺還在震怒之中,聽到侯爺發出的哭聲,憤怒地道:“哭什麼哭,你們……”猛然意識到月太君已經去世,那話只說了半截就停在那裡,侯爺帶著淚起身扶起老侯爺:“父親,母親已經去世,還請父親忍住哀傷,那話是母親臨終亂命,兒子不敢聽從的。”

說著侯爺還不忘對屋子裡跪著的弟兄子侄們道:“古人常言要從治命休從亂命,老太君病了這許多日子,臨終的話都不是心中所想,你們聽到沒有。”屋裡依舊沉寂,只有去而復返的四太太接了句:“知道了,大伯。”

老侯爺十分滿意自己兒子的安排,滴了兩滴淚水就往外走去,楚夫人起身走到趙致柔身邊:“大姑太太,我讓婆子們進來給婆婆擦洗。”趙致柔木然放開,抬起淚眼看向快走出門的老侯爺,猛地衝到他身後:“父親,您真的哀傷嗎?”

老侯爺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的女兒,話裡帶了怒意:“你休聽你娘胡說,我和她結髮夫妻,成親到現在已快六十年了,年輕時候她雖然出於嫉妒做過一些錯事,使我父子至今不得相認,但細想也算的賢妻,我怎能不哀傷?”

趙致柔滿臉都是淚,看向老侯爺的眼裡帶了鄙視,被女兒這樣鄙視地看,老侯爺自然不高興,他眉頭緊緊皺起:“柔兒,為父曉得你剛喪了母親,心裡難免哀痛,有些胡言亂語是難免的,你別再說了。”

趙致柔冷笑:“父親,三哥的事,真是母親自作主張,不是出於你授意嗎?我那時雖小,也已有了十四,你們以為能瞞的住我嗎?父親,你此時一句話把過錯全推到母親身上,你對她,可有半點夫妻之情?”老侯爺一張臉通紅起來,用手指著趙致柔:“你瘋了是不是?說這種話,若不是她教子不嚴,讓你三哥做出那種事,你黃姨娘又護著親生兒子,事情也鬧不到這種地步。”

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趙致柔:“大姑太太,那些事已是舊事,現在也已塵埃落定,還是別說了。”趙致柔的聲音依舊冰冷:“不說?不說就讓全天下都在唾罵三哥不孝,都在厭棄母親不慈,而他呢?明明所有的事都出於他的授意,偏偏可以博得人的同情,同情他父子相離,同情他家有惡妻?難道這是我做女兒的孝道嗎?”

老侯爺劇烈地咳嗽起來,侯爺上前抱住他,對自己妹妹怒視道:“大妹妹你別說了,三弟現在也不認我們,你來幫他討什麼公道?”趙致柔笑的古怪:“大哥,難道是我在幫三哥討公道?我明明是在幫娘訴冤屈,父親要逐出三哥,她就要做惡人讓人把三哥逐出趙家,父親要認回三哥,她不肯笑語歡顏跟著認回,父親就罵她嫉妒,說她不慈。大哥,你我也是娘的孩子,難道忍心讓她揹著罵名下葬?”

侯爺閉上眼睛,當年的事自己也有責任,如果自己能在爹面前說幾句好話,最後也不是這樣情形。況且,當年老三不過才十五歲,正是對男女之事懵懂好奇的年紀,而邱氏,記得比老三還要小了那麼幾個月。沒有出手,當時的心情已經記不清了,但回想起來,的確不是那麼光明正大。

老侯爺被自己女兒問的十分狼狽,推開兒子怒道:“好,你要為你娘討公道,那就拿把刀來把我給殺了。”趙致柔唇邊的冷笑沒有褪去:“父親,女兒不求別的,只求父親能在娘床頭說一聲錯了就好。”讓老侯爺認錯,簡直就是難如登天,他在外有多麼圓滑,在家裡就有多麼倔強。

楚夫人心驚不已,不敢出去外面叫丫鬟婆子進來擦洗身子換上壽衣。傳來喀喇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怪異的寧靜,是冰在冰桶裡掉了下來。

侯爺的眼從妹妹臉上轉到老侯爺臉上,心裡著急的不得了,終於小聲懇求老侯爺:“父親,您就答應妹妹吧。”老侯爺被兒子這話氣得又是暴跳如雷,伸手就甩了他個耳光:“你也跟著她瘋了嗎?”

侯爺不敢伸手去摸臉,垂手在那裡,見到女兒眼裡一直沒有褪去的倔強,老侯爺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月太君床頭,對著身子被放平的她小聲說了句:“夫人,過往的事我也有許多錯,你安心上路吧。”說著還作了個揖。

楚夫人揉了揉眼,方才老侯爺說話的時候,月太君似乎笑了笑,但楚夫人把手放下時候,月太君的臉依舊沒有變化。

老侯爺說完就往外走去,還瞪了女兒一眼,趙致柔也不在乎,重新跪到床邊。楚夫人捏著的那把汗終於可以放下,放聲大哭起來,丫鬟婆子們聽到屋裡傳出來的哭聲,也紛紛跪下跟著哭出聲。

事情都是原來就安排好的,男人們和小輩媳婦退出去,剩下楚夫人和四太太帶著丫鬟婆子在那裡給月太君擦洗換衣。

屋外雖然依舊悶熱,但比起屋裡那壓抑的氣氛就好了許多。潘氏秦氏在吩咐管家娘子們拿白布出來到處張掛,對聯門神都被摘下,幾乎是轉眼之間,所有的匾額都掛上了白布。

婉潞的腿早已跪麻,但比起腿上的麻木,更讓她心驚的是方才屋裡發生的那幕,走在婉潞身邊的蘇靜初嘆了口氣。婉潞看著她,伸手握住她的手,這事對別人來說,不過是聽到件古老往事,但對蘇靜初來說,衝擊要大許多,往事裡面死去的兩個人,一個是她丈夫的生母,另一個是她丈夫父親的生母。雖然名分上有欠缺,卻是實實在在的骨血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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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二爺走了過來,對這位二伯婉潞接觸的不多,他一直都溫文爾雅的臉上此時只有茫然之色,見婉潞對自己行禮,他只點了個頭就對蘇靜初道:“娘子,這裡我們也幫不上忙,回去吧。”

他話裡含有無盡的落寞,蘇靜初嗯了一聲就跟著丈夫走了,直到他們夫妻背影消失,婉潞才反應過來,這樣忙碌的時候,怎麼會幫不上忙呢?怕的,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侯府這些人吧?

秦氏的聲音響起:“六嬸嬸你怎麼跑這涼快來了,快些來幫忙吧。”婉潞沒有轉身,秦氏已經來到她身邊:“哎,二嫂呢?她怎麼也不見?”婉潞這才嘆氣:“三嫂,二嫂走了。”

走了,秦氏的眉挑起,接著就道:“是二伯的主意吧,當年的事,他心裡也不好受。”婉潞輕聲嘆氣:“是啊,我初嫁進來的時候這裡是多麼熱鬧,現在就這樣冷清。”秦氏唇邊浮起冷笑:“這個爛攤子,誰愛接接吧,橫豎我現在不想了。”

現在的侯府,表面榮光雖在,私下卻已是千瘡百孔,秦氏是聰明人,當然不會接了。婉潞笑容裡帶了點嘲諷:“三嫂果然是聰明人。”秦氏的眉挑起,接著就對婉潞道:“彼此,彼此。”

月太君的身後事極盡哀榮,身為定安侯太夫人,武威將軍太夫人。她的訃音一傳進宮裡,皇帝就下詔賜三千祭銀,祭禮一臺,由安郡王代祭。羅太后雖沒親至靈前拈香,也派侯總管來代她拈香。請了一百八十名僧眾,建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來往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看起來熱鬧非凡,婉潞卻獨獨記得詔書之中還有一條,武威將軍循奪情之例,不必賓士來京,只在邊關服喪就可。奪情,這真是給三老爺和侯府都有面子的說法。

出喪當日,自皇太后以下都有路祭,祭棚搭的一座比一座大,送葬的人行不得幾步就要停下來受祭。婉潞懷裡抱著幾個孩子,路邊看熱鬧的人可算是人山人海,嘖嘖稱羨之聲不時也能傳入耳裡。聽到他們說月太君真是生前榮耀,死後哀榮,婉潞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果然世人都只看表面榮光的。

雖然有臨終說的話,侯爺也不敢照命行事,月太君的墳墓依舊葬在趙家祖墳老侯爺的生基旁邊。墓碑之上,依舊是趙門月氏,從來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