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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所謂密室

芙瑤一愕, 先前還在揣測歐陽少恭到底會不會法術,現下就看到這人氣定神閒地跳下來了。這實在是叫人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只聽歐陽少恭開口道:“卻是讓芙瑤久等了。”

仗著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 芙瑤撇了撇嘴:“少恭倒是好本事。”即使現在已經知道了歐陽少恭身具修為,卻仍是看不出分毫, 其中的彎彎繞繞卻是可想而知。

歐陽少恭意味不明地笑笑:“芙瑤說笑了。行走江湖,自然需要些許壓箱底的本事。少恭這點微末之技,想來芙瑤也看不上眼吧?”

信你才怪。“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了。”芙瑤抬眼看了看歐陽少恭:“在這種時候離開丹閣,又在我面前顯露一些真相……少恭是想做什麼呢?”

“丹閣的事元勿自然會處理妥當,而你失蹤的問題,亦會有人幫你打掩護。既然芙瑤說到‘真相’,那麼……”歐陽少恭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玩味地說著:“想不想去看看更多的‘真相’呢?”

“……你的目的?”知道太多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芙瑤不明白, 到底是什麼原因, 讓隱藏得如此之深的歐陽少恭願意主動透露一點東西,但是很顯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沒有摸清歐陽少恭的意圖之前, 芙瑤並不打算冒險。

“芙瑤怎說都是天墉高徒, 又何須擔心?”說著卻是話鋒一轉:“更何況……芙瑤不是已經好奇很久了麼?如今機會就擺在面前,芙瑤又何必猶豫呢?”

“既然少恭那麼有誠意,那便是看看又能如何?左右無事,便當見見世面好了。”既然在這個地下密室中,自己又不知道出去的方法,那麼去哪兒還不是歐陽少恭說了算?如此,見招拆招便是。

跟著歐陽少恭一路在黑暗中行走, 芙瑤心裡一亮:“你這是把青玉壇地下全挖空了?”

歐陽少恭沒有回頭:“不錯。”

整個青玉壇的地下都修建成這樣,需要花多少人力物力?以歐陽少恭的年紀,縱使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建得那麼完全。這麼說來,是歐陽少恭發現了從前青玉壇遺留下來的密道?

沒有多想,青玉壇的事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走了一段,卻是隱隱能看到一些光線,雖然不多,卻足夠讓人打量密道的基本情況了。

很厲害。芙瑤這樣評價著。本以為這密道挖出來就已經是本事了,通風設施也很好,沒有任何呼吸不暢的感覺,但是修繕得如此盡善盡美,仿若並不是在地底一般,這就讓人有些意外了。

“到了。”歐陽少恭停下了腳步。“前面就是我的密室了。想來,定然不會令芙瑤失望。”

故作神秘。芙瑤沒有猶豫,徑自走了進去。

環視了一下密室的基本情況,芙瑤有些驚訝,一看就知道有傷天和的東西堆放在密室裡,倒真真是能讓沒什麼準備的人嚇一大跳。

有驚卻不慌。

芙瑤本以為自己已經對歐陽少恭評價很高了,但這個密室,無疑是說明了歐陽少恭的本事還在自己預料的之上。能蒐集到那麼多“好東西”,這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過,如果說要論驚悚駭人的程度,芙瑤卻覺得還是曾經見過的鬼王宗血池更震撼人心一點。歐陽少恭的“收藏品”們雖然出人意料,但顯然還沒到芙瑤不能接受的地步。

忽地,芙瑤卻是眼前一亮。快步走到一個人身魚尾的生物面前,不由開口問道:“這是鮫人?”

“芙瑤當真是見多識廣。”自芙瑤進了密室以後,歐陽少恭便分出了些許心神用在觀察芙瑤的表現上,只是看到芙瑤現在的樣子,便是歐陽少恭也不由微微一愣。但是很快,歐陽少恭便回過了神。

“不過是聽說而已,卻是第一次看到鮫人。少恭果然每每有出人意表之舉。”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鮫人,芙瑤微微頓了頓,方才繼續道:“居然還是活的?”

“芙瑤好眼力。”淡淡地說著,卻等著芙瑤的下文。

“那麼……”芙瑤指著從那個鮫人口中長出的枝椏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從東海生洲取來的夢魂枝。”

夢魂枝?從沒聽說過的東西。“有什麼用?”

“這就說來話長了。”歐陽少恭笑笑:“我曾去海上尋藥,夜晚行船時便遇見了這位在淺灘上歌唱的鮫人,她的歌聲充滿了哀傷與追念。她喜歡的人、牽掛的人全都不會再回來了……她只想做一個夢,夢見自己還同以前一樣無憂無慮追著海風,所有親人朋友都在身邊,就算不是這樣的夢,只要別那麼悲傷……”

“而夢魂枝……”歐陽少恭頓了頓放才繼續道:“聽說把這個種子種在身體裡,它就會慢慢發芽長大,而它的宿體也將漸漸沉睡,永遠只做令人快樂的夢。”

“聽說?”所以又是實驗品麼?

“夢魂枝不過見於典籍,真假未知。是與不是,大概唯有等她醒來方能知曉,我也很想一看結果,否則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去生洲。”

“這麼說,這個鮫人還能醒過來?”被植物寄生的人,就算醒轉恐怕也只能感覺到痛苦吧?

歐陽少恭點頭道:“當然,總有一天。只不過……當她醒來之時,便是她壽限到了的那一日。”

“挺有意思的。只是可惜了。”芙瑤有些惋惜:“是少恭向她推薦的辦法?”

“自然。”歐陽少恭應道:“夢魂枝的效果在下好奇已久,難得有人願意一試,當然不可錯過。”

鮫人吶。芙瑤幽幽一嘆:“當真是天真可愛。”與世隔絕久了,就只會做夢了。看不清現實,又落在歐陽少恭手裡,果真是倒黴的孩子。

“芙瑤不覺得殘忍?”有些好奇面前這個沒有一絲震動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殘忍?”芙瑤瞥了歐陽少恭一眼,繼而笑道:“少恭確實挺殘忍的。”

“哦?這可是她自己所求。”

“我指的可不是這個。”芙瑤微一搖頭,隨即嘆了口氣:“少恭的殘忍在於,明明知道她以後一定會後悔,卻一點都不勸阻。”並且還把人往火坑裡推。

歐陽少恭笑笑:“不用等以後,在夢魂枝的種子開始發芽的時候,她就已經反悔了。可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夠停下?”

“如果是別人,這個停不下的藉口,我倒是能接受。不過要是少恭的話……”芙瑤搖頭道:“何必呢。”何必說些我們都不信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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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瑤卻是高看在下了。”

“恰恰相反。”芙瑤說道:“在見識了少恭的密室以後,我倒是覺得,我仍是把少恭看得太低了。”

“芙瑤觀此密室的表現,亦是令少恭覺得芙瑤有些深不可測了。”神女夕瑤、天墉芙瑤,真的能對此毫無芥蒂?

“深不可測麼?”芙瑤笑笑:“事已至此,便是芙瑤反對,少恭也不會停止不是麼?”

“芙瑤真的有心反對麼?我觀芙瑤似是對此毫不在意呢。”

“和我沒關係的事,我為什麼要在意?”芙瑤驚訝地看了少恭一眼,繼而笑道:“少恭想什麼做什麼,只要和芙瑤沒關係,芙瑤又何必反對?”若是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那就得兩說了。

歐陽少恭微不可查地嘆道:“芙瑤是第二個來參觀這個密室的人,卻也是第二個出乎少恭意料的人呢。”讓那人來看這個密室的時候,自己尚且抱有些許期待,可實際上卻也不過是一介凡俗之人罷了,那樣的表現一早便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本以為世上只有巽芳一人與別人不同,但如今卻是遇上了第二個。雖然完全是不同方面的,也無絲毫相似之處。

芙瑤挑了挑眉:“第一個來這個密室的人,令你失望了?”

“為何這麼說?”歐陽少恭覺得有些好笑。世上令自己失望的人何其多,也不差這一個兩個。

“正常人都接受不了你這些收藏品的。”離開那個鮫人,一路走馬觀花地看過去,然後在心裡確認了自己的想法。歐陽少恭果然就是一個邪道中人。

“正常人?芙瑤這話倒是令人費解。”

“畢竟是繁華盛世,人人修身養性注重禮法。在這種情況下,要找出一個認同少恭做法的離經叛道之人,實在太難。”說著,芙瑤卻是嘆了口氣:“可惜了。”

不等歐陽少恭問出可惜什麼,芙瑤便轉了話題:“少恭不與我說說這密室中的其他收藏?”

歐陽少恭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向芙瑤一一說起了密室中各類人或物的來歷。

芙瑤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下暗歎。若是歐陽少恭生於一個開放一點的環境下,指不定能有更高的成就,如今卻是可惜了這樣的天分和眼界。

在芙瑤看來,歐陽少恭的做法也算不上什麼殘忍,至多就是有些病態而已。不論是魔門的斬俗緣,還是鬼王宗的殺人取血修煉都要比歐陽少恭的手段厲害得多。至少歐陽少恭對這些“收藏品”的來歷,還能說出一些道理來,不管這所謂的“本人同意”有多少欺騙誘惑的成分在裡面,強詞奪理也好,無理取鬧也好,只要沒有到生殺予奪的地步,芙瑤都可以接受。

歐陽少恭沒有必要在這些東西的來歷上欺騙自己,所以透過歐陽少恭的介紹,芙瑤卻也多多少少能夠瞭解他的一些想法。

實驗人心。

“少恭卻是太過執著了。”執著能令人上進,卻也能讓人步入邪道。歐陽少恭無疑是後者。“人心從來都是不可實驗的。當少恭開始試探揣摩旁人心思的時候,就已經入了魔道。而這些‘收藏品’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麼天墉高徒是想斬妖除魔麼?”這麼說著,歐陽少恭卻沒有絲毫擔心。

芙瑤搖了搖頭:“少恭卻是過界了。”試探過界了。“你邀我來此,或許是臨時起意、或許是早有圖謀,但左右不過是想來看看我的反應而已。那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想來在少恭心裡,也同芙瑤一樣是實驗品吧?”只不過,與這裡半死不活的“收藏品”不同的是,自己,或者也包括那個人,是真真正正地活著的罷了。

歐陽少恭沒有回答。

“其實……”芙瑤想了想,卻是轉身道:“看在今天長了見識的份上,我倒也不介意告訴少恭一些東西。”

“我不僅和不少魔道中人打過交道,曾經,也曾是其中一員。”只不過,都不是在這個世界而已。“所以,少恭的實驗可以停止了。芙瑤從來都不是自詡正義的道德之士。”

“少恭一定瞭解,經歷越多,心境便越不可能保持純粹。至誠至善之人,芙瑤固然心嚮往之,但卻從來都不相信這樣的人存在於世上。或許曾經相信,但現在卻是不以為然的。”說著,卻是又笑了笑,掩去了眼中的倦色。“所以,打從一開始,我便不曾相信過少恭會毫無所圖。只是我卻從未想過,少恭所圖謀的,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一些。”圖謀人心,將身邊所有相識之人都列入實驗品的範疇,這樣的做法,恐怕說出去誰都不敢相信吧。

歐陽少恭嘆了口氣:“我有些不明白,芙瑤竟是一點兒都不在意旁人的算計麼?”

“為何要在意?”這一世結束,今生今世所認識的人,便算是緣分已盡了,執著於過往毫無用處。今生能看到前幾世的熟人,算是驚喜,卻也與驚嚇相去不遠。“我只要在意自己就行了。其他的,都是芙瑤生命中的過客。”神界如是,瓊華如是天墉亦如是。“再轉世輪迴幾次,少恭今日的算計,只怕芙瑤連一星半點都不會記得。”

芙瑤有些惆悵,不記得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去想,卻是真的。只要不去回想,那麼自然就可以當自己已經忘了,無甚要緊。“少恭太在意旁人的感受了。”芙瑤這樣總結道。

“芙瑤這般修煉至太上忘情的境界,當真是令人吃驚。”歐陽少恭的話裡卻是透著若有若無的譏諷。

“太上忘情?”芙瑤覺得有些好笑:“少恭太高看芙瑤了。若是芙瑤果真以至太上忘情,今日便也不會在這裡了。”不會幫百里屠蘇,不會對紫胤感到歉疚,亦不會落入青玉壇。“說來說去,我也是這紅塵中人,只不過,沒有少恭陷得那麼深而已。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芙瑤這是勸在下收手?”歐陽少恭開口問道。

“勸你收手?”芙瑤笑笑:“我還沒有那麼偉大到去管別人的生存方式。我不過是覺得,少恭其實是可以活得更輕鬆一點的。畢竟,一個人要明了自身已是極為艱難,要想再瞭解旁人的心思,卻是給自己增加負擔而已。”

“少恭心思深重,芙瑤的話想來也不能改變什麼,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吧。芙瑤也不會將此事告知旁人的,少恭大可放心。”

歐陽少恭面上不露分毫,將芙瑤從密道送走之後,方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執著麼?

歐陽少恭面上卻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太子長琴寡親緣情緣,我的心情你又怎能體會。不同的命格,到底是有差異的。

離開了密室,芙瑤微微嘆了口氣。歐陽少恭心志堅定,自然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只是日後在百里屠蘇的事情上卻要多加留意了,以免因為歐陽少恭玩弄人心的手段而生出意外。

芙瑤有些無奈,歐陽少恭對人心的掌控果真是令人心悸,只是,究竟是怎樣的過去才造就了這樣一個不相信任何人的性子呢?雖說世上知音難尋,但是親近之人總能有幾個吧?總不至於所有他曾經信任的人都背叛他了,以至於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吧?

想了想,卻終是決定將歐陽少恭的事放在一邊待日後再說。治療心理扭曲什麼的不是自己能做到的,尤其是這種病態心理已經根深蒂固,自己犯不著去做心理醫生這麼不討好的差事。

更何況,歐陽少恭也不是自己什麼人,犯不著為他的事覺得苦惱。

只是有些惋惜。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若是真的能夠看破,又將是何等風采?可惜了,只怕他到死都不會理解什麼叫“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

是的,不過是惋惜而已。聰明人一旦看不破,那就是一腳踏上了死路,難以迴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