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當堂暈倒,乃是大事。昭陽殿的掌事宮女天雪報告上去的時候,君堯興正在和幾位臣子商討事情,聞言當即擱下摺子,連步輦也顧不得乘坐,一路健步如飛趕到內閣,遣散了圍擁著的嬪妃,忙問著太醫病情如何。
給淑妃診脈的,乃是太醫院的一把手,副院使餘太醫。他年紀已長,鬢須皆白,二指搭在莊淑妃腕間,沉吟良久,終有些忐忑。
君堯興不免著急:“餘愛卿的醫術,朕信得,只管說來便是。”
餘太醫聞言,又搭了三指在莊淑妃手腕上探著,漸漸舒展了臉上的褶皺,浮出笑容,起身跪下行了個大禮:“恭喜皇上,淑妃娘娘這是喜脈!”
“果真麼?”君堯興怔忪片刻,隨即喜出望外,連連問道,“餘愛卿可否確診?”
餘太醫此時已經是十分肯定,恭恭敬敬道:“老臣之前之所以遲疑,是因為淑妃娘娘有孕方才一月,難以判定,加上淑妃娘娘管理後宮,操心勞神,胎象有些不穩,氣血凝滯,老臣怕出錯,故又出三指再診一遍。如此,老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淑妃娘娘此胎定是喜脈無誤!”
“好!”君堯興龍顏大悅,撫掌又笑,“好好好,來人,賞!”
裴德文領命,拿了銀子來賞賜餘太醫。
餘太醫拱拱手:“待老臣開一副安胎之藥,日日親自煎了奉給淑妃娘娘喝,定保此胎安穩!”
君堯興一揮龍袖:“愛卿只管去辦!”便亟不可待掀開帷帳入內,在莊靜容臉上印上一吻,手掌撫過小腹位置,笑呵呵道著,“靜容,咱們有孩子了,你又為朕立下一功!”
莊靜容尚在昏闕中,自然聽不見他說的話。君堯興初嘗將要為人父的滋味,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通透舒爽,喋喋說著柔情蜜語,興致勃勃。
帷帳外看不見裡面的情景,餘太醫早就趕回太醫院寫藥方去了,幾個昭陽殿的宮女紅著臉聽皇上說話,覺得前方是更加璀璨的未來,皆興奮不已。只有天雪很快清醒過來,款款笑道:“今日嘮擾各位主子娘娘已久,天色不早,我們主子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來,就不強留娘娘們了。”
張修容和榮充媛心神不安,只覺得今日淑妃暈倒之事自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訕笑著請求留下來照顧莊淑妃。徐賢妃和任妃答應得卻是乾脆,皆笑了笑道了喜就往外走,只是一個笑得意味深長,一個笑得雲淡風輕。白修儀也是遲疑了一下,小聲道了喜跟著她們離開。
冷晴霜一直走到了門口,才靦腆笑了笑,頗難為情問道:“淑妃娘娘可是肚子裡有小孩了?”
天雪疏離笑答:“是,餘太醫正是這麼說的。”
“淑妃娘娘真厲害。”冷晴霜摸摸肚子,像是疑惑孩子是怎麼鑽到肚子中一樣,想了想又作罷,“天雪姐姐,淑妃娘娘肚子裡有了小孩子,以後嬪妾還能來看她嗎?嬪妾來會不會嚇到小孩子?”
這倒點醒了天雪,淑妃有孕,應安心養胎,不再適合管理後宮瑣事。遂凝神想了想,福了福身:“有勞貴嬪小主略等一等。”便回轉身到內閣中去,不一會走出來喊了幾個小宮女,“你們快去把剛才離開的幾位主子娘娘請回來,就說皇上有事要商!”
幾個小宮女面面相覷,福了福身就趕了出去。
天雪凝神看了下已經自覺坐到大堂角落安靜等待的冷晴霜,想了想,笑著走近:“今日真是麻煩貴嬪小主了,眼看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小主肚飢,奴才可以先叫尚食局傳些糕點來給小主填填肚子。”
冷晴霜眯著眼睛笑笑:“我不妨事的,只是淑妃娘娘的肚子裡添了一張嘴,你可要記得叫尚食局多傳一倍飯菜來,不能餓到孩子。”
話剛說完,跟隨她的幾個人都笑了,關菡語說:“天雪姐姐,你快不要理我們小主了,她對這些完全不懂,一會又要鬧笑話了。”
“我哪裡說錯話了?”冷晴霜瞪了幾個人一眼,氣鼓鼓道。
洛雯笑答:“小主,若是淑妃娘娘懷了一個龍胎,就要多吃一倍的飯菜,若是一胎多子,該是要吃多少才好呢?”
這句話偈越了,然而聽到自家主子能多生幾個的話,天雪心裡還是十分受用的,看了一眼正掰著手指艱難算著的冷晴霜,那點子疑心也全然消了,也不再停留,只福了福身:“奴才還有事先忙,勞煩貴嬪小主等著了。”
走開幾步,頓了頓,聽到後面冷晴霜小聲的問話:“到底是吃幾碗飯才好,你們不要笑了,快說呀……”無奈搖頭笑笑,自己竟然和這樣毫不懂事的人較真,也罷了,哪怕只是一句隨口話,多為主子著想著想都是分內中事,希望主子這一胎萬萬平安才好。
這邊天雪才離開不久,那邊剛走的徐賢妃、任妃和白修儀已經回來了。
幾人臉色各異,除了任妃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外,徐賢妃和白修儀的臉色都有些變化。不同的是,徐賢妃眼裡有些興奮,莊淑妃懷了胎,雖然遲早會登上那後宮之主的地位,但從今天直到生產那日的期間,掌管後宮之權肯定會易主,而自己,無疑就是那個新主。時間還長,只要她把握得當,沒準也能懷上一胎,到時候,中宮之位花落誰家還未可知。顯然白修儀也想到了這一點,臉上浮出憂色,她比較靠攏莊淑妃,從未迎合阿諛過徐賢妃,這樣一來,未來是否會安穩如現,全在於今日皇上今日要表的態了……
愁容滿面的張修容和榮充媛就沒有精力想那麼遠的事情了,也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今日淑妃暈倒和她們的吵鬧有關係,若是有,皇上會不會治她們的罪?若是沒有,怎樣才能讓皇上永遠不知道?
“皇上到——”
轉過迴廊,君堯興大步走出。
在場所有人全都伏地行禮,山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吧。”君堯興意氣風發,隨意抬了抬手,坐到了莊淑妃常坐的貴妃椅上。
眾人不敢怠慢,回了“謝皇上恩典。”才各回各位。
“今日突發狀況,不知眾位愛妃可有受到驚嚇?”君堯興臉上帶著暖融笑意,斜眼入鬢,聲音朗朗。
皇上這樣問,在場人自然會答“並無。”誰知,嘴還未張開,君堯興就朝任妃笑了笑:“朕不在場,你來講講當時的情景。”
任妃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聲音清淡若風:“嬪妾無狀,被當時的情景嚇壞了,所幸淑妃娘娘福澤寬厚,並無大礙,嬪妾這才放心,竟沒有注意當時的情況,叫皇上笑話。”
她眉眼本就清淡疏朗,柔柔一笑,便如洇開的墨汁,薄如絲,圈圈漾開,使人吸引嚮往。朱唇抿合,又輕笑一聲:“不過嬪妾的掌事宮女向來記事準確,想必能給皇上一個好答案。”
君堯興也笑:“愛妃這樣說,朕定不怪罪,采薇,你來說吧。”
剛松一口氣的張修容和榮充媛立時緊張起來,眼睛直勾勾盯著應聲出列的采薇。
采薇容貌並不突出,倒似任妃,但細細看去,越看記得越清楚,竟難以揮去她在腦海中的面容。她大大方方走到廳堂正中,端端正正行了個禮,便開始模仿當時的場景。一字一句,連語氣姿態動作,都幾乎一模一樣,若是用道屏風隔住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個人在對話。
君堯興臉色越來越沉。
等到采薇講完,福了福身回到了任妃身邊的時候,君堯興臉上的喜色已經全然褪去。他只瞥了兩個瑟瑟發抖的人,張修容和榮充媛便覺有千斤重的金屬物壓在自己身上,沉沉悶悶,幾乎要壓斷腰肢。再也穩不住,“撲通”跪到地上,連連請罪:“嬪妾並不知道淑妃娘娘懷了身孕,精神頭差,也不是存心要和姐姐修容(充媛妹妹)吵起來,還望皇上念著素日裡的情分,饒了我們這一遭吧!”
“娘娘分明在最開始就說了自己近日來精神狀態不佳,夜間失眠嚴重!”天雪站在君堯興身邊,有些忿忿指責道。
“是,是嬪妾沒有注意到,請皇上恕罪!”張修容掩面而泣,榮充媛跪在一邊,臉色蒼白,雙唇哆嗦著。
“平日裡,你們就是這樣來給淑妃請安的?若是句句話都沒有注意,宮規有何存在意義?”君堯興沉沉說著,“你們平時在朕面前,一個個都表現得賢惠大方,說著對淑妃的敬重之情,朕只當你們真心愛戴她,還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常常說著你們的好處,原來你們的真正樣子,竟是如此罔視宮規,藐視淑妃麼?”
欺君罔上,是多大的罪過?張修容和榮充媛聽到了這裡,全都癱軟在地上,連哭泣都變成了無聲。
徐賢妃起身跪下:“嬪妾無德,沒有幫助莊姐姐協理後宮,導致今日局面,懇請皇上責罰!”
君堯興盯了徐賢妃一會,緩緩揉揉太陽穴:“今日之事,又不是你教唆的她們,你有何罪?起來吧。”
“嬪妾處在高位,不能幫助皇上太后和淑妃娘娘分擔,實在內心有愧,皇上若不責罰,嬪妾……內心惶恐不安。”徐賢妃直直跪著道。
君堯興頓了頓,任妃已經低低笑了聲:“皇上何不成全賢妃娘娘的一番心意,如今淑妃娘娘身體金貴,懷著皇室的第一胎,是斷斷不能再多操勞,不如讓賢妃娘娘暫時幫淑妃娘娘分擔,也好緩解她心中的不安。”
她一字一句賢妃娘娘,淑妃娘娘,皇上叫得分明規矩,雖是在為賢妃請恩,卻難以讓賢妃生出感激。
君堯興看了任妃一眼,眼底情緒不明,轉了過來,只道:“張修容、榮充媛二人,身為後宮嬪妃,不能為淑妃分憂,反而使淑妃勞神,朕心難忍,貶張修容為正五品婕妤,榮充媛為從五品容華,即日起搬離未央宮,賜居梨華殿。”
兩人知道這懲罰已算是輕的,只貶了她們幾個品階的位分,日後還是有機會慢慢升起。然而終究是難過,多少心血經營毀於一旦,緩緩軟了身軀,伏在地上嗚咽幾聲:“嬪妾……謝皇上恩典!”
再轉回來,君堯興看著徐賢妃,終於開口:“賢妃徐氏,在位期間一直以身作則……”
“皇上。”裴德文從殿外飛奔進來,急急打斷了君堯興的話,“啟、啟稟皇上,太后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