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手裡攥得死死的榮譽證書揉成團,念了段咒語讓它成灰,消失得乾乾淨淨。
亂菊明眸半睜,話裡帶了酒意,她笑了笑說:“你就是小新嗎?”
我僵立在門口,手指在背後相扣,微微顫抖,突然的從心底升起了莫名的情緒,揪心似的難過。
因為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裡堆滿了星辰,閃亮明媚一絲一絲浸透去了人的心底。
而我的天空,越發暗淡了。
我傻傻地點了點頭,扯扯嘴角回憶微笑的表情。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她所經過之處,明亮溫馨,花香四溢。
彷彿等過了一個世紀。
時間慢得如老人脆弱的呼吸。
她捲曲的金髮感染了她身邊的空氣,圍繞她的,是璀璨的比擬得陽光的氛圍。
她的步子輕緩,一聲一聲的,如踏在我心上。
卻是頓挫的,沉重。
面對她,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
亂菊的手搭在我肩上,喝了酒卻清醒而認真地說:“小新要努力啊,小山大人會為你驕傲的呢!”
我疑惑。
為什麼他們都知道美伢,而美伢又提及過我。
她右眼歡快地眨了眨,豎了食指說:“大姐姐我是女協的大將,松本亂菊。”
我釋然。
估計美伢是某地下神秘組織一員。
我乖巧地整了整衣服,說:“請多關照。”
說話的時候我笑了,因為我覺得,對這樣溫暖真實的亂菊,我做不到吝嗇真摯的笑顏。
也許是從這次見了她,我便從心底產生了放棄的心理吧,他。
或者,從沒有,認真的,去用力抓住那些散落的日子……
亂菊提了酒瓶子出門,因為還有別的事要辦,醉酒會挨批。
空鶴蹙眉問我見了亂菊為何會不自然,因為亂菊是自來熟。
我藉口說,我是不習慣見生人。
可是誰知道,我在很久前,已經知道她,也知道他。
金髮爽朗的她,銀髮微笑的他。
我認識你們,已經多年……
久遠到,我不曾到這個世界之前。
海燕揉了揉我頭髮,眼裡是懷疑和含蓄的探問。
我笑眯了眼說,我拿了獎學金,想去我以前的家看看。
海燕眼神暗了暗後問,要不要去看小山大人。
我搖頭,低著頭說,等我畢業了,成了死神後再去,那時候,美伢會很開心。
他們都安靜了。
我摸了摸穿透左耳的小向日葵,深呼吸,挺直了腰板出門。
那日焦黑的向日葵屍體早已不復存在,而油菜花的訊號也中斷。
果然,養活的家花,是由美伢的靈壓支援著。
櫻花盛開著,粉色簇擁著擠滿了整個樹冠,陽光下乾淨的粉色暖和了一片天。
風過,追逐散落的花瓣,餘下嘆息著的淺淡自然香。
樹下是斑雜連綿的綠色。
雜草瘋長著,不知道長大的苦悶。
而雜草的盡頭,是成了廢墟的我以前的家。
日曬雨淋後,那一方剝落的磚牆更是蕭條。
柔和的光線下,盡是清冷。
我站在櫻花樹下,遠遠的盯著那一小堆斷壁殘桓,心生淒涼,卻硬是不敢跨出一步,不敢接近。
那些暖和的色彩。
已經。
都不存在了啊……
躊躇猶豫間聽得熟悉而遙遠的關西腔調。
“啊啦~你在呀~”
那人出現在廢墟前,遠遠地挑起嘴角笑了。
突然就陽光燦爛起來,我頭頂那片陰鬱的深色雲朵慢慢褪成淡彩。
我絞了絞手指學他微笑,問:“你也在麼?”
他依舊笑著,不答話,慢慢的走近。
我心底升起了隱隱的緊張不安,因為他的臉色,似乎有一點怪異,一貫的笑容裡,有了別的成分。
不只是看好戲的,事不關己的淡漠的笑。
我不自覺的抬手去摸左耳的向日葵,不只我一個人的話,我會比較冷靜吧。
總是讓我琢磨不透呢。
銀。
他在離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
緩緩的抬手,柔柔地按在我發上。
銀高了我很多,我得抬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而那隻手似乎有千斤重,壓得我抬不起來。
那天和銀幹架,我的血花,紛飛。
我心臟跳動的頻率一點一點地加速,懷裡的匕首似乎溫熱起來。
手絞在背後開始發抖。
他只是用手指摩挲著我的頭髮,一絲一縷細數一般,他的呼吸仍是平穩安逸,淺淺得似乎聽不見了。
他說:“頭髮怎麼白了啊……”
那一瞬間我的匕首收回了它的鋒利。
銀的聲音裡有了極細微的嘆息,一貫漫不經心的腔調裡,有了少見的柔和。
我的臉似乎慢慢燒了起來,暖暖得有點發燙。
大概,只是幻覺了。
因為很久沒有見著這個我想要超越的人,所以頭腦會短路。
我長長的吐了口氣,抬頭,微笑著裝哀婉說:“你說不喜歡黑色的頭髮。所以,一道雷將我的頭髮劈成了白色。”
他遊移在我髮間的手指頓住,好奇問道:“雷?什麼時候的事?”
我蹙眉,他怎麼會不知道?
“那天我被你揍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時候,天上落了一道紫中帶藍,藍中帶白,很漂亮的閃電,劈暈了我後,我的頭髮就變成了你不討厭的銀白色啦~”
“死了人的那天嗎~”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說,“啊啦~你不知道麼?那不是雷呢~~”
我只聽了前半句,被小向日葵耳釘穿透了的左耳垂開始生疼。
銀說的話總是在該隱晦的時候直白沒有顧忌,硬生生地戳了你的傷疤後仍笑得事不關己。
我的手不自覺的伸去摸左耳,憋屈地說:“是,就是美伢和大傻死的那天。”
他的手滑到了我脖子上,又往上,覆了我的手,撩起遮了耳的細碎髮絲。
我艱難地咽了口水,他的手有薄薄的繭子,卻又柔和如上等的絲綢,手是涼涼的,肌膚觸碰之處很舒服。
風從我們身邊歡快的跑過,溫柔地按下一排一排雜草們看熱鬧的腦袋,天氣正好。
直到銀的聲音懶懶地響起:“這是什麼?”
他的手指觸到了我的耳釘。
我全身不自主地抖了抖。
我一直披散著毛糙的枯發就是為了遮掩這東西而已。
而他,輕而易舉的,靠近。
習慣的肢體動作會出賣你。
我很早就知道的啊……
因為在乎了,所以不自覺的,洩露了……
“耳釘。”我聳聳肩,裝作無所謂地說,又加了句“現在的學生中很流行。”
“啊啦~是嗎?”他眯著眼笑得狐媚,似乎醞釀著極有樂趣的事,然後他俯下身來,下巴枕在我肩窩,伸了舌頭舔了舔我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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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三秒後,倒退三步,額滴個神……
我現在不只是臉燒著了……
而那狐狸兀自開心地擺笑臉,任風攪亂了他的髮絲。
切!
我艱難地壓抑著顫抖的心肝,狠狠地掐如被打了麻藥的左耳。
銀用鼻子哼笑出聲,濃濃的得意飄散在風中。
然後他從原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像一跟失去了重心的木杆子,筆直地,倒在大片的雜草裡。
我微微蹙了眉,他倒地的時候,哼都沒有哼一聲,砸地時身體沉沉地悶響了聲,他卻依然呼吸平穩,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袖子遮面,擋住瀰漫了香草味兒的日光,擋住了他的表情。
我數著腳邊的白色小花朵數目滿了三百,他仍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風聲很乾脆,快速的飛過耳際,響亮清晰。
我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彷彿是閉上眼,便不會覺得身邊有人存在。
我踢了踢他腳邊的草根,不情願地問:“你怎麼了?挺屍嗎?”
銀的手臂從臉上移開,臉上依舊掛著笑,不說話。
稍顯強烈的光線照得他臉色蒼白,接近病態。
我愣了愣,頓住簡諧運動的右腳,盯著他被風擾得開始凌亂的銀髮問:“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銀面對著天空的頭轉向我,那張臉依舊是稜角分明,明暗凸顯了立體。
然後他睜開了眼。
我正細細地數著他微微顫抖的睫毛,細長,末端微卷,在白皙的底色上跳躍,小弧扇一般的淺淡陰影給他添上了孩童般的俏皮。
他就那樣慢慢地睜開了眼。
我發愣的表情就沒有一點遺留地落在他血紅的晶瑩眸子裡。
而他神采奕奕飽含狡邪深邃紅豔如新血的雙眼就這麼徑直地深深刻進了我心裡。
很久很久後我醒悟,銀本質是一隻媚狐,而且是媚狐中的媚狐。
中了媚狐的勾魂眼的人,若不能最幸福,便只能走向最幸福的反面。
如北極和南極,兩個冰點。
而銀的眼,無疑是勾魂眼中的勾魂眼,即使帶上了美麗的殺意。
而能讓殺意顯的美麗的,沒有誰能做到他這樣精美。
“啊啦~你在擔心我嗎?瞬?”轉眼間他又換成了那副九分九不真實的笑臉,調笑的語氣。
“切。”我扯了根草莖含住,牙齒磕碰著青味濃郁的稈子,別過繃緊的臉。
讓風吹散我臉上微微上升的溫度,吹散不該有的念頭。
“吶~我是在回憶,身體或者事態失去了控制的感覺呢~”他淡淡地稱述這句話,語調沒有起伏。
笑容依舊飄渺模糊,銀臉部的線條,似乎一點一點的柔和了稍許。
只有一點。
但是就在那麼一點柔和裡,滲進了九分九的憂鬱。
卻只是淡淡的,不小心帶過了,便就會忘記,他臉上會有這樣的神情。
或許他已經到了,不假笑著,就只剩下悲這種表情了吧。
所以,只能笑著。
我這樣想著,睜著眼直直地栽了下去,像失去了控制的滑翔機,倒在與銀相反的方向。
我也想試試那感覺。
很空。沒有一點安全感。恐慌。
什麼都抓不到的不安。
銀的聲音慵懶地響起:“很糟糕的感覺。是不是?”
我將兩手墊在震得發疼的後腦勺下,輕輕哼了聲。
確實很糟糕。
他的頭在我的腳那端,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或者也不用看,他臉上向來只有,笑。
只是聽見風中他的聲音,淡漠到似乎在講別人的故事,所以,無關痛癢。
我嘴裡的貓貓草來迴轉了十幾個彎,我記起我好象有什麼事要和銀說。
有關那個金色頭髮的人。
以及我拿了第一名。
很多,抓不住重點。
睜眼,望見的是乾淨的藍天,浮著一堆一堆的白色雲彩,輕輕的像棉花糖一樣。
雜草堆裡有一根很高的草在風裡弱弱的發抖。
我咬著嘴裡的草莖配合了那根晃動的草的頻率好一陣子,嘆口氣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成了出頭鳥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斃了……”
他不說話,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但我覺得他是在聽的,於是繼續講。
“隱藏實力這樣的事情,我果然做不好啊……銀,你有在聽麼?”
沒有回應。
睡了麼?
“……在聽。”很久後,他終於說,“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也不錯。”
我說:“哦。”
“其實,以你,沒必要隱藏實力。”他突然狹促的笑了笑,又說,“拿獎學金也不錯。”
我無聲地對天空笑了笑,心情舒坦。
“吶,你知道麼?聽說有個貴族公子要和流魂街的貧苦女孩子結婚了呢……”我想象著朽木白哉的樣子,預測他們婚禮的盛況。
“啊啦~你想說,流魂街的女子嫁入豪門的童話麼?”他嗤笑說,並不信。
我伸手將嘴裡泛著微苦的草梗取出來,笑著說:“這個是亂菊姐姐說的呢。”
“啊啦~是嗎?”他似乎仍是漫不經心的調子,語氣淡然卻是肯定地說,“那便是真的了。”
我將手裡的草折了,揉成碎碎的一團。
“瞬~能回答我一個問題麼?你在之前,就知道她嗎?”
他叫我的名字的時候,我知道,他是很正經的說話。
……她?是指亂菊吧?
我曾經在他面前提到過亂菊?
“嗯。”我馬上回答,“美伢以前有提到過她。”
銀沒有再說話。
我松了口氣,他似乎並不追究我的話真實與否。
很久後,他似乎微微嘆了口氣。
陽光照得雲彩比棉花糖更柔軟淨白,像暖暖的棉絮。
有人說:“怎麼還不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