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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蒙聖寵平步步青雲 償舊孽龍種種深情

宮巷迤儷前沿,那麼黑,那麼長,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紫禁城裡就連吹過的風,都是凝滯厚重的,一如他此刻忐忑的心。

“宣和|養心殿見駕。”旨是高雲從親自來宣的,乾癟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他想到了乾隆在擷芳殿裡衝他脫口而出的那一句“錦霞”——如今的夤夜宣詔,他竟猜不出是福是禍。

一路低著頭進了養心殿,高雲從忽然揮了揮手,轉頭小聲吩咐道:“你先在這跪侯著。”和|一面提衣跪了,一面偷眼去看,乾隆穿著一身暗色海棠紋壓雲龍袍,眉目間掩不住威勢赫然,氣宇貴重,儼然一個淵亭嶽峙的偉岸男子,但與下午見到的隨和模樣似乎又迥然不同。如今正坐在廊窗下眯著眼看書入神,養心殿裡伺候著的宮女太監足有十餘個,皆是屏息凝神,一聲咳喘不聞。

突然,乾隆的眉微乎其微地皺了一下,高雲從是伺候幾十年的人精子了,趕忙呵著腰過去:“皇上可是嫌燈燭不夠亮堂迷了眼?”說罷就想上前挑燈心,乾隆將手中的書卷合了,擲到几上淡淡地道:“不用。”高雲從察言觀色,立時就知道他犯了乾隆的忌諱——他這般的人皇英主,最不喜人帶出一絲半點的“老”字,如今他這麼說不就暗指皇上已經“老眼昏花”看不清字了?頓時急地話都不敢說了,和|已經瞥見那書上貼著“孟子”二字,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打破了一室的壓抑:“不知皇上看的是哪一句?”

乾隆這才抬頭看向他,彷彿剛剛才發現他的存在,更彷彿之前從未見過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好半晌,才道:“‘人之道也,飲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

乾隆看的必是朱熹批註版的《孟子》,會看不清的自然不是正文,而是夾註在眉批之間的朱子註釋,那麼皇上想問的也必此無疑。僅僅遲疑了一瞬,和|就抬頭從容朗聲道:“衣食豐足然後得以施教化。契,音薛,亦舜臣名也,司徒,官名也。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稟性也,然無教,則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聖人設官以教人論者,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世之謂也。”

不假思索,一字不差。

乾隆還是那副表情盯著他,許久才挑眉笑道:“好,好一個和|,學富五車,善體朕意——當初你的輿前應答就極精彩,是朕太遲注意到你。”

和|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數拍——他,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的御前應對!情不自禁地抬頭望進乾隆含笑的雙眼之中——這雙眼睛的主人已經執掌□□近四十年,才熔鍊成如今的風華盡斂深沉萬端。

這也是第一個敢與帝王四目相對的臣子,氣蘊從容,丰姿奪人。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奴才從不敢體察聖意!”和|垂下眼瞼,不卑不亢地應道,一屋的宮女太監都驚呆了,乾隆臉上半帶的笑容剛要凝結,和|已經撲地叩首道,“皇上驚才絕豔,千古一帝,從來聖燭明照,乾綱獨斷,奴才過去不能,此刻不能,將來更不能猜著皇上心裡的意思。”

看著他瘦削的背影,乾隆的目光之中竄起了一星意味不明的火苗,卻極迅速地湮滅於波瀾之中,他掩飾似地又抓起那捲孟子,看了幾行,腦子裡卻似乎一片空白讀也讀不進去,於是乾脆掩卷道:“你過來,把《孟子》的硃批都背出來給朕聽聽。”看著和|恭順地垂首起身,抿著唇跪到他腳邊正準備背書,也不知怎麼著心絃一動,竟半搭著他的手臂止了他的跪勢:“坐朕身邊兒背,聽著亮堂些。”

眾人都是齊齊愣住——一個小小鑾儀衛,皇上竟要給他賜座!?就連於敏中紀昀劉慵等一干軍機重臣,照例兒都是得跪奏要聞的!

窗外明月當空,錯金銅猊爐裡焚著的蕙香絲絲嫋嫋地燻漫而來,不著痕跡,卻無處不在。乾隆半靠著錦緞枕頭,閉目微笑地聽和|朗朗而談,那聲音縱然低沉暗啞,此刻聽來,卻別有山高水長的軒敞風致,偶爾張眼打斷他與其討論一二,宛如相交多年。

次日,有旨命和|進三等侍衛,值黏杆處,著御前行走。

和|的驟進著實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誰都不知道這死灰是如何復燃的,有一幹子跟紅頂白見風駛舵之輩便開始與他鞍前馬後地套近乎。和|從容以對,榮寵不驚,不管何人來也總是笑語偃偃以對,但從沒給人落下一點話柄口實,一心只知在御前小心伺候,謹慎辦差,竟是個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法,老練地不似個驟起新貴。

乾隆一心效法康熙,最是勤政的,無論日間多疲累也要堅持看摺子,又怕人吵規矩多,只帶著和|一個侍衛就進了軍機處,沒看幾本,就咳了一聲,將摺子丟在桌上,雖依舊是面無表情,和|卻知道這主兒心裡不痛快,眼一瞟。只看見摺子上寫著零星幾個“山東”“國泰”“於易簡”等名字——於易簡,那是于敏中的嫡親弟弟,如今就在山東做藩臺——他想起當初他第一次面聖之時于敏中看向他的冰冷目光,怨毒如蛇,不禁微微打了一個寒戰。這些日子以來跟著乾隆處理朝政,看他帝王心術,看他施政手段,能撐起泱泱大清四兆子民的,就是眼前這個睿智英明的男人,若說之前他苦心接近討好乾隆只為自己謀功名求利益,但越相處,他就越能感知到他周身凌駕於年紀相貌等等一切外在的帝皇霸氣,和|雖不多話,但都默心暗記學習,因而越發地能聲色不露:“皇上可是為了山東賑災一事憂心?”

“還不止,錢灃不僅參國泰於易簡上下一氣,拿沙石兌陳米來賑濟災民,還參他們虧空庫銀中飽私囊,達百萬之數——這可不是駭人聽聞?!”乾隆站起身來枯著眉道,和|輕輕巧巧一笑:“這是錢灃不識禮處,皇上知道這人就是個石頭腦袋,又好邀己名。做著左都御使就要一諫再諫非得拉扯出什麼事兒來給自個兒爭個錚臣的好名兒——國泰於易簡都是世受國恩的封疆大吏,豈有膽大妄為負恩至此的理兒?即便他真風聞了什麼,也該密摺上報,這麼大剌剌地送進軍機處,不僅有礙物議,軍機大臣們看了,心裡也未必沒有刺兒。”

他說的“軍機大臣們”實際上直指于敏中一個,不著痕跡地將刀鋒指向了這個領班軍機,乾隆經他提醒,才記起這於易簡可不就是于敏中的親弟弟,雖說當初于敏中一升入軍機,就堂而皇之地給族中諸人都送了份拒客書,表明自己大公無私的心,當時自己還誇他忠心謀國,可事實上,眼見未必就實,若錢灃所言屬實,於易簡小小一個布政使有膽子虧空百萬兩,于敏中真的乾乾淨淨沒半點幹聯?

正當此時,高雲從端著一碗酥酪進來,原是怕乾隆晚上辦事腹餓早預備下的點心。可乾隆此刻闇火狐疑一併鬱結在心,見著熱騰騰油膩膩的哪還有胃口,和|只看了一眼就道:“把這個換了楓露茶再進上,要冰水沁過的。”高雲從愣在那,什麼時候輪得到和|這個三等侍衛來越俎代庖發號施令,可一瞥見乾隆的眼神,他就知道和|這回又合了乾隆的心意——自己一輩子都在伺候人,怎麼就沒學上他半點察言觀色的本事?!一面忙不迭地命宮女去御膳房備茶,一面才哈著腰諂笑道:“皇上,於中堂在乾清門遞牌子侯見呢。”

乾隆呆著臉道:“這會子不早了,沒工夫見他,有什麼事明天早朝再說。”

高雲從哪敢多話,連忙退出去傳旨,出了軍機處向東走了百來步果還見於敏中一身朝服地跪在乾清門外,迎過去大聲道:“皇上有旨,時辰不早,於中堂有事早朝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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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敏中怔了一下,他聖眷優渥之時,再遲面聖皇上都無有不準的——這次他是日間聽說了錢灃的摺子大驚失色,才急地連夜進宮辯白表忠,沒想到乾隆連個機會也不給他!他本就是白面書生,此刻一張臉在夜色裡更顯慘白,遠遠地望向軍機處的星點燈光:“皇上此刻召見誰?”

“沒誰。”高雲從壓著聲音道,“就一個侍衛陪著。”話沒說完,就見一個小太監快步出來——正是當日與和|一起被貶擷芳殿的小貴子,如今托賴著和|,竟也進了養心殿伺候,身份自不如前。于敏中心裡一喜,只當乾隆改變主意了,卻見小貴子手裡捧著那碗酥酪,在他面前站定了喘著氣道:“和大人說於中堂在此跪了那麼久,夜風寒涼,於中堂不比年輕人能捱,吃點熱酥酪可以怯寒。”

這和|連皇上的御膳都能自主拿出來賞人?高雲從沒想太多,可一回頭看向于敏中,卻見他如遭電擊地立在原地——“和大人?”他咬牙切齒地開口。

“對,和|,前不久才剛剛進的御前侍衛。”

好!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上次竟沒能整死你?!如今不過一個出初茅廬的小小侍衛就敢在我面前奚落叫板?!于敏中面色陰沉,快步地轉身離去,我要讓你知道,紫禁城不是容你隨心所欲的地方!就看看你和我——誰能在這風起雲湧的朝堂之上勝到最後!

出乎和|意料,次日上朝,乾隆對於敏中的寵信一如往日,甚至面斥錢灃汙衊大臣,罰俸三月,惹的這個耿直御史殿前磕頭叩得頭破血流,乾隆也不過面不改色地斥了聲“胡鬧”便命拉下去治傷,反好言寬慰于敏中,又賞他黃馬褂,以嘉其勞苦。

乾隆下了朝依舊從乾清宮回養心殿,和|一路跟進養心殿,未等乾隆開口,早已從候伺的宮女手中捧過茶來,乾隆就著他的手含了漱口,又嘔在和|捧過來的金盂裡,接過錦帕拭了唇隨手丟開,和|才恭恭敬敬地敬上一展成窯五彩小蓋鍾來——這方是乾隆日常吃的茶。乾隆抿了茶,閉目舒氣地養了好一會神,才睜眼看著和|,微笑道:“你可是奇怪朕為什麼毫不加罪于敏中?”

和|多少心思剔透的人,忙跪下回道:“皇上聖慮深遠,奴才萬萬不及,沒想到是必然的——而且,於中堂忠君為國朝野共知,奴才敢打保票,他絕無勾連其弟中飽私囊之事!”難道是他估計錯了,于敏中根本深得聖心,還不到失寵的時候?

“你啊。腦子就是轉的太快了。”乾隆不自覺地伸手輕刮了一下他秀挺的鼻尖,帶著三分寵溺三分無奈三分深沉,“別說國泰於易簡交通軍機大臣大肆虧空只是空穴來風——即便確有此事,這當口,也不是廢黜于敏中的時機——‘治大國如烹小鮮’,明白了?”

和|愣了一下,腦海裡靈光一閃——自傅恆死後,于敏中升任軍機不過一年有餘,好不容易才能穩定朝局,此刻又恰值阿桂領兵十萬征討新疆回部大小和卓,戰事正是膠著地如火如荼,中樞絕不能動盪,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後果不堪設想!乾隆是為了維持朝中各派之均勢才按兵不動,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讓臣下輕易猜透他的想法他的作為,而不是他有多信任那個“道學中堂”!和|覺得自己又學到了新的東西,眼中一亮,滿含崇敬地看向乾隆,“對,此時不打草驚蛇,那些人必為逃過一劫而心存僥倖,不出時日,慾壑難填,必會再犯!”深深地磕了個頭:“奴才謝皇上教誨!”

好個聰明靈秀的孩子。。。乾隆愛憐地伸手欲撫過和|烏黑的發辯,卻在指間觸及之初就如電擊般地縮了回來,垂下眼瞼,慌忙掩去眸中異色,半晌,才壓抑似地悶聲道:“。。。起來吧。”

從此後和|伺候乾隆越發細緻體貼,連一些貼身太監宮女的本職諸如更衣奉茶也一併做了,夜夜守在養心殿,吃住都與皇帝一塊,輕易不離半步,那廂乾隆也是一日離不得他,甚至一反常態地與他商討國事不時加以指點,這是對誰也沒有過的殊榮。不日,擢升和|進二等侍衛,這已是正四品職司,和|時年不過二十四歲,已如一道彗星,耀過整個昏暗幽冥的紫禁城。

和|掩門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彎腰低頭,才確定乾隆是真地枕著手臂在塌上睡著了,右手裡還半捏著一本摺子——畢竟歲月不饒人,無論當年怎樣的英氣逼人,這麼著夙夜理政,辛苦勞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和|抿著唇躡手躡腳地搬過一床絲被,輕輕地蓋上,又聽得養心殿外一陣喧譁,忙轉身出去,壓著聲音冷道:“皇上才睡下,你們不要命了敢在園子裡吵!”

眾太監何人不知和|現在是乾隆跟前的紅人,誰敢與他過不去,就連總管太監高雲從也只得賠笑道:“和大人,如今天氣暑熱,這花園裡參天古木又多,雖能遮陰,但又多了蟬蟲鳴叫,一陣緊似一陣地呱噪極了,是皇上命我們把蟬捉走——”

和|一聽,果然蟬鳴陣陣,甚是擾人,因而道:“可那麼多人大張旗鼓地趕蟬動靜未免太大——你們都下去吧,我來處理。”

待眾人退盡,和|才尋來一隻細棉兜網,縛在長竹竿上,頂著大中午的暑熱日頭親自爬上樹去,將那蟄伏在樹影間的蟬一隻只地粘了下來,輕易不發出半點聲響,不一會就曬地汗流浹背,頭暈眼花,可一想著不能叫蟬鳴吵了乾隆的睡致,便又擦了擦汗,強奈著繼續向上爬。

乾隆掌燈時分才醒轉,推門出去看到的就是和|累極地趴睡於涼石之上,腳邊還放著支捕蟬兜網。他心裡情不自禁地一動,走過去蹲下身看著他優美的側臉,從秀致的長眉到挺直的鼻樑再流連到他殷若敷朱的唇,晚風來襲,吹地幾縷黑髮拂過睡顏,立時被那沁出的薄汗粘住,半遮半掩間更添幾分眉目如畫。

“和|。。。”他這幾天盡日跟著他也是休息不夠,中午還要勞力親為地捕蟬,就是怕擾他清夢,乾隆心裡一暖,伸手撥開貼到臉上的散發,視線卻猛地一窒!

由於天熱,和|解開了領上搭扣,自脖頸以下,露出了幾分肌膚如玉,乾隆竟禁不住有些口乾舌燥,竟如毛頭小子一般開始呼吸急促,再往下看,頸窩深處有一抹紅紋,微光下看不清晰,只覺得悽豔絕美,有如勒痕——勒痕!那天擷芳殿裡的一切歷歷在目,他初次抬頭,望進他的眼裡,驚慌而絕豔,一如當年的她——錦霞。。。當初的人鬼殊途不得相守,你畢竟不能忘,輪迴轉世也要來伺候朕,是麼?!

和|微微皺著眉,剛剛醒轉睜眼,就被乾隆靠地極近的臉嚇地驚叫一聲,忙掩了口,慌忙起身低頭道:“皇上。。。”他的眼神,陌生而熟悉,宛如冰涼而又沸騰著的火焰。

乾隆直勾勾地盯著他,半晌才越過他,啞聲道:“進來。”

和|忙趨步跟進,不明所以地開始緊張,進了殿乾隆卻沒止步,往後一繞就進了養心殿的後寢——這是皇帝處理朝政倦怠時的休憩場所,輕易沒人敢打擾。乾隆坐在床沿,伸出手:“過來。”

君臨天下的命令語氣。和|本能地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不敢不從,小步地挪過去,剛喊了聲“皇上”,已被乾隆攥著手腕一把甩上龍床!

和|駭然大驚——他萬萬沒想到乾隆幾時對他起了這分心思,又不敢真地大力反抗,忙軟著聲音道:“皇上,您,您要宣哪位貴人小主,奴才替您去傳!”

“朕誰也不要!和|,這些天來朕誰的牌子都沒翻過,寧願和你一處呆著,你以為為什麼?!”乾隆平日的壓抑忍耐謙和君子如風捲殘雲退個一乾二淨,一把扯開和|半敞的衣襟,赤紅著眼看他脖上的紅痕宛然,強忍自己的慾念如熾,“朕知道你心裡怕什麼——只要朕一聲令下,宮裡沒人敢透出一絲話來——朕即天下!除我之外,沒人守的住你護的了你!”

和|被他壓在身下,已是頭暈腦脹,乾隆的話每一句都似敲在他的心上——是啊,只有他有能力給他想要的一切,他擁有至高無上的君權,可以隨心所欲可以保護一切自己心愛的人和事——而福康安做不到,永遠也做不到!他的臉帶給他的從來都是災難,那又為什麼不能以它為籌去謀奪更高更遠的權力!

和|劇烈地喘息著,一次次地對自己說,乾隆的唇已經迫不及待地壓向他脖上那抹永世不滅的紅痕,撲面而來的灼熱氣息——和|閉上眼,直忍了須臾,忽然猛地退開乾隆,連滾帶爬地摔下床,在乾隆交融著錯愕與□□的目光中,跪下叩頭不止:

“臣萬死不敢奉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