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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6

第二十五章

君少優扶著沈青棉的手出了內堂, 逶迤行至稼軒院。一路上, 但見黃花滿地,白柳橫坡,荷池粼粼, 疏林如畫。本是怡人心境的好景緻,卻無端讓人覺得抑鬱寡懷。

君少優心裡掛記著在門口時君少嵐說的一番話, 有心詢問。可四處人多眼雜,卻也不好開口。只等著進了稼軒院內室, 方才拉著沈青棉的手問道:“阿孃, 你最近身子可好?”

沈青棉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在君少優身上細細打量半晌,並沒有理會君少優的問話,反而嘆息說道:“我觀你氣色不錯, 竟比在國公府時還要紅潤康健一些。想來皇家的風水果然養人。你能離了這國公府, 也算你的造化。

君少優默然片刻,重活一世, 他確實想著離開國公府, 卻從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離開。只能說世事莫測,不以人力為轉移。可有些事情能權宜應對,有些事情卻必須要較真兒。比如人命關天,著實不能含糊。

君少優打量著沈青棉的神色,開口問旁邊侍立的大丫鬟碧溪道:“姨娘今日身體如何, 適才我在門口兒遇見四哥,四哥說話含含糊糊的,叫我十分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沈青棉自嘲輕笑道:“楊黛眉雖然脾性急躁, 卻從來不是個目光淺顯,不顧大局的人。你如今在永安王府正得意,她是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若認真論起來,她此刻倒比我還緊張這副身子,她還指望著扣我為人質,好拿捏你。只是你須得知道,姨娘一條賤命不足惜,倘或有一日她真的用我做要挾,你切莫答應她。”

說到此處,沈青棉止不住輕咳兩聲。君少優皺了皺眉,開口說道:“怎麼這次回來感覺阿孃的咳疾比之前還嚴重了?不會是楊黛眉又給您下了什麼藥吧?”

“不過是天氣轉涼,一時間不太適應罷了。每年都是這樣。”沈青棉喝了一口茶湯,微微壓下喉間的癢意,繼續說道:“你在王府好好過你的日子,不必惦記我。我終究不是個好母親,當初楊黛眉害你時我冷眼旁觀——”

“我覺得阿孃已經很好了。”君少優截口說道:“當初的事情本就是阿孃無能為力,因此阿孃也不必自責。何況,我現在已經服藥補身,想必三兩個月後便能痊癒。阿孃不必擔憂了。”

沈青棉聞言,靜默片刻,唇邊勾起一抹瀲灩的弧度,輕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君少優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上一世,沈青棉也是在他有能力脫離護國公府的掣肘之後,重病不治。君少優不知道沈青棉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讓她如此消沉遁世,連唯一的兒子的安危性命都不太在意。不過沈青棉疏忽的是他的前身,對他卻悉心教導,從未有過不是。既然沈青棉不喜歡國公府,他也會達成沈青棉的心願,權作報恩。

想到這裡,君少優開門見山的說道:“阿孃,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我現在正在努力,爭取一年之內將您接出來。從此後天高海闊,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你心中沒有不捨牽掛之處?難道就不想親眼去瞧瞧當年生活過的地方?去看看曾經認識的人?”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阿孃,您不會這麼狠心連個機會都不給我?”

君少優不過是隨口亂說,卻無意間觸碰了沈青棉內心最隱痛的地方。她呆愣愣沉吟半晌,突然長嘆一聲,開口笑道:“好。阿孃等著就是。只是阿孃不急,你且切莫急於求成,須知欲速則不達。此事終究不能連累到你,否則便是阿孃的罪過。”

君少優胡亂點了點頭,剛要開口說什麼,只聽外頭一陣說話聲。君少優住口不言,轉而問道:“外頭是誰?”

話音剛落,陳媽媽的身影自外頭進來,手裡還捧著一個黑漆填金雕花炫彩的\木匣子,走進來行大禮道:“老奴給王妃娘娘請安。”

“原來是陳媽媽,快起來吧。”

陳媽媽起身,將手中\木匣子送到君少優身前案几上,欠身諂笑道:“這是夫人吩咐,給娘娘送過來的一幹下人的賣身契。夫人說此事是她有所疏漏,還請娘娘見諒。”

君少優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嘴角,開啟黑木匣子,卻見最上頭方方正正擺了一張地契。乃是臨近皇城的崇仁坊內一處五進的大宅院,方圓恐怕也有三畝地大小。

君少優抬眼看著陳媽媽,挑眉笑道:“夫人這是何意?”

陳媽媽笑言道:“夫人的意思,只說娘娘在王府要是住膩了,也可尋個自家宅院鬆散鬆散。亦或者賃出去,每年進項添些筆墨紙硯也是好的。這房契戶籍今早便已經打點妥當了,請娘娘笑納。”

這是封口費?

君少優心中輕笑,楊黛眉為了女兒的名聲,真是下了很大血本啊。

陳媽媽窺著君少優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夫人的意思……依舊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君字,娘娘雖然嫁到永安王府,但畢竟是從國公府出來的,依舊與國公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且府中多少姊妹兄弟與娘娘關係甚好。倘或府中女眷名聲有差,牽扯的便是闔府的人。娘娘——”

“你不必說了,我明白。”君少優擺了擺手,示意此事到此為止。並將話題轉到沈青棉身上。“我觀姨娘的咳疾犯了,還請夫人用心尋個好太醫,給姨娘出個好方子。別竟是些不溫不火的,灌了一肚子湯藥也不見好,反而更嚴重。”

頓了頓,君少優意味深長的說道:“倘使府中求不來好太醫,我請王爺去太醫署請個來也是一樣的。只是……到時未免礙了夫人的顏面,陳媽媽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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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媽躬身應是。又隱隱開口示好道:“其實三兩天前夫人便請了太醫為沈姨娘診脈,亦已換了用藥方子。想必是沈姨娘一時習慣了之前的藥方,如今驟然換了有些不適,也是有的。只要能按時服藥,按量服藥,過些時日便好了。”

言下之意,我可受了你的囑託,沒在藥裡使手段。不過當事人自己不肯按時按量吃藥,她也沒有辦法。總不能按著人強灌吧?

君少優狐疑的看了沈青棉一眼,沈青棉低眉斂目,毫無表情。君少優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時辰不早了,前頭也快開宴了。想必陳媽媽還有一陣好忙,快回夫人跟前兒吧。”

言畢,給一旁侍立的承影使了個眼色。承影笑眯眯向前,從袖裡掏出一支荷包遞給陳媽媽,開口笑道:“有勞媽媽辛苦一趟。”

陳媽媽顛了顛荷包的分量,面上閃過一絲欣喜,低聲應是,躬身告退。

君少優轉過身盯著沈青棉囑咐道:“阿孃,你要按時吃藥。過些時日,我會派太醫過來給你診脈的。”

沈青棉聞言,嫣然笑道:“好。”

兩人又說了一回閒話,方有前堂的小丫頭子奉命請人,只說宴席已備,請娘娘移駕。

且說另一頭,陳媽媽於稼軒院出來行至主院,卻見夫人並不在,向屋內伺候的二等丫鬟們打聽,只說夫人將家中女眷送入前頭席宴上便去了大娘子的院子。陳媽媽又徹身去了大娘子處,果然瞧見楊黛眉正在內室安撫著不斷發脾氣的君柔然。

陳媽媽低眉斂目悄悄走入內室,向夫人和大娘子見禮。楊黛眉有些神疲力倦的揉了揉太陽穴,開口問道:“他怎麼說?”

“娘娘沒說什麼。”

“哼,他當然不會多說一句。那可是崇仁坊的宅子,價值五六百萬錢呢。他一個小小的庶子,要憑他自己,恐怕一輩子也住不上那樣的宅院。自然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少說一句。”楊黛眉冷顏斥道:“這樣的話虧你一個女孩子說得出口。要不是為了你,我何至於出此下策。”

“娘。”君柔然氣急的直起身來,“他不過是個小婦養的病癆子,憑什麼嫁給永安王。我也不過是想拿捏著那些管事的身契——”

“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兒,拿捏著弟弟陪嫁管事的賣身契,叫外人知道了,你名聲還要不要?”楊黛眉頭痛欲裂,也懶得理會這個行事越發魯鈍,四處給人把柄的女兒,起身向院兒內大小丫鬟婆子吩咐道:“牢牢看著大娘子,沒有我的吩咐,決不許她踏出院子半步。”

“娘——”

楊黛眉恍若未聞,徑自出了大娘子的院子。君柔然憤恨的目光落在楊黛眉的背影上,陳媽媽暗歎一聲,也跟著走了出去。開口自責道:“都是老奴的錯,要不是老奴粗心大意,也不至陷夫人於如此境地。”

“是她自己左了性子,辦事不玲瓏又偏愛鼓搗這些雕蟲小技讓人捉了把柄。與你何幹?”楊黛眉冷冷說道:“也是我往日太過心疼溺愛她,以致她養成了這幅刁鑽古怪,淺薄愚蠢的性子。也幸好今兒有此一招,我心裡有所警惕,否則明兒嫁到婆家也是這樣,還有誰肯替她收拾後事?”

陳媽媽沉默不語。

楊黛眉又道:“明兒得尋兩個德行甚好,教導從嚴的教養嬤嬤來。姑娘大了不能留在家裡,留來留去終成禍患。”

陳媽媽低聲應是。

楊黛眉又道:“那小子當真什麼話都沒說?”

陳媽媽提起神來,湊上前輕聲說道:“大娘子的事兒他倒沒什麼反應。只是沈姨娘那邊……他曾威脅過要求王爺找個高明的太醫來,為沈姨娘診脈。”

“隨他去。”楊黛眉冷哼道:“得了意便張揚,如此淺薄之人何足為患?左右那藥停了七天之後就再也查不出蹤跡來,你好好打點一下稼軒院,咱們別留什麼把柄餘跡。我倒要看看,他一個攀了高枝兒的庶子,沒兩天就架著王爺的勢打他嫡母的臉。外人跟前兒他在怎麼辯白!”

陳媽媽低聲奉承道:“夫人英明。”

“我可是個最魯鈍軟弱的人了。”楊黛眉冷笑道:“辛辛苦苦滿心熱忱的幫庶子置辦豐厚嫁妝,待他如親子一般疼愛。結果他掉過頭就要打我的臉。果然小婦養的都是白眼狼,想必我的遭遇能給外頭各個正室一個教訓才是。”

看著楊黛眉臉上如沐春風般的和煦笑容,陳媽媽心下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