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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讓步

善桐當然沒有留在原地受父親的巴掌, 她靈活地退了一步,躲到了書桌一角, 依舊未曾失去自己的沉著。

“就是他沒有上門提親。”她輕輕地說,“就是我一輩子不嫁, 剃了發去做姑子,我也還是會這麼做的。您不必遷怒於沁表哥,也不必生拉硬扯,就是要把兩件事扯在一起,答應不答應這門婚事,由您。可您要這麼說話,那就太沒意思啦。”

二老爺不禁就是一怔。

他左想右想, 都怎麼也沒有想到善桐會是這麼一種態度, 他想過善桐也許會和自己大吵大鬧,會歷數自己的不對,他甚至也準備和女兒撕破了臉大鬧一番,宣洩心中積鬱了許久的怒氣, 可善桐這輕描淡寫的表現, 這沉著的神色,終於使得二老爺認識到了一點:自己在善桐心裡,或許已經沒那麼有分量了,他的怒火對她來說,也已經沒那麼灼人了……就好像隔著一條河去看,就是自己再惱火,恐怕也激動不了女兒的情緒。

忽然間, 他感到自己極為蒼老,極為疲憊,懸在舌尖上,彷彿鐵彈一樣的指控,竟是無以為繼,再沒法往外噴射出來。他只能搖著頭低沉地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千錯萬錯,你不該和你祖母去說,你這是把你娘全出賣了,你傷了你娘的心,你傷了你爹的心啊……”

他來硬的,善桐是早有準備,可現在二老爺一旦示了弱,她就沒有這麼從容了。她一下別開眼去,滿是倔強地吸了吸鼻子,才輕輕地道,“我知道您,就是找了您,又有什麼用呢?您不會和娘翻臉的,為了梧哥您都沒有,我就是再得您的喜歡,有梧哥得您的看重嗎?”

兩父女話說到這裡,雖然不過幾句對答,可儼然是已經將往日裡堆在面上的溫情一把推開,一下就直指到了二老爺心底最深處的隱痛。他竟無語回答,只能望著善桐,眼中有傷感、有悲哀,卻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和喜悅,這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使得這個對家人素來嚴厲有加的官老爺,竟一瞬間顯得蒼老而脆弱,他雖然還沒到五十歲,但在這一刻,卻彷彿年過古稀老態龍鍾。

是啊,孩子一個個都長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還想像從前一樣,輕而易舉地將他們拿捏在掌心,已經成為妄想了。善桐的話句句在理:為了這個家庭的和氣,自己連王氏的盤算都死死地捂住了,善桐的婚事又算得了什麼?她就是來找自己,自己的回答,也一定是息事寧人,向著王氏的。畢竟兩夫妻之間再冷淡,那是兩夫妻的事,對妾室也好,對子女也罷,他都不會和王氏作對,從前如此,現在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孩子就不一樣了,夫妻之間是要過一輩子的,女兒家到了年紀,就是飛出去的蝴蝶,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她又怎麼可能甘心受到王氏的擺佈?善桐不禁不是善櫻,不是善桃,她從小就敢帶著哥哥走上一千多裡路求醫問藥,她敢和草原上最兇悍的匪徒當頭對面地談判……她會聽母親的安排嗎?她不會的,只看她的態度,二老爺就能明白善桐說的的確是實話:就是沒有和含沁的親事,她也決不會嫁進衛家的。這天下紛亂的世道,已經決定了她的閱歷遠超一般同輩,那麼她的魄力也就自然要比同輩女兒們要高出太多。哪管女兒家的婚事素來都是父母開口……她也決不會讓自己的命運,就這麼被父母三言兩語決定下來的。

忽然間,他又有了一絲貨真價實的悔意:早知道,自己應該親自問問女兒的意思,而不是被繁忙的公務耽擱了全部心神。這畢竟是善桐一生的大事,王氏做娘的疼女兒不假,可他早該知道,次女素來剛強而有主見,和王氏是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兩塊磚,兩人間要和和氣氣的還好,一旦有了衝突,那是誰都不會讓步,兩條路都只能越走越偏。

可現在後悔又還有什麼用呢?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至此了。

忽然間,他失去了所有興師問罪的興致,只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頹然坐回了太師椅內,對善桐張開了手臂,輕聲道,“到爹身邊來!”

見善桐面露遊移,二老爺不禁又是一陣心涼:一輩子汲汲營營,為的還不是這個家?榴娘也就罷了,真正是在身邊千恩萬寵長到十六歲出嫁的。打從榆哥起,尤其是榆哥和善桐,從小相聚時日就少,不過兩三年相處,就是長年累月的分別。榆哥還好,始終要在身邊養老送終的,善櫻從小跟著自己,也就是西北戰事這幾年分離,嗣後又在西安相聚,唯獨善桐,自小在祖母身邊,十幾歲就要處處替二房孝敬祖母。如今老人家是真的把她寵到心裡,連善檀這個嫡長孫都要暫且靠後,可她和父母之間,也真的就少了榴娘、梧哥那份理所當然的親情了。沒事的時候還不覺得,出了事終於發現,其實不知不覺間,女兒的心離這個家已經遠了。

想要怪她,又怎麼怪?自己的確偏寵梧哥,王氏心裡全是榆哥,這個家最把她當回事的,也就只有老祖母了。孩子又怎麼不和家裡離心呢?尤這半輩子操勞下來,長子沒出息,次子被逼著出繼了,三子背上永遠背了那麼一個大包袱。長女遠嫁難以依靠,次女眼看著和家人離心,三女和自己也不大親近,半生操勞到了最後,除了功名利祿,竟是連一家和樂這四個字,都是天邊的水月……

二老爺熾熱的功名心忽然就是一涼,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再也沒有和善桐計較的興趣,而是疲倦地道,“來吧,傻孩子,爹難道還能吃了你嗎?”

善桐便狐疑地緩緩接近了二老爺,她小心地挨著父親坐下,只覺得身上一沉,父親是一把抱住了自己,將面孔壓在了自己頭頂心上——二老爺平素裡威嚴有加,不要說抱她了,自從善桐脫離了童年階段,二老爺恐怕都有幾年沒碰過她了。這一抱,倒是把小姑娘自己給抱傻了,她無措地挺直了脊背,承受住了父親施加的重量,張開口又艱難地醞釀了半晌,才啞著聲音說。“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爹,我不能看著她這樣下去了。我……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我怎麼說她都不聽。我都跪下來求她……”

她不禁捂住了臉,輕輕地顫抖了起來,她艱難地道,“我不孝,就算我不孝,別的事我會應的,可這件事我是真不能應。爹,我是真不能應……”

她小小的,稚嫩的肩膀,繃得比松木還硬,就算是在二老爺的懷抱中,也沒能鬆弛上一點。這每一個似乎凝聚了多少憤懣與血淚的音節,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了二老爺心頭,他長長地吸了口氣,才抑制住了聲音中的悲慟,他說,“三妞,我們不提這事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誰對誰錯,有什麼意思?爹不怪你,換親的事,是我們不對……你也別怪爹孃,你……你怪爹嗎?”

到了這背後一句,他的聲音裡似乎也終於現出了一絲顫抖。似乎到了這一步,二老爺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女兒造成了怎樣的影響,意識到了自己的妥協與冷漠,對善桐又帶來了怎樣的傷害,這一句話,他問得心驚膽戰,幾乎是藏不住心底的忐忑。

可回答他的卻只有一片沉默。

二老爺望著女兒光潔的脖頸,他幾乎是絕望地又緊了緊對女兒的懷抱,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卻也不乏釋然地道。

“你別怪爹,孩子,你別怪爹,現在咱們往前看,咱們往前看,啊?以後爹……爹一定疼你,一定不讓你灰心,你信不信爹?”

善桐又再沉默了許久,久到二老爺幾乎都要自嘲地苦笑起來,小姑娘才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幅度微小得幾乎讓人無法分辨,可落在二老爺眼中,卻好似一團希望的火,一下就又溫暖了這個父親疲憊黑暗的心湖,他連聲道,“好,好,好孩子,好孩子……那你告訴爹,你和含沁之間,走到哪一步了?”

他鬆開手,讓女兒坐到了自己身側,俾可仔細地觀察著善桐的面孔,見女兒一時有些愕然,二老爺心中便是一寬:還好!看來,不過是私定終身,還沒行那不才之事!

“就……就是約定了他上門提親。”善桐果然答道,“別的就沒什麼了,自從我成年之後,連手都沒拉過。”

二老爺敷衍地點了點頭,他深深地望著女兒,在腦海中掂量著女兒的心思,組織著即將出口的言語。這個飽經世故的官僚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一經用心,善桐這個小姑娘的心思,哪裡還能逃得過他的注視?他想了想,便又柔聲道。

“他會上門提親,想必是你已經也有了允諾,想著這一輩子,就交給他了,除了他,你是誰也不願意嫁了?”

話說出口了,便又禁不住是一陣感慨:女兒是真的大了,這下半輩子,她已經想著要和別人在一起過了!

善桐面上微微發紅,但仍然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她也抬起頭來,誠摯地看著二老爺,以進書房前所未曾具備的柔軟態度,輕聲道,“我知道,他出身低、家裡沒親戚,老九房又待他不好,以後路不會那麼容易走。這些您不用再說了,爹,我都明白,可沁表哥待我好……和他在一塊,我心裡舒坦。我心不大,我不求家財萬貫,也不求權勢燻人。就是咱們家,我也不覺得我們一家比起大伯父一家要更開心些。沁表哥也不是個窩囊廢,他都能請得動許家提親,能耐還小嗎?您別嫌我說得直——就是我嫁了衛麒山,他一輩子能不能混出個五品功名也是難說呢!他會待我好的……我和他在一塊能開心、能舒坦,您要是真疼我,就,就許了這門親事吧……”

這真是姑娘家的心底話了,二老爺不禁微微點頭,他也誠懇地說,“爹知道,你自然是喜歡他的,不然,以含沁為人,也不至於貿然上門提親。甚至你們是不是說好了,先由你出面把家裡抹平了,他再託人送信上門,這個我也就不追究了。”

見女兒張口欲言,他一揮手,打斷了善桐的話頭,又道,“但我現在就想問你,你究竟有多喜歡他?你今年才十五六歲年紀,你能就這麼定下一輩子?爹在你這個年紀,心裡也不是沒有喜歡的姑娘,可現在回頭再看,少年時的這種浮念,也就是如今的一抹遐思。就算你這輩子是註定非他不可了,可你能保證,含沁也會這麼想?”

沒等善桐說話,他又為女兒分析。“這些事我知道你未必也沒有想過,就算我點了頭,你祖母點了頭,你母親也是決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她從來就沒喜歡過含沁,不過就是面子情。再說,不管你怎麼想,你告狀在前,含沁提親在後,你母親能不把這兩件事聯絡起來?她要能輕易釋疑,也就不是她了。就算硬要成就了這門親事,他在我們家裡始終是身份尷尬。桂家那頭,二少爺娶了小四房的庶女,你這個嫡女卻嫁給了含沁。我們北邊和南邊還不一樣,最重嫡庶,你這是自低身份,將來和這個未來的宗婦,恐怕天然就有隔閡。更別說桂家那位太太的作風,連我都有所耳聞。在婆家難做人,在孃家只怕也難做人,就為了這一時的喜歡,你覺得值得嗎?孩子,你可要想好了,喜歡不過一時,日子卻是一輩子的事!你娘剛進門的時候,我不喜歡她,我對她沒有情分嗎?”

他不禁露出苦笑,“可你看看我們夫妻之間現在走到了什麼地步!日子長得很,一生中多少坎坷,並不是憑著喜歡兩個字,就能度過的!”

見善桐雖然面露沉思,卻似乎未被觸動,二老爺不說話了,他嘆了一口氣,他平靜地等待著女兒的回答,而這個回答,也的確在他意料之中。

“就算是門當戶對,又能如何呢?”善桐輕聲道,“就像是您和母親,門當戶對了吧,可和您說的一樣,現在家裡的日子都過成了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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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來,神色寧靜而堅定,她說,“就算開心只有一時,那好歹也開心過呀。爹,您要問我的意思,我是嫁定沁表哥啦。我固執得很,您改不了的,不過,這門親事成不成,還得看您的意思不是?”

就在這一刻,二老爺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即使他不願承認,即使他覺得這來得太突然,但他終於不得不明白:他的二女兒楊善桐一不當心,就已經真的長大了,她再也不是那個任憑自己擺佈處置、隨口教育的小妞妞了,她是一個青年女子,她已經可以為自己的終生做主,為自己的終生負責了。

即使他多後悔虛擲了過去的數年光陰,即使他多想要重來一遍,悉心和女兒相處,共享天倫之樂。可時機終究已經過去,現實便是如此遺憾:善桐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她和家人之間這條深深的裂縫,可以被彌補,但終究再也無法完全癒合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奔赴往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和機會,留給她的家人了。

他打從心底嘆出一口氣來,摸了摸女兒桃花一樣的臉頰,柔聲說。“你記住,孩子,這門親事之所以能成,不在於桂含沁那個臭小子抬出了平國公,你爹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決不會為了誰的面子低頭。我答應下來,是因為我閨女願意,明白嗎?是因為桂含沁他三生有幸,也就能讓你死心塌地跟著他……”

這麼多年來頭一次,他親眼見著善桐的臉亮了起來。在國事家事的雙重煎熬中,即使是她最應該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二老爺記憶中的女兒也往往是略帶愁苦之態,眼底似乎總有著心事,而僅僅在這一刻,他或多或少明白了善桐的心思:她沒說假話,對命運多舛的楊善桐來說,這喜悅就算只有片刻,也是一生中難得的輝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