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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收心

二姨娘到底還沒有蠢到家。

在西北住了一年多, 男主人又不在家,老太太更是個不愛浮華打扮的, 家中眾女眷都漸漸地拋開了華貴的裝束。就是王氏身為誥命夫人,平時也有穿著棉衣出門的時候, 二姨娘在二房小院裡卻還是堅持了她的京城打扮,就是大冷的天,也都還是穿紅著綠,插金戴銀的,善桐雖然看不慣,可也不曾說她。

今兒個在眾人跟前現身時,她卻打扮得極為樸素, 連妝都沒上, 頂著兩顆紅腫如桃子的眼,素淨的深褐色棉襖,一進屋就給老太太跪下了。

“請老人家開開恩!”一邊說,她一邊搗蒜一樣地磕頭, 聲音裡已經是帶上了哽咽, 不知道的人看了,恐怕還真有幾分可憐。“讓我們家梧哥兒也跟著一塊去南邊吧!請老人家開開恩!”

幾句話下來,她額前已經是現出了烏青黑紫——到底是長輩身邊的人,善桐第一個起身,二房的幾個兒女都站到了一邊,不敢坐著受二姨娘的磕頭。倒是善桂、善柏等小輩,從來沒有接觸過姨娘的, 卻是愣了一刻,才跟著站到了一邊。

老太太眉頭不禁就是一緊,她望了王氏一眼,見王氏唇角拉緊,顯然是心中恚怒——便沉聲道,“這像什麼樣子!你是誰家的媳婦,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忽然進來磕頭,我老太婆受不起!”

一般說來,姨娘總也要到主母跟前磕頭斟茶,才算是過了明路。若是長輩們不在身邊的,將來回了鄉也要前來磕頭拜見……只是老太太作風是這個樣子,王氏為了通房姨娘的事,和婆婆之間關係已經鬧得尷尬緊張,這件事也就無人提起。二姨娘雖然在小院裡摔東罵西,但她終究是京城人家,也很懂得規矩,平時無事決不出門,因此回了西北這一年多來,居然沒有和老太太打過照面。老太太要這樣發作她,倒也不能說是沒有話柄。

只是梧哥都十多歲了……就在邊上站著呢!不認生母,他又算什麼?

善桐看了哥哥一眼,見善梧雖然面上似乎平靜,但雙拳已經緊握,心中不由得一嘆,正要出面緩頰時,王氏掃了她一眼,反倒開口把責任攬了過去,“娘,這是梧哥的生母,因家裡事多,倒是渾忘了拜見的事,是媳婦兒沒做好,您別生氣。”

若是在從前,老太太沒準就接著話頭敲打王氏了,可如今兩人關係畢竟已經見了緩和,老太太也頗能體諒王氏難做。見王氏眼風投向善梧,便哼了一聲,並不說話。三老爺看了善梧一眼,面上不忍一閃即逝,他要說些什麼,被慕容氏拉了一把,卻終究沒有出口。倒是蕭氏和四老爺甚有眼色,站起身不言不語地就退出了屋子。

二姨娘本來有些無措,只是張著口不知如何做聲,她本來面容嬌美,如今不知所措,真有幾分惹人憐愛。得了王氏幾句話解圍,又忙給老太太磕頭,頓得青石磚通通作響,“老太太開恩,老太太開恩!梧哥年紀小,身驕肉貴吃不得苦,您可憐可憐他,可憐可憐他,把他打發到南邊去吧!”

不多時,額前已經磕破了皮,血順著鼻樑直淌下來,頗有幾分淋漓可怖。善梧低低地哼了一聲,善桐心中一陣難受,也顧不得看母親臉色了,忙一推善梧,連拉帶扯將他拖出了院子。善榆、善楠都跟著出來了,善楠面上很是難堪,又有幾分不解,幾兄弟也就都把眼神對準了善桐。

大人說話,沒有小孩插嘴的份,尤其善桐在二姨娘這件事上吃過虧的,雖然心繫裡屋動靜,善桐卻也沒有翻身進去的打算,只是衝善楠搖了搖頭,低聲道,“鬧著呢!都先回去吧!”

雖說她年紀最小,但此時卻儼然是個話事之人。榆哥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就招呼兩個弟弟,“都回去吧,別、別在這添亂了。”

他今年也有十四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量拔高之餘,多少了有了些老成氣息,善楠一頭霧水,又很有幾分慌張,自然是別無二話,跟著哥哥就走。善梧卻是再忍耐不住,才走了幾步,就頻頻回望屋裡,面上神色雖然複雜,但那股濃濃的擔心,是瞞不了人的。

到底是親生母子,血濃於水,平時再疏遠,到了這樣的時候,還是露出了端倪。

善桐心中到底是有些酸澀的,但轉念一想:如果善梧連親孃都不顧了,這還能算得上是人嗎?

她就嘆了口氣,上前拉了拉善梧的胳膊,低聲道,“哥你就放心吧,有娘在,二姨娘不會受多大委屈的。”

頓了頓,猶豫了片刻,思及母親的用心,又加了一句,“要是祖母隔著窗子看見你這個樣子……二姨娘怕是又要吃虧了。”

這句話,她說得很小聲,但善梧如遭雷亟,一下就轉過身來,跟著善桐急急地出了祖屋。

不知不覺,他緊緊地攥住了善桐的手,力道之大,甚至握得小姑娘有幾分生疼。

這一路大家就走得很沉默,善梧低垂著頭和妹妹手牽著手,手上力道時輕時重——善桐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出此時善梧心裡,定然是百味雜陳,千般思緒翻湧。她心頭湧上了少許憐惜,一時間竟又有了些羞愧,可過了一會,又想到了這些年來眼見的,經歷過的種種慘事。在回鄉道上的那一聲慘叫,桂太太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村牆外日日新死的流民……

她的心又漸漸地硬了起來,在心頭暗暗地道,“要怨,就怨這逢高踩低的世道,須、須怨不得娘,怨不得我。”

可過了一會,又想到剛才二姨娘血流披面,猶自不管不顧地猛力磕頭,口口聲聲,只求老太太放梧哥一條生路,讓他跟著南下的情景……

善桐就覺得自己剛才吃下的不是糧食白麵,而是一團團的螞蟻,這麻癢到了極致,讓人坐立不安的些微痛楚,讓她甚至都不敢直視善梧。只好在心裡暗暗地埋怨:為什麼這世道這樣艱難,為什麼……為什麼貴人們不顧底下人的死活,要讓西北的萬千子民受苦。為什麼——為什麼娘要為爹納妾,為什麼榆哥要有這一劫,為什麼二姨娘這樣不懂事……

千萬個為什麼,在善桐腦海中盤旋不去,好像一群聒噪的老鴰兒,在她耳際盤旋,竟讓她顯得分外沉默。直到進了二房的小院子,她才打起精神來,吩咐望江端茶倒水,將兄弟三個,領到了王氏起居的東裡間依次坐下,卻依然是不發一語,榆哥幾次有所異動,都被她用眼神壓下了:此時此刻,雖然長幼有序,但善桐憑藉著她在長輩跟前受到的信重,儼然已經成了家中說一不二的小主母。

這反常的,帶有壓迫感的沉默,一路持續到大姨娘悄悄進屋,才多少被打破了一點兒。善楠自然立刻就向母親投去了詢問的眼神,但大姨娘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慈愛地望著善楠,態度中多少也帶了擔憂和不捨,但卻終究是要比二姨娘的絕望,來得從容得多了。

人比人,真是比死人,這兩個姨娘,到底誰為人好些,一眼望去,已經一目瞭然。如果二姨娘有大姨娘半分聰明,又怎麼會這樣驕狂呢?

善桐忽然自失地一笑,她發覺自己到底還是為自己的發現,亂了方寸。

難怪母親不肯明說……即使是親如母女,也有些話有些竅門,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眾人又等待了很久,王氏才領著二姨娘回了二房居住的小院子。——卻沒有讓二姨娘跟進堂屋,還在院子裡,就吩咐望江,“拿熱水和雲南白藥來,讓大椿給二姨娘上藥。”

自然就有人嘖嘖連聲地將二姨娘扶進了屋子裡,善桐隔著窗戶想要看看二姨娘的神色,可二姨娘頭垂得實在太低,她還沒看清楚,王氏已經進了裡屋。

“人倒是齊全啊。”王氏掃了大姨娘一眼,抿著唇不動聲色地道,“櫻娘呢?今兒個如何,可以出門嗎?”

或許是楊家血脈裡就有這樣的病根子,善櫻的身體雖然要比善柳好些,但進了秋冬也經常要犯哮喘,和善柳一樣,等閒都是不出門的。大姨娘進了冬天,不是照管榆哥的起居,就是進內院去陪善櫻,也很少在人前現身。

“怕是不大能出門的……不過,她一個不懂事的丫頭片子。”大姨娘從容地道,“還不是聽長輩們的安排,難道還容得她反了天不成?”

雖然由頭至尾沒看善梧一眼,但話裡到底還是露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王氏好似沒有聽到,神色不變地放過了大姨娘的話茬,“既然櫻娘不能來,那也就罷了,閒話不多說。如今村子裡的情景,大家都是看得到的,三房的柏哥、四房的桂哥同兩個嬸子,都要到安徽去了。我們家和三房、四房不大一樣,你們父親就在定西,因此我是不會走的——但也不能一個都不送出去,大姨娘幫著楠哥收拾出一個包袱來,明兒就動身……楠哥一路要聽柏哥的話,也要靈醒一些,出門在外不比在家,沒人順著你的少爺性子,要警醒小心,別被人欺負了去。”

這番話固然聳動,但一來善桐心裡有數,二來善梧其實多少也猜到了些,因此唯獨只有善楠一個人大驚失色,立刻就站起來道,“娘……我……我……”

他我了半天,結巴得幾乎趕得上榆哥,望了生母一眼,也不知得了什麼眼色,斷然又道,“我不走!”

就算明知道是大姨娘教他這樣客氣,王氏依然是有幾分欣慰的,她微微笑了,低聲道,“你也不走,我也不走……都是好孩子。”

這話似諷刺,又似乎是欣慰,還沒等眾人搭話,她又抬高了聲音,疾言厲色地道,“讓你走你就走!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像什麼話!你和我客氣,也是空客氣,真孝順我,一路上小心一些,到了安徽,不要分心,好好讀書!萬一家裡出事,給我們二房傳宗接代,振興家業的重擔就要撂在你肩上了——孩子,你心裡要有數!你不能再這麼一天大兩天小的了!”

眾人頓時都站起身來,陪楠哥聽訓,倒是榆哥還坐得穩穩當當的——卻也曉得結結巴巴地為弟弟緩頰,“也……也是捨不得家裡人嘛!”

王氏卻似乎心裡有氣,越說語氣越硬,“捨不得家裡人,誰能捨得?你當你們三嬸捨得善槐嗎?天底下的事,有多少能隨著你們的意來?要不是為了這個家,我犯得著……”

話說到這裡,卻又戛然而止,她看了善梧一眼,又乏力地嘆了口氣,揮手道,“就這麼一件事,都出去吧,該幹嘛幹嘛……安生點兒,別再惹事了——我受不住,我受不住了……”

這個素日裡最是要強、最是妥帖的當家主母,似乎也再經受不住這多番的內外煎熬,罕見地在孩子們跟前露出了疲憊與無奈。榆哥第一個忍不住,輕輕地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娘——話還沒出口,卻已經被善桐拉著,半強迫式地扯他出了屋子,大姨娘緊接著又牽走了善楠。善梧遲遲疑疑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又回頭望了王氏一眼,見王氏撐著腦袋,也正疲憊不堪地望著他,眼神中真有無數說不出口的話,他的腳步一下就沉重起來,不知為何,那忍耐了許久的眼淚,竟再無法忍耐下去,一時間奪眶而出,不多時,便已經爬滿了臉頰,他哽咽著叫了一聲娘,回身幾步就撲到王氏懷裡大哭起來,眼淚紛紛落進了王氏裙子裡,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道,“兒子、兒子不會讓娘失望的!”

王氏沉默著沒有做聲,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善梧的肩膀,聽他似乎是賭咒發誓,又似乎是囈語一樣地道,“娘的慈愛,兒子心裡明白……兒子斷斷、斷斷不會讓娘失望,一定……一定發奮讀書,一定孝敬您……”

這還是梧哥第一次在嫡母跟前失態成這個樣子。

他的肩膀又劇烈地抖動了一會,這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王氏目光閃動,才要說話,梧哥又開口了。

“二姨娘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來望著王氏,紅著眼道,“您只管敲打她、責罰她,兒子絕沒有一句怨言,兒子知道您是為了她好。今兒個在祖母跟前,委屈您了……”

姨娘不賢惠,真正沒面子的其實還是主母,至少為二姨娘攬下“沒有拜見長上”這個罪過,王氏是有幾分冤枉的。

能夠體貼到這一層,足見梧哥是真的站在了嫡母的角度上考慮事情。

王氏的眼神裡就漸漸露出了欣慰,她慈愛地攬住了梧哥的肩膀,低聲道,“有兒子這句話,娘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要緊的。”

頓了頓,又道,“不過,二姨娘始終是你的生母,雖說主僕有別,但你也不能這樣說話。什麼敲打、責罰?這不是你一個為人子的能說的話,當著娘的面說一說還好,當著別人的面,再也別露出一句了。”

梧哥面上浮現出了一個極為複雜的表情,他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又似乎根本哭笑不得,擰巴了一會,淚水又不受控制地從他眼中洶湧而出,他只得繼續撲到母親懷裡大哭起來,似乎要讓那嚎啕的哭聲,將心中兩難的情緒帶走一般,竟是罕見地如孩童一般,哭得都打起了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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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不禁就透過窗戶,望向了鐵灰色的天空。冬日那刺目的光芒,似乎都不能刺痛她的雙眼,這位和藹的中年婦人微微地笑了,笑顏竟同女兒猶有幾分相似,都帶了一縷說不出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