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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6

這三天, 孫少晏一直陪在小冬身邊。

姥爺專門給孫少晏打過電話, 把那天在家裡發生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跟他說了。電話裡,姥爺問他有沒有跟小冬同樣堅定的決心。當時他正被右臂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幾乎喪失了思考的力。姥爺對他的沉默表示了極大的不滿。

姥爺說了很多話, 他拼命地想聽清楚,可姥爺的聲音卻越來越模糊……之後很久, 疼痛漸漸散去,大腦恢復工作, 姥爺的電話卻早已結束通話。

這天晚上, 小冬從昏睡中醒來。

在床上躺的時間太久,渾身痠軟不堪。她晃晃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口渴難耐, 拿起放在床邊的水杯, 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喝完水後,精神好了許多。她整了整凌亂的睡衣, 掀開被子走下床。開啟臥室的門, 客廳裡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她摸索到沙發旁,扭開落地燈,發現二哥趴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右手垂落著,地板上躺著一隻空空的藥瓶, 幾顆自色的藥片散落在四周。

小冬悄悄蹲下身子,正想檢起那只藥瓶,卻赫然發現二哥的右手上傷痕累累, 五指關節處密密麻麻地佈滿了細痕和擦傷。有的傷口已經乾涸,有的傷口上還在慢慢往外滲著血絲。

她駭然失色,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小心翼翼地拉過二哥的手臂,輕輕捲起他的衣袖,一瞬間,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縱橫交錯的細長傷口,明顯是被利器生生割出來的……

她抖著手撿起地上的藥瓶,幾個黑色的大字,觸目驚心……

強效止痛片。

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

她很恐懼。

她的恐懼來自於不久前跟馬汀的那次談話。在那次談話中,馬汀把埋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親口告訴了她。

那是關於纏在二哥手腕上從不離身的黑色皮繩的秘密。她知道那圈密密麻麻的黑繩下,遮著的是一道傷口,很長,很深。二哥說那是一次意外,不小心撞碎了玻璃窗而留下的傷痕。二哥說這道傷痕的位置太特別,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他才把它遮住。她從未懷疑過他的這番說辭。然而當馬汀說出這道傷痕的真正來歷時,她的心臟幾乎立刻停止了跳動……

“當年馮琳在得知自己扮演的只不過是個替身的角色時,精神頓時崩潰。她太愛小少了,她曾不止一次地自殺,但都被小少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搶救回來。那段時間,就是小少跟你說他要去法國出差的那段時間,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馮琳身邊。當時醫生診斷馮琳已經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症狀,必須住院治療。可她卻死活都不去,把自己跟小少關在公寓裡,足不出戶。只要小少稍微離開她的視線,她立刻就像瘋了一樣地四處打電話,甚至曾經穿著睡衣跑到馬路上大吼大叫。

“有一天下午,小少在洗澡。馮琳睡醒了之後一看小少不在,立刻把屋子裡裡外外翻了個遍。小少當時已經被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所以聽到她在洗手間外瘋狂拍打時,並沒有回應。誰知當他洗完澡出來時,卻看到馮琳正蹲在廚房的角落裡翻看他的手機通訊錄。她說她要給你打電話,還胡言亂語地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小少一聽就火了,立馬把手機搶了過來。馮琳發瘋似的跟他撕扯著,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沒有把手機搶過來…… 她當時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抄起架子上的菜刀逼到自己脖子上,威脅小少說,如果不把手機給她,她就當場死在這裡。

“鼕鼕,你應該知道小少的感情其買是很脆弱的,況且他當時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從架子上抽出另一把刀,對著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割了下去……

“也許是小少命不該絕,他們兩個撕扯的時候,不知道誰無意中按下了手機的通話鍵。恰好當時我從歐洲飛過來視察業務,恰好小少不久前剛剛跟我透過電話……我在開車趕過去的途中,一直透過手機聽著裡面傳出來的聲音。當時我只有一個感覺——這兩個人都已經瘋了……

“我跟救護車幾乎同一時間趕到。當時小少已經昏迷了,馮琳愣愣地蹲在他身邊,腳下全是血。說實話,我當時恨不得掐死她。當我跟醫生一起抬著小少準備上救護車時,馮琳從十八層樓上跳了下來……

“鼕鼕,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要在感情的問題上把小少往絕路上逼……”

“鼕鼕,你記住,小少為了你,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你這次,不能放手了。”

……

孫少晏睡得很沉,柔美的面龐顯得憔悴不堪,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都遮不住眼皮下濃濃的黑眼圈。

小冬拼命鎮定下自己的情緒,小心地收起那道道劃痕帶給她的恐懼,躡手躡腳地取來一條用溫水打溼的毛巾,跪在沙發前,輕輕地擦拭他額頭上不斷冒出的汗珠。

孫少晏睜開眼睛時,看到小冬正坐在地上,靜靜地盯著自己出神。

下一秒,他起身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剛剛退燒就往地上坐?”

小冬偎在他胸前,沉默不語。

孫少晏摸了摸她額頭,清涼的溫度令他懸著的心重重落下。

小冬小心翼翼地拉過他搭在自己腰間的右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傷口,“二哥,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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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晏聞言,恍然間想起了什麼,低下頭緊張地在地板上四處搜尋。

小冬見狀,把一直攥在掌心的藥瓶塞到他手裡,“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孫少晏臉色一白,頓了頓,道:“最近連續熬夜,有點頭疼。”

小冬點點頭,“那手上的傷口你怎麼解釋?”

孫少晏活動著手指,微笑道:“靈感枯竭,心情不好就砸牆洩憤,很正常——這是每個設計師都會有的經歷。”

小冬沒有反駁,只是慢條斯理地捲起他的衣袖,“那,這些你又怎麼解釋?”

孫少晏盯著自己手臂上那些橫七豎八、縱橫交錯的劃痕,心倏然間沉入谷底。現實,命運,他痛恨這些自以為是的詞語!可惜,這些劇痛發作時留下的痕跡,每一道都清晰而冰冷地昭示著他的無力。

他抽回手,緊緊地擁著她,抑制住內心的絕望,抑制住聲音裡的顫抖,貼在她耳邊,緩緩地道:“這些…… 是對我背叛你的懲罰。”

小冬腦子裡嗡的一聲,猛地推開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背叛?什麼意思?我不明自…… ”

孫少晏不忍地別開視線,盯著茶几上插滿菸頭的菸灰缸,神色有些恍惚。

小冬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不甘地追問:“二哥,你說清楚,你到底背叛了我什麼?”

孫少晏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

恍惚間,小冬覺得自己周身被寒氣籠罩,鋪天蓋地奔湧而來的不安把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她瘋狂地晃著他的肩膀,情緒幾欲失控,“二哥你說話啊,說話啊!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都是因為我自己不夠勇敢!是我的錯!我的錯!我已經跟家裡人說了,我說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再顧慮!二哥,你跟馮丹只不過是逢場作戲!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說話啊,說話啊…… ”

孫少晏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小冬的哭訴中慢慢撕裂,一半在獰笑,一半在悲鳴。他最愛的妹妹終於如他曾經熱切渴望的那般,拋開了世俗的壓力,勇敢地走到了他身旁。他應該笑的,應該開懷大笑的!

然後,他真的笑了。嘴角高高揚起,笑得很痛快,笑得眼角溼成一片,他要把生命中所有的笑容都留在今天,都留在這一刻,都留在小冬耳邊……

他不斷地笑著,笑得連手臂上再次襲來的痛楚都毫無所覺。這種開懷暢笑的感覺真是痛快,在狂笑中死亡,也許是無望的人生最佳的歸宿。

“二哥,你怎麼了?你不要再笑了…… ”小冬湊到他面前,擔心地望著他。

孫少晏很滿意這種距離。小冬的面孔近在咫尺,她一定能清晰地記住自己的笑容,清晰地記住自己留給她的,除了背叛的悲傷外,還有這張笑臉。不管今後小冬如何恨他,他也希望小冬不要忘記自己留給她的這份笑容,這份獨屬於她的笑容……

啪的一聲,小冬的手抽在他臉上……

力道並不大,卻讓孫少晏緩緩地垂下了嘴角。他精緻的面龐上泛起陣陣紅暈,暢笑後上湧的血氣,暈染了指痕的印記…… 此刻的他,看起來溫柔而陌生。

“小冬,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死一般的靜寂。

“為什麼?”

“小冬,你擁有很多關懷,很多幸福。我離開你,痛苦過後你會找到新的生活。可如果我離開馮丹,她真的會去死。我已經害死了馮琳,我不能讓她步上馮琳的後塵。就算是贖罪,我也必須跟她在一起。”

他比誰都清楚小冬的善良,比誰都清楚……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殘忍的,她卻無法拒絕的藉口,親手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離……

良久的沉默。

“贖罪…… 有很多種方式……”

“我不想再活在馮琳的陰影裡,只有馮丹能讓我的心獲得救贖。”他的聲音很鎮定,沒有任何的猶豫。心早已不見了,再殘忍的說辭,也無法令他感受到絲毫的悲傷。他用自己的肉體宣判了心的死亡……

之後發生了什麼,小冬不記得了。她心裡反覆只有一個念頭——這一次,是二哥主動放手了……

十二月初,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今天,是孫少晏跟馮丹動身去巴黎的日子。

為他們送行的人很多。孫媽媽拉著馮丹走到一旁,不斷叮囑著那些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話。街坊四鄰間的流言並沒有傳人她耳中,小冬媽媽心中的怒火也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馮丹挽著孫少晏上門探望後悄然平息。

小冬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停掉了手機,正常地上班、下班、睡覺,生活迴歸到最簡單最原始的狀態。她每週回家探望姥爺和父母,聊些家長裡短的話題,以前三句不離口的“二哥”,已經很久不再提起了。家裡人知道她埋在心中的苦,所以也默契地避開了一切跟孫少晏有關的話題。

小冬媽媽依舊喜歡串門聊天。傳出小冬兄妹緋聞的那位謝阿姨事後特意登門道歉,說那天一時眼花,看錯了人。

姥爺最近多了個習慣,隔三差五地往小冬座機上打電話,隨便聊些養花弄鳥的話題,輕鬆閒適。小冬總是很認真地聽著,很認真地指出姥爺種種禍害花鳥的錯誤行為。每次祖孫倆都是在其樂融融的歡樂氣氛中結束通話。

齊薇自時裝發佈會後,每次在公司碰到孫少晏總是恍若路人。

不知從哪天開始,公司裡所有人都知道了孫少晏跟馮丹在交往的事情,無情地揉碎了滿地芳心。

齊薇問過小冬,小冬卻什麼都沒說。約小冬出來吃飯見面,十次有十次會被她以種種理由笑著婉拒。她知道小冬這次真的受傷了。記得當年林西北事件後,小冬還曾抱著她失聲痛哭。可這一次,她卻連安慰的話都沒機會說出口。

齊薇把這一切的錯都歸到孫少晏頭上,多年的革命友情徹底宣告完蛋。今天公司裡包括馬汀在內的所有中層以上主管都去了機場,唯獨她是例外。她沒有理由去見證馮丹踩著小冬的悲傷得到的幸福。她衷心地祝願他們的感情趕快完蛋。

第四節沒課,小冬坐在辦公室裡批改試卷。

望著卷子上諸如“何時共剪西窗燭,夫妻對坐到天明’之類的創意性詩句填空,她甚至提不起一絲笑的心情。

她知道今天是二哥去巴黎的日子,昨晚馮丹給她打過電話。家裡的座機號碼一定是劉小琴告訴馮丹的,所以小冬接到電話時井沒有感到意外。

馮丹說,她允許小冬明天去機場,允許小冬去為這段荒唐的感情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小冬聽在耳中,並沒有如預想般傷心。她累了,她正在漸漸學會遺忘,學會遺忘那些不該想起的事情。她正在漸漸學會欺騙,欺騙自己說,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只不過是噩夢醒來後殘存的幻覺。

也許馮丹對她平靜的反應感到無趣,所以並未說多久就草草地結束通話了電話,連一句再見都沒有留下。

其實不說也好,如果真的再見了,她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笑容,怎樣的姿態來面對… … 他… …

中午下班後,沫沫拉著小冬一起去吃午飯。

她最近在報紙的娛樂八卦版經常看到某天才設計師與某模特之間的排聞,對小冬的事也隱隱有所察覺。她曾經旁敲側擊地打聽,小冬卻永遠是微笑不語。辦公室裡的老師私底下也有些議論,小冬就算聽到了也從不回應。一來二去的,大家也就沒了興致。最近孫少晏的身影再也不曾出現在校門外,倒是讓大家頗為失落,以後恐怕很難再有機會親眼目睹這麼活色生香的大美男了……

兩人剛剛走出校門,沫沫忽然指著馬路對面,興奮地道:“鼕鼕快看!快看那是誰!”

小冬茫然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期然間竟看到了李默的身影。他笑眯眯地站在馬路對面,衝她們揮手。

沫沫二話不說,拉著小冬快速地橫穿馬路,險些被過往的車輛撞個正著。

“李默你怎麼在這兒?”自從上次在qq上跟他聊天之後,小冬已經很久沒有他的訊息了。

“路過啊。”他嘿嘿一笑,“陳老師,能不能把孟老師借我用用?我有些事情想單獨跟她說。”

沫沫接收到李默暗示的眼神,立馬會意,“沒問題,那我先走了。鼕鼕,下午見咯。”說完,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小冬正待發問,卻見李默抬手招呼了一輛計程車,二話不說就把她拉上車。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小冬理了理被他拉皺的外套,不解道。

李默笑眯眯地對計程車司機說:“大叔,去機場。”

“啊?”小冬大驚,“我不去!”現在她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機場。

“我不去,我要下車!”說完轉身就要去開車門。

李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聲音裡透著幾分哀求的味道,“孟老師,你今天一定要去,我求你了!”

司機等的不耐,“這裡不能停車,你們到底要不要去啊?”

李默不說話,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她。

小冬心一軟,無奈道:“我陪你去。你可以把手鬆開了吧?胳膊快斷了……”

一路上,李默樂呵呵地跟小冬東拉西扯,就是不說要去機場做什麼。

他跟小冬聊起展陽陽,言語間透著幾分祟拜。

被他一提,小冬不禁想起前幾天晚上收到的一封qq郵件。

展陽陽說他在羅馬玩了一陣子覺得無聊,現在正在撒哈拉沙漠跟駱駝培養感情。附件裡有一張照片,展陽陽包著古怪的大頭巾,得意洋洋地站在一頭體格壯碩的駱駝前。那只駱駝眼神哀怨地對著鏡頭,駝峰上噴著兩個醒口的紅色英文字母,一個n一個b,跟他臉上的表情契合得完美無缺。

小冬當時就笑倒在沙發上。

她問李默有沒有收到這封“nb”的郵件,李默一聽,頓時好奇起來,強烈要求小冬回家後立刻轉發給他。

兩個人一路上笑笑鬧鬧的,不知不覺中,車駛上了機場高速。

“幾號航站樓?”司機問。

“三號。”

小冬一聽,剛才的輕鬆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

三號航站樓是國際航班候機樓。馮丹說,起飛時間是下午兩點半。她抬手看看表,十二點三十五分… …

下車後,李默拉著小冬飛也似的衝進機場大廳。a區和b區是國際航班出發,c區是國際航班到達。

“你來接人還是送人?”小冬被他拽著邊跑邊問。

“當然是接人啦。”李默頭也不回道。

“這裡是b區,是出發的,不是到達。”進門前,她匆匆瞥了一眼玻璃門上方巨大的字母標誌。

“我知道,都是通著的,你跟我來就對啦。”

機場裡人很多,小冬不敢放縱自己的視線,只是直直地盯著前方。她不知道飛往巴黎的航班是不是在b區做行李託運,她只想儘快離開這裡,不管去哪兒都好……

李默只顧拉著她在人群中穿梭,經過洗手間時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往外走,一不留神跟對方撞了個滿懷。

小冬眼疾手快地從後面拉住他,這才沒把對方撞倒。李默連忙道歉,伸手把跌坐在地上的女人扶了起來。

女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趾高氣昂地的瞪著他,“你走路不張眼啊!”

小冬走上前正待解釋,話未出口整個人卻已呆立當場,劉曉琴……

“表姐?”劉小琴看到她,也是大感詫異,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不遠處排隊等候託運行李的隊伍,咯咯地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呢。”

李默不解地望著臉色蒼白的小冬,“孟老師,她是誰?”

小冬別過頭,肩膀不住顫抖。片刻之後,她淡淡地道:“我不是來送他們的。”

劉小琴笑得更開心,不理會她的話,掏出手機極快地按下通話鍵,“喂,馮丹啊,我在洗手間門口,你趕緊回頭看看誰站在我身邊呢。”

小冬聞言,下意識地抓起李默的手,抬腳就準備走。

“小冬,既然來了就過去見見吧。莫非你還沒徹底死心嗎?”

小冬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清晰地在她身後響起… …

三姨見馮丹跟小冬一起走過來,連忙推了推身旁正在跟馬汀說話的人,“少晏,小冬來了。她今天要上班,我還以為她不能來了呢。”

孫少晏一聽,身子頓時僵住。他緩緩轉過身,視線落到那張每夜都會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面孔上時,耳邊的喧囂熙攘,一下子消失不見。

李默沒有跟上來,站在原地掏出手機,不知在給誰打電話。

“少晏哥,我真沒想到小冬會在百忙之中趕來機場送我們呢。”走近後,馮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嬌聲道。

小冬沒有看他,只是愣愣地盯著他右手背上纏著的紗布。

雪自的紗布,蒼自的手指……小冬的心忽而在一瞬間找回了難過的感覺。孫少晏強忍著內心的衝動,沒有推開馮丹,嘴角鉤起一抹淺淺的微笑,“你下午還要上班,不用特意趕過來。”

小冬沒有說話,視線一直定格在他手上。不知道紗布下的傷口,是不是正在慢慢癒合。那麼漂亮的手指,不應該留下疤痕的。

“鼕鼕,怎麼,捨不得小少走啊?”馬汀笑眯眯地拍拍她肩膀,“要是捨不得的話就說出來,我不介意再把調令撤銷一次的……”

“老闆你可真會開玩笑!”馮丹嬌嗔,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

小冬始終沉默著。

三姨也覺得她今天有些反常,正想詢問,卻見小冬慢慢地抬起頭,視線緩緩上移……

她用最平靜的聲音,最自然的笑容,說出了一個送機人該說的最常見的話,“祝你們一路平安。”

馮丹的臉色頓時放鬆下來,眼睛裡閃動著勝利者的光芒。

孫少晏身子晃了晃——極輕微的晃動,除了馮丹外,沒有人察覺。

“表姐,你這話說得可真沒誠意。”劉小琴很失望,場面應該更火爆一點才對。

馬汀皺皺眉,示意她閉嘴。

“你看你這孩子,有什麼捨不得的,少晏又不是不回來了。”

小冬衝三姨笑笑,視線再次回到二哥臉上,其實,她有很多問題想問的……

為什麼瘦了?為什麼臉色這麼蒼白?為什麼手上的傷這麼久了還沒好?為什麼已經向馮琳贖罪了,卻還學不會善待自己?

“二哥,以前你總是為別人活著……今後,你要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小冬微笑著,說出了長久以來一直想說的話。

孫少晏很慶幸,慶幸著手臂上一波接一波的劇痛。這種痛,這種瘋狂的難以忍受的痛,給了他勇氣,殘忍的勇氣……

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那條小冬親自掛在他手機上的黑豬掛鏈,在她眼前晃了晃,笑著說:“馮丹說它不適合我,想想也是,這種可愛的東西實在有違我的美學理念。”

小冬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看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就像是在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沒有伸手去接,“既然不喜歡,就直接丟掉好了。還給我,我也是要丟掉的。”

馮丹見狀,連忙從他手裡搶過來,笑盈盈地道:“這種東西真的跟少晏哥不般配呢。”說完,瞄準不遠處的垃圾桶,乾脆利落地扔了出去……

孫少晏面色大變,不管不顧地一把推開她,下意思地伸手去接……

他並沒有如願的接到手機鏈,手機鏈也沒有掉進垃圾桶裡。

“就算要扔,也輪不到你來扔。”意外響起的聲音,令所有人都愣住。

李默笑嘻嘻地從說話人身後探出腦袋,“孟老師,你太慢了。不等我們去接,小爸他就已經出來了。”

小冬茫然地望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李木魚,茫然地望著李木魚手裡拿著的手機鏈,茫然地望著二哥愈加蒼白的臉色……

馮丹臉色不善地盯著這個中途殺出來的程咬金……又是他!

李木魚壓根沒正眼看她,他拉起小冬的手,把手機鏈放在她掌心,柔和低徐的聲音緩緩從唇間逸出,“小冬,這種東西,應該由你親手扔掉。”

孫少晏纏著繃帶的右手倏地握緊……

有那麼一瞬間,瘋狂幾乎將他淹沒。他想放棄,放棄那些該死的堅持,放棄那些到死都不會甘心的退讓……只要向前邁出一步,他就能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少晏,祝你們一路平安。”

李木魚不溫不火的聲音,瞬間將孫少晏的理智拉回了現實。

小冬緊緊攥著手機鏈,向前邁出一步,幾乎跟孫少晏貼身而立。她緩緩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垃圾桶,緩緩地,字字清晰地說:“二哥,我還想再問你一次,最後一次。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嗎?”

疼痛不斷蔓延,指關節,腕關節,肘關節,肩關節,頸椎,後腰……

孫少晏死命地握住馮丹的手,疼得她幾乎要叫出聲。半響後,他從劇痛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冬,該說的我早已說清楚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要準備登機了,以後你自己多保重。”說完,他拉著馮丹頭也不回地向安檢口走去。

前來送行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折騰蒙了。

三姨正想追上去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被馬汀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笑眯眯地安撫道:“阿姨,我們也回去吧。來日方長,他又不是不回來了。以後您要是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千萬別跟我客氣。”

不等她有所反應,馬汀就示意劉小琴趕緊送她回去。

身邊該走的人都走了,小冬依舊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那兩道漸漸變小的身影。

眼看他們就要走進安檢通道,一瞬間,小冬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忽然扯著嗓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二……哥……”

李默被震得耳朵嗡嗡直響,正想表達自己的抗議,誰知還未張口,嘴就被李木魚嚴嚴實實地堵住……

過往的旅客紛紛駐足,好奇地觀望議論。孫少晏站在安檢口前,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卻終是無法控制地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與她遙遙相望。

小冬舉起手,憨態可掬的黑色小豬在眼前不斷地晃動。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嘴唇上下開合,動作幅度很大,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李默好奇地猜測著她的唇語,李木魚卻已瞭然於心。

小冬對身邊的騷動毫無所覺,只是靜靜地看著馮丹走到二哥身邊,看著二哥攬住她的肩膀,看著二哥跟她相依相偎,看著他們的身影……緩緩地消失不見……

小冬在心裡默默地為他們送別。

她感謝二哥最後的殘忍。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尋求重生。

她慶幸自己今天能站在這裡,親手為這段荒唐的感情畫上一個決絕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