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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以往春節回家, 邢應苔都是很尷尬的。除了陪家裡人走親戚外,邢應苔沒有什麼其他的業餘活動。他又不能總待在自己的房間寫論文, 這樣好像顯得他一點都不願意融入進這個家裡,太生分了。

也就只有他這樣收養的孩子會這麼想。比如邢春霖, 就能毫不顧忌地在自己房間裡想躺多久躺多久。

這天邢應苔幫父母拖乾淨地後,無事可做,便坐在沙發上。路過的招財見邢應苔總算能閒下來,興高采烈地撲到主人懷裡,用臉頰蹭邢應苔的肩膀、下巴。因為動作太用力,蹭動臉皮,連勾牙都露了出來。

邢應苔推了推招財, 拿了抗過敏的藥, 吞水含下。

招財便停下了動作,表情略微落寞。

邢媽媽洗完手從廚房出來,一邊擦自己溼漉漉的手,一邊說:“老大啊, 你過敏就離貓遠點。”

其實是這貓主動蹭過來的, 不過邢應苔也沒辯解,他‘嗯’了一聲,道:“沒事。”

“怎麼沒事?”邢媽媽說,“你鼻炎這麼長時間都沒好。”

“不要緊。”

邢媽媽也就不好多說了,畢竟邢應苔今年二十五歲而不是五歲。她轉移話題,問:“我聽春霖說,開學後你要換個房子?”

“嗯。”

“是該換了, ”邢媽媽說,“這次別再跟人合租了,萬一春霖週末去你那,室友不高興怎麼辦?”

邢應苔垂下眼簾,聽著邢媽媽這般為邢春霖考慮的言辭,也沒什麼情緒,仍舊淡淡地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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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更關照一點又怎麼樣呢?

就算邢應苔也是邢媽媽的親兒子,她也會讓大兒子多照顧年紀小的。本應如此。

大年初一,邢應苔和父母出門走親戚。由於昨晚邢春霖熬夜打遊戲一晚沒睡,今早躺在床上裝死。父母百般威脅不能將他拖起,要用武力威脅。邢春霖裝模作樣道:

“我頭痛,我頭好痛,今天真的沒法起床了。”

邢媽媽脾氣暴躁,當場拽住邢春霖的耳朵:“誰讓你昨晚不睡?”

邢春霖齜牙咧嘴,差點哭出來:“我……我錯了……”

然而還是心疼兒子,邢媽媽表情上有所緩和。

邢春霖道:“我在家給招財餵食,哥,你陪爸媽吧。”

邢應苔點點頭,接過父母手中的東西,準備出門。

臨出門時,邢應苔還在奇怪,招財最近怎麼這樣乖,它已經好久沒纏著自己要跟主人出門了。

門關上後,邢春霖摸摸自己滾燙的耳垂,他扭過頭對招財說:“好了。明天就能看到你小說的新聞。唉,小叔,你要是真需要錢,還有不少其他的方法。”

招財靜坐,目無波瀾。

“萬一被我哥知道你就是……你不怕被趕出去嗎?”邢春霖迷茫地說,“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招財面露不耐,挪挪嘴,眼神看向放在高處的剪刀。

邢春霖從床上下來,走了幾步,拿起剪子,朝向招財那邊,他一邊走一邊說:“我希望下次你給我佈置的還是這樣簡單的任務。”

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剪了你的毛,哥會不會生我的氣啊。”

另一頭跟父母串門的邢應苔不知道自己的長毛貓正變成無毛貓,他正坐在親戚家的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和家裡人聊天。

邢應苔太長時間沒有回杭州,所有親戚都對他充滿好奇,紛紛上來寒暄。按理說邢應苔這個歲數,相貌堂堂,又有學歷,春節時應該有很多親戚問他怎麼不結婚,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來之類的。然而到了邢家沒有一個人會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崇善。就算崇善死了,也沒人會在這天觸邢應苔的傷處。

下午四點多左右,三人回家。還沒進家門,就有人給邢應苔打電話。邢應苔一看,發現來電的是龐桐的表妹。

邢應苔便在外面和她說了幾句話。話說的有些重,女孩哭著掛了電話。邢應苔心想這次總不會再打電話過來了——年前女孩打了許多電話,父母和弟弟一副想問不敢問的模樣,真是讓人頭痛。

這電話耽誤了不少時間,邢應苔進家門後,突然聽到了嗡嗡的聲音,好似母親在給父親剪頭。

等他向前一看,才發現原來不是給父親剪頭……而是……是在給招財剃毛啊。

只見招財站在椅子上,安安靜靜,不動不鬧,任由邢媽媽拿著電動的剃刀在招財身上一下一下推。招財深色的背毛被剃光後,就露出一層雪白的細毛,毛髮雪花一樣從它身上落下。

邢應苔一愣,便問:“怎麼突然給招財剃毛了?”

邢媽媽說:“我看春霖給剪得跟狗啃的似的,就給它修修。”

邢應苔就有點生氣,他忍了忍,拿過邢媽媽手中的剃刀,說:“我來吧。”

邢媽媽感受到邢應苔情緒不高,放了手就朝著邢春霖的臥室罵:“好好的剪什麼毛?那是你哥的貓啊。”

邢春霖大聲道:“我哥過敏,剪了正好。”

就算邢應苔再生氣也沒辦法。剪都剪了,朝弟弟吼一頓也不能長出來。

邢媽媽用餘光偷看邢應苔的側臉,發現自己大兒子面色不愉,一聲不吭地給招財修剪毛髮。

邢媽媽只好更大聲地斥責邢春霖:“哎呀你這個小畜生,你哥總共就養這麼一隻貓,還被你手賤給剪了毛。你不是在家睡覺嗎?怎麼又去招惹招財?你還想不想讓你哥給你補習啦!”

邢春霖知道媽媽是為了哥哥才朝自己發脾氣,但十幾歲的男孩給母親這麼罵一頓,心裡肯定不痛快。邢春霖把頭扎到被子裡,嘟囔著說:“怪我嗎?小叔自己同意的,管我什麼事。”

邢媽媽又拿出一件自己穿著太緊的毛衣,卷了兩下,套到招財身上,還說:“先湊活穿點衣服,免得凍到。明天我親自給它織一件。老大,你別生氣了,好不?”

邢應苔‘嗯’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便說:“我沒生氣。”

邢媽媽道:“你弟弟也是怕你過敏更嚴重。”

“我知道。”

邢媽媽猶豫了一下,沒敢去拍大兒子的肩膀。

當天晚上招財就穿著邢媽媽那件有些搞笑的紅牡丹毛衣,拖拖拉拉地在地上走。不知是不是錯覺,每次邢應苔看見它,都覺得它眼神幽怨,似乎很嫌棄身上的衣服。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上,可剃了毛也挺難受,儘管招財走路時被這毛衣絆得一拐一拐,卻很聰明的沒有把衣服掙脫開來。

就算邢應苔再怎麼忙,在春節時也不會天天工作。當然他在家裡也沒什麼好做的,於是十點多就躺在床上,準備關燈睡覺。

招財被厚重的毛衣纏住,動作遲緩,它哀怨地叫了一聲,似乎是提醒邢應苔等等自己。

邢應苔等了,他眼看著招財小碎步朝自己走來,然後笨拙地跳到床上。

招財沒有絕育,腮部發育很好,它的嘴套圓滿,低頭時兩頰鼓起,好像生氣的小孩。然而它並沒有生氣,它只是低頭試探著踩在邢應苔身上,挪了幾步後,躺在主人身側。招財前爪一塞,示意已經找好地方要睡了。

這時,邢應苔伸手輕輕將它抱住。沒抱動,他只好加大力量,才把招財抱到自己這邊來。

招財睜開眼睛,燈光下,貓科動物特有的漆黑眼瞳茫然地看著邢應苔。

邢應苔伸手把招財身上的毛衣脫掉,露出招財雜色毛下隱藏的白色絨毛。

招財張開口,‘喵’的一聲,沒有任何抵抗。

脫下毛衣後,邢應苔掀開被子,把招財放到了自己身邊。

自打邢應苔過敏後,招財已經很久沒能進邢應苔的被窩了,它感激得淚眼盈盈,狂叫著舔邢應苔的手臂。

它覺得哪怕一直穿這件毛衣也不要緊了。

那一晚邢應苔摟住招財睡得安穩,卻不知道凌晨左右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訊息。

本來已經去世的崇善,在最近突然又出版了一本小說。有人猜這是之前崇善寫好已經發給編輯、只差出版的稿子,有人卻說崇善的死其實是個騙局。

真真假假,不能辨認,這一出版,吸引了眾多讀者的目光。

當時邢應苔還不知道,但第二天早晨醒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他坐在餐桌上時父母和邢春霖頻頻扭頭來看自己。

邢應苔問:“怎麼了?”

邢春霖看了看眯眼趴在邢應苔腿上的招財,說:“昨晚小叔——”

邢媽媽咳了一聲,示意邢春霖想清楚再說話。

於是邢春霖頓了頓,仔細看著邢應苔的臉色,見他沒有多大的變化,才慢慢說:“昨晚,崇善的小說出版了,是一本新的小說。”

邢應苔一愣,頓了頓,他‘嗯’了一聲,喝了口粥,沒說什麼。

邢媽媽道:“聽說是最近才發給編輯的,好多人奇怪崇善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邢爸爸說:“也不一定就是人還在。當初屍體不是都看見了嗎?”

邢媽媽說:“是的,所以這絕對是炒作,不用在意。崇善肯定不在……不在人世了。”

父母這話說得太直白,好像故意說給誰聽。邢應苔聽了兩句,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

說完,邢應苔起身離開。

邢家人目視著邢應苔的背影,沒人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邢媽媽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是想崇善活著,還是不想讓他活著。老大總是不太高興。何必呢。”

邢媽媽記得之前崇善和邢應苔倆感情還是很好的,就算崇善再怎樣喪盡天良,十幾年都過去了,人也死了,何必因為崇善曾經的錯誤耿耿於懷?

好比當初崇善給邢應苔留下遺產,又為什麼不要?連邢媽媽這樣歲數的人都在那龐大的數額下紅了眼睛,邢應苔卻那樣態度堅決。他才二十五歲呀,這真沒道理。

邢應苔只喝了幾口粥就回到自己房間坐著。他坐在椅子上時,招財就迅速跳上來坐在邢應苔的腿上。

邢應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算招財踩的很用力,他也沒反應。

只見邢應苔面無表情地開啟電腦,看了會兒新聞後,又默默合上電腦。

招財‘喵’的一聲,捲起尾巴,一錯不錯地仔細盯著邢應苔看。

邢應苔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然而呼吸有些急促,而且心跳得也快了。

招財整隻貓靠在邢應苔的胸膛上,所以它能感受得到。招財的心也砰砰直跳,它抬起前爪,放在邢應苔胸前,眼裡滿是陶醉的神情。

邢應苔沒空去看向來就喜歡粘著自己的胖貓,他深吸一口氣,把招財放到地上,然後拿過書包,在書包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的方形紙袋。

那紙袋是棕黃色的,看上去像是裝照片的。等邢應苔開啟後,果然倒出來的是幾張照片。

邢應苔將那照片放在手心裡,緊緊握住。他一手緊捏照片,起身收拾一下書包。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平靜,揹著書包,走出房間後,對還在吃飯的家裡人說:

“我出一下門。”

邢媽媽急喊:“外面在下雨呢,你去做什麼?”

“沒什麼。”邢應苔二話不說,開門後迅速離開。他並沒想要帶著招財一起出門,然而招財反應太迅速,在邢應苔收拾書包時就咬住拉鍊,躺在揹包夾層內,耍賴著,示意主人如果想出門,一定要帶著自己。

邢應苔撐起雨傘,將裝著招財的書包放到胸前,疾步朝某個方向走去。

看邢應苔走得這麼急,招財還以為他有急事要做。但走了二十分鍾後,邢應苔不僅什麼都沒做,而且竟然越走越慢,最後停下來,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現在是冬天,還下了雨,所以路人很少。

邢應苔站了一會兒,找了個可以避雨的屋簷。他坐在石頭上,把書包放在膝頭,然後拉開拉鍊,讓招財露出腦袋。

招財嗷嗷叫喚,左右巡視。它被剃了毛,只穿一件肥大的女士毛衣,突然露出頭,不由打了個噴嚏。

邢應苔擦了擦它的鼻子,微微側身,替他擋住風和雨。

邢應苔一直緊握的手緩緩張開,露出一張已經被捏的皺巴巴的相片。

相片上的男子相貌英俊,眼下有兩顆細小的痣。

看著照片上的男子,邢應苔皺起眉。

邢應苔不覺得崇善小說突然出版是意外。家裡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以為這是炒作。實際上現在是一個很微妙的時間,正好在龐桐的妹妹糾纏自己,而自己有沒法拒絕的階段裡。

崇善是在用這種方式警告邢應苔,讓他別再繼續不當回事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崇善決不允許有女人接近邢應苔身邊,儘管有些人跟邢應苔根本就沒有任何曖昧。

一陣寒風吹過,招財的鬍鬚抖了抖,它有點冷,忍不住從揹包裡跳出來,往邢應苔的衣服裡鑽。

邢應苔解開大衣的釦子,將它摟在懷裡。招財感覺到邢應苔身體不正常的高溫,有點擔心地叫了幾聲。邢應苔沒有理會,他系上釦子,而後扭頭去看近在咫尺的雨。

他突然想起——是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天。

崇善並不是生來就喜歡寫小說的,他在二十八歲前,沒有任何一個跡象表明日後他會靠寫作為生。

之所以後來開始寫了,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有話要說’。

可崇善精神狀況不穩定,不是見到一個人就願意講話給對方聽,時間長了,他就拿起筆,寫下一個個荒謬但極其深情的故事。

遇到邢應苔後,崇善那種‘有話要說’的衝動便破土而出,儘管邢應苔本人好像不太感興趣,可崇善總是追在他身後,用懇求的語氣說:“我只給你講一段!聽一段小故事就好。”

那時還是秋天,不那麼冷,下著綿綿不歇的細雨。邢應苔撐傘走在前面,並不搭理崇善。走到某處,邢應苔突然一彎腰,右手做出‘捏’的動作,而後轉身給崇善看:“有蝴蝶。”

崇善看了一眼,道:“黑底黃斑,顏色這樣醜陋,有什麼好看的?”

邢應苔聞言搖了搖頭,將沾了雨水而無法飛起的蝴蝶重新放到葉子上,解釋道:“我只是看著有些驚訝。都秋天了,天這麼冷。這裡……大概也就只有這一隻蝴蝶還活著吧。”

說著說著,表情竟有些落寞,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邢應苔背對著崇善,所以此時看不到他的表情。明明下著雨,崇善卻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回家,步伐如同在自家花園散步:“我看這蚯蚓到是不錯。”

邢應苔回頭默默看了他一眼:“哪裡不錯?”

“橫倒豎臥,摩肩擦踵,哈,多熱鬧。”崇善道,“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嘖嘖,我也一樣。”

邢應苔看他說的認真,頓了頓,竟真彎腰挑了一隻蚯蚓起來。只是蚯蚓身上有保護的粘液,碰到會很癢,所以邢應苔用的是旁邊的樹枝。

崇善大驚失色:“你拿它做什麼?快放下。”

“你不是說它不錯嗎?”邢應苔手裡樹枝上掛著一條二三十釐米的紫紅色蚯蚓,還在不停扭動,看上去十分噁心,“要不要近處來看看。”

崇善臉都綠了,他毫無尊嚴地求饒:“不,不。好哥哥,求你放下,這裡好滑,我想到你身邊去。”

邢應苔把手上的樹枝連同蚯蚓一起扔掉,臉一紅,道:“都跟你說了別這樣叫我,讓我媽聽到又該罵我欺負你了。”

“該罵,”崇善信步走到邢應苔身邊,握住少年的手,“你欺負我還少了?”

因為兩人有親戚關係,所以儘管同為男子,這樣牽手也好像沒什麼的。邢應苔怕崇善摔倒,反手緊緊握住他。

崇善眉開眼笑,好一會兒,他說:“喂,我給你講故事,你聽不聽。”

邢應苔敷衍地點點頭,看上去似乎沒那麼有興致。

崇善才不管,他見邢應苔同意,登時凝神思考,緩緩道:“從前有一隻……有一隻什麼好呢?志怪小說的主角大抵是秋蟬、蜉蝣之類。只是我為什麼要跟尋常小說一樣?天道不仁,人如螻蟻,螻蟻,嗯,從前有一隻螞蟻——”

聽崇善碎碎唸叨這些,邢應苔不禁打斷:“前些天你就說要給我講故事,今天還沒想好主角?”

“現在想也來得及啊。”崇善笑著說:“有一隻……勤勞勇敢的公螞蟻。它英俊非凡,開朗向上,一個螞蟻窩裡大部分母螞蟻都喜歡他,可公螞蟻偏偏愛上了一個條件並不是最好的母螞蟻——”

“……”邢應苔道,“你又講這種故事。”

崇善確實是慣用愛情當故事的主線,筆下的人物大多愛的轟轟烈烈,至死不渝,在他手中誕生過無數個極其偏執但也極其動人的愛情故事。只因感情描寫太過細膩,大部分讀者甚至以為崇善是個女作家。

十五六歲的青少年大多喜歡聽風花雪月的故事,電視上播放的那些要死要活偏又熱情奔放的愛情影片,不僅女生愛看,連男生也看得入迷,只是不輕易告訴別人罷了。

但偏偏邢應苔不愛聽,不僅不愛聽,一聽有可能有關於情愛愛方面趨勢的苗頭,就開口打斷。

崇善也不惱,笑嘻嘻地說:“給你這樣的小孩講故事,不用情愛,怎麼能讓你上鉤?”

“……”邢應苔說,“我今年十五了。”

崇善不理,反而更加故意,用那種哄騙小孩的語氣低聲道:

“——其實母螞蟻早已芳心暗許,可公螞蟻太過出類拔萃,她覺得呀,哪怕能擁有公螞蟻一刻,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儘管公螞蟻向她許諾自己短暫的一生,可她根本不敢奢求。”

邢應苔停下說:“什麼短暫的一生,螞蟻壽命不是一樣的嗎?怎麼還有長短之分?又哪裡有一窩母螞蟻?蟻后只有一隻啊。”

崇善看著他,道:“哎呀,那又怎樣?志怪小說,樣樣都要計較的話,還能寫出什麼呢?”

邢應苔道:“那你講吧,我聽著。”

兩人又在雨中朝家裡走去。

崇善看了看自己有些溼的鞋子,慢慢說:“母螞蟻對公螞蟻說,我要嫁你。可嫁你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勇敢的公螞蟻一臉驕傲,他不怕女人任何一個在別人看來苛刻的要求。”

崇善模仿著女人細細的聲音,演戲一般誇張地說:“我要一滴,傷心之淚。”

“……”邢應苔嘴角抽了抽。心想,再好的小說家,讓他突然給你講個故事,也不免講出這樣俗套的情節。

“什麼?”崇善裝作沒看見,又做出疑惑的表情,並且解釋道,“公螞蟻從沒聽說過。”

“我要一滴傷心之淚,母螞蟻說著。她道,這樣,等你有一天離開我,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最傷心的人留下的眼淚,都比不上我內心煎熬的萬分之一。”

“公螞蟻不覺得自己會離開她,但為了母螞蟻,他踏上了尋找之路。”

“他走啊走。”

“走過山川,走過溪流。”

“對他來說,一塊石頭就是大山,雨後的水窪,就是大江。”

“公螞蟻遇到一隻三眼青蛙。青蛙說,天晴之前,它看到有一位姑娘,在附近的溪流哭泣,悼念她死去的戀人。姑娘哭得從眼睛裡流出了血。青蛙從未見過有人哭出血來。如果要說傷心,她應該是很傷心的吧。公螞蟻點了點頭。他費盡千辛萬苦,走到小溪邊,對小溪說,能不能把姑娘哭泣的眼淚給它。”

“小溪說:那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你想要,必須用其他的東西來換。”

“小溪說,他想要一塊鏡子,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公螞蟻繼續尋找,終於,他在叢林裡找到一位照鏡子的姑娘。他問姑娘:要怎樣才能把鏡子給自己?”

“姑娘說:不可能。就算我給你,你也拖不走。”

“公螞蟻說:我要娶我的愛人,沒什麼可以阻止我的。”

“姑娘說:除非天打雷劈,否則我——”

“話音未落,有雨點落下,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悶雷轟隆滾過。姑娘沉默了,她把鏡子送給了公螞蟻。”

“……”邢應苔也沉默了,這、這也……崇善講故事也太隨意了吧。

不過,他本來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

崇善也不覺得尷尬,他繼續道:“公螞蟻拖著比自己身體大無數倍的鏡子,斷了兩三只腳,才終於將鏡子拖到溪水邊。溪水用鏡子照著自己。那時天還在下雨,雨水下的公螞蟻渾身溼透,累得連觸角都動不了,黑亮的甲殼也露出疲憊。溪水看到自己晶瑩的皮膚,婀娜的身軀,喜不自勝,於是取出一滴傷心之淚。這滴淚和尋常的眼淚相似,但中央懸著一小珠紅色的血。小溪將它送給公螞蟻。”

“那淚只有公螞蟻半個身體大小,儘管公螞蟻疲勞至極,想到自己心愛的人,還是咬緊牙關,往回走。”

“母螞蟻看到公螞蟻回來,她嫁給了公螞蟻。”

說到這裡,崇善臉上露出了微笑。

邢應苔嘆了口氣,說:“從此兩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小叔,不用講啦。”

崇善忙說:“不,不,故事怎麼會這樣發展?我還沒有講完呢。”

“我不想聽。”

“怎麼這樣?”崇善怒道,“你小時候最愛聽我唸詩的。”

可他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崇善這樣想,本來不錯的心情突然變得陰鬱起來,他手指猛地一握,又放鬆,旋即又握緊了。

邢應苔沒有察覺,他隨口說:“快到家了,以後有機會再講吧。你想講,我總是沒辦法推脫,最後一定會聽到。”

後面的幾句更像是抱怨。崇善一愣,然後點點頭,說:“當然,我們……日後時間長得很。”

說著說著,心底陰霾盡數散去,他眯眼笑了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打斷模糊的回憶。邢應苔不由蜷縮起身,把招財摟得更緊。招財被主人用身體溫暖著,再沒有打噴嚏。而邢應苔卻不禁手指發抖。

原來招財剪掉了長毛後,昨晚邢應苔沒有吃抗過敏的藥,今天有點低燒。坐在寒風中吹了這麼長時間,實在是有些冷了。

邢應苔還在回想當初崇善給自己講的故事。他記得可能不那麼深了,只確定當初那天也是像現在一樣,細雨綿綿。

有些細節怎麼想都想不起來。畢竟都十幾年過去了。

邢應苔沒把招財從衣服裡掏出來,而是隔著外套將它抱起。招財‘喵’的一聲,露出一個腦袋,看著邢應苔,它知道邢應苔這是要回家了。

邢應苔撐起傘,冰冷的雨水順著傘柄滑下,打溼了他的手心。

哦,他還記得。那天崇善的手,也像這雨一樣冰涼。

春節不能避免的就是要遇到各種平時不常見的親戚家的小孩。邢應苔這輩是獨生子女政策,然而他的表弟表妹非常之多,聚在一起時嘰嘰喳喳,吵得房頂都要翻了。

邢應苔是老師,按理說容忍能力會強。可實際上不是這樣,因為他基本都是教高中的小孩,他們的自控能力已經很好了。

所以每當有小孩來家裡做客,邢應苔就會回到自己的房間,看看書什麼的。

招財當然寸步不離地跟著主人,邢應苔看書它便躺在邢應苔的胸前,偶爾眯眼看看書本的內容,但更多的時候招財都會迅速進入睡夢之中。

屋外鬼哭狼嚎,屋內卻溫暖安全,招財長長舒了口氣,舒展著身子,四肢繃緊,而後又重重放鬆。它像一坨泥一樣緊緊靠著邢應苔。

然而沒過多久,房間的門被推開了。邢應苔一怔,向後一看。只見幾個看上去七八歲的男孩女孩,眼巴巴地看著邢應苔,然後說:

“哥,我們想來看看小花貓。”

“……”

邢應苔猶豫了一下,說:“招財挺兇的,可能會咬人。”

這話沒什麼說服力,畢竟此時躺在他懷裡的胖貓看上去人畜無害。

小孩輕手輕腳走過來,有人道:“我不怕。”

有人說:“我想摸摸它的腦袋。”

有人說:“招財在睡覺,你們小聲點。”

邢應苔也沒辦法讓他們出去了,畢竟是親戚家的小孩,來看看貓也沒什麼的。邢應苔放下書,抱住招財的前胸腋下,把它往上託了託。

招財睡得七葷八素,睜開眼睛後‘嗷’的一聲,聲音混沌,還沒睡醒。它不知道怎麼了。

然而一扭頭就明白了。看著那些蘿蔔頭大小的男孩女孩,招財臉一沉,就想調頭逃跑。

可是邢應苔的胸前太舒服了,實在是捨不得走。招財煩躁地晃了晃尾巴,換了個地方,把頭扎在邢應苔的手臂縫隙裡。

一個女孩靠得更近,說:“招財的顏色好怪。它為什麼要穿毛衣啊?”

此時招財已經不再穿邢媽媽的衣服,而是有了一件自己的灰白色線衣,大小差不多合適,沒有之前那樣滑稽了。

邢應苔耐心道:“它被剃了毛,所以要穿衣服。”

一群小孩直愣愣地看著邢應苔,眼神熱情。可以想象如果邢應苔不在這裡,他們一定會動手去抱抱。

邢應苔說:“招財怕生,你們最好不要用手去碰它。”

這個警告沒什麼用,因為七八歲的小孩怕什麼?肯定不會怕這樣一隻看起來溫順可親的花貓。

再過兩天邢應苔就開始準備返校的事了。由於他租了新的房子,所以原本房間裡的很多東西要搬過去,父母和邢春霖都來幫忙,父親甚至租了車。

車子空間不大,要裝一家四口已經有點擠了,再加上其他雜物,把那點地方塞得滿滿當當。

邢應苔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帶著招財,先把它送到寢室。

因為晚點可能有親戚帶著孩子過來,邢應苔怕招財咬人。

邢媽媽說:“地方這麼小,就先別帶招財了。”

邢應苔道:“沒關係,我抱著它。”

“最後再拿它吧,你最近也別抱招財了,”邢媽媽道,“鼻子一直都沒好,怎麼更嚴重了?回去看看醫生吧。”

邢應苔點點頭,說:“我是怕有小孩在家裡,會……被招財咬。”

招財確實咬過荀欣,但它對邢應苔家裡人還是很聽話的,雖然不讓人抱,可也沒動過爪子。

邢媽媽以為邢應苔在說反話,實際上是怕小孩碰招財,便道:“有大人看著呢,不礙事。”

邢應苔還想說什麼,已經坐在車上的弟弟喊了句:

“哥,磨蹭什麼呢?快點啊,擠死了。”

邢應苔看了看車裡剩餘的空間,又看了看招財,嘆了口氣。

他抱著招財,把它放到揹包裡,想了想,把它放到自己房間的桌子底下。邢應苔隔著揹包摸了摸招財,然後說:“我馬上回來。”

招財被關起來也不暴躁,很溫順的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