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楊氏一早便叫人送來了文房四寶,並《千字文》、《三字經》、《百家姓》等啟蒙書籍。
又過了兩日,大楊氏又教丫頭傳話,說是巳時讓綺羅到她那去。
巳時未到,綺羅便早早的過去了,見蘇睿軒也在。蘇睿軒衝綺羅喊了一聲,便炫耀道:“姐姐,你看這是奶奶給我的,說是上等的好硯臺。”
說完便讓他身後的丫鬟紅醉將手中的硯臺拿給綺羅看。
綺羅兩輩子也只當硯臺都是石頭的,哪裡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仔細看了說道:“這不都是石頭的嗎?”
“反正奶奶說是好的。”蘇睿軒揚眉挺胸說道,胸口掛著的長命鎖灼灼生輝。
外邊傳來大楊氏的笑聲,簾子一掀,大楊氏便走了進來,一身硃紅襦裙,披著銀灰色披帛,頭上插著一枝盛開的菱花湛露,大楊氏笑道:“這硯臺雖都是石頭做的,可這石頭也有個高低貴賤。端硯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摸之寂寞無纖響,按之如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是最最上等的。不損毫,益發墨;次一等的便是歙硯、洮硯、澄泥硯、松花石硯。你奶奶給的這個是端硯。”
“請孃親安。”睿軒、綺羅忙行禮。
綺羅見大楊氏滿面春風,妝容精緻又不顯刻意,衣裳似是家中常服,又像是見客著裝。一時猜不出她這是要做什麼。幾日來大楊氏不曾向她發作過,若是不知那日她罵了錦屏,還當她心甘情願讓綺羅等入學一般。
“綺羅的硯臺帶了嗎?沒有先用我的吧。”大楊氏說道,便將兩人帶到東間的榻上,又讓丫頭將小桌也放上去,另又拿了些文房四寶擺上,“今日,我偷個閒,教你們寫兩筆,也免得見了先生連筆都不會握,叫人笑話了去。”
大楊氏說道,又叫玉葉分給綺羅睿軒一人一本描紅本子。
見兩人皆拿著筆,不知如何動作,輕聲一笑,又提了筆示範起來,隨後又在紙上寫下一行小字。
“看到了嗎?便要這樣拿筆才對。”大楊氏說道。
綺羅看去,見大楊氏寫的一手簪花小字,字跡娟秀又不失大方端莊。
見綺羅、睿軒兩人皆是崇拜的看向她,大楊氏一時得意,便又提起一支筆,雙手同時運筆寫下兩行字。
“哇!”綺羅叫道,原來大楊氏竟然是雙手能寫梅花篆,當下看大楊氏的目光更是不同。
她雖不通,但也聽著楊致之的丫頭說過梅花篆是何等的難寫,又知道如今那雙手梅花篆只有楊家的人會寫。她只當大楊氏是個笑裡藏刀、滿心算計、市儈庸俗的,卻不想她也是滿腹才華。
睿軒雖不知道那梅花篆是什麼,但見大楊氏雙手皆能寫字,也是讚歎不已。
大楊氏放下毛筆,笑道:“多少年沒寫,生疏了。若是從前,我的字若算是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風大也不怕閃了舌頭,就會在孩子面前逞強。”蘇清遠進來說道,又看了大楊氏的字,眼中也是十分驚豔。
綺羅、睿軒忙站起來垂手立在一邊,因站在榻上,便又要下榻。
“不必了,我與你們母親有事相商,你們接著練字吧。”蘇清遠說道,看了眼睿軒的硯臺,便又說道:“你奶奶將這等好東西都給了你,萬不能辜負了她。”
“是,孩兒一定考個狀元回來。”睿軒嬉皮笑臉的說道。
蘇清遠寵溺的笑笑,又向西邊屋裡走去。
大楊氏也跟著過去了。
綺羅暗笑,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大楊氏哪裡這麼好心教他們寫字,不過是要亡羊補牢,教蘇清遠見識一下她的賢惠。
“姐姐?”蘇睿軒又叫道。
綺羅伸手幫蘇睿軒矯正了握筆的姿勢,說來可笑,她這大小姐的字還是楊致之的一個丫頭教的。
回房之後,細想之下,綺羅招了春芽過來。
“你去將如今襄城裡有一個五品同知缺的事告訴二夫人院裡的人,就說是聽大夫人跟外頭盧夫人說的。只要兩千兩銀子就能成事。”綺羅悄聲說道。
春芽奇怪的看向她,半響自以為悟了,便又笑道:“小姐果然心裡是有二夫人、二老爺的,你放心,奴婢一定給你辦了這事。”
綺羅見春芽如此猜測,也不去分辨,又說道:“一定要傳到二夫人耳朵裡才行。”
春芽不屑道:“這點子小事還難不倒我。”
綺羅見她這樣自信,又提點道:“過兩年,奶奶的陪房胡玉家的要從蜀地趕回來,他的兒子到時便是府上的買辦,專門採買各色米糧果蔬,奶奶要那時才給胡玉家的指配媳婦。”
春芽嗔道:“這事關奴婢什麼事,小姐小小年紀就專門聽著這話,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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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春芽便又甩手出去了。
綺羅低頭描紅,心知春芽是聽進去了,也知曉她必定會想法設法多留兩年。春芽雖貪心,卻也是很有能耐的,若教她今年出去配人,她日後就沒有人用了。
春芽出去,一邊喜氣洋洋的想著若成了買辦的媳婦,以後她的好日子便都有了。一邊又籌劃著該如何將訊息傳出去。她與綺羅日日處在一起,倒也不覺得綺羅這話有多老成。
遠遠見到秋月又被金枝罵了,春芽便計上心頭,和和氣氣的過去為秋月解了圍,又隱隱約約的將同知一事說了出去。
過了兩日,春芽便來向綺羅邀功,綺羅另將自己藏著的一塊銀錁子給了她。
又過了幾日,蘇清遠在一家共享天倫之時,便將那新先生的來歷等等一一向蘇老夫人述說。
蘇清和聽了,也點頭贊這先生人品、學識都是好的。
因是楊家舉薦的,蘇老夫人也挑不出什麼刺。
眾人都說好之時,綺羅卻插了嘴,說道:“既然那先生也是落第的,為什麼不讓二叔教?二叔不是將綾羅、慕軒教的很好嗎?”
若是無人,大楊氏聽了綺羅一言便會笑出聲來,只是此時大楊氏卻少不得教訓綺羅一番。
“住口,誰教的你這般沒有規矩?”大楊氏喝道。
綺羅站起來垂首立著。
蘇清遠也覺得心中大快,但也斥道:“你二叔也是你能說的?如此口放狂言,你母親素日對你的教導哪裡去了?”
蘇清和與小楊氏自綺羅話出之後,便面露不悅。
蘇老夫人清下嗓子,說道:“她一個小孩子哪裡懂這麼多,只怕又是聽了哪個丫頭胡言亂語。”
蘇清遠肅目說道:“孃親,萬不能這般縱著她。二弟,你說該如何罰她?”
蘇清和忙笑道:“哥哥嚴重了,童言無忌,我還會與一個孩子計較?”
“就是,大哥大嫂不要太過在意。”小楊氏也笑著說道。
蘇清遠便又喝道:“孽障,還不去向你二叔求饒。”
綺羅垂首走到蘇清遠面前,跪下說道:“請二叔原諒我這番。”
“好了好了,沒事了。”蘇老夫人笑著說道,便又要人將綺羅攙起。
一場風波後,又過了半個時辰,蘇老夫人說乏了,才叫眾人散去。
在蘇老夫人門前,兩房人各自散開。
大楊氏回去後,便痛痛快快的笑出聲來,又揉著被子捶了半天。
“雖說不合規矩,但今日總算有人說出實話了。”蘇清遠笑著說道,又回想蘇清和那張臉,便又忍不住搖頭。
大楊氏也笑道:“我聽著綺羅這麼說,也覺得十分有理。二弟他一事無成,又藉著讀書做藉口,紙墨筆硯樣樣都要好的。每年只他讀書的費用就要花上許多。”
蘇清遠說道:“雖是實話,但也不能這麼說。還是要好好管教下綺羅的好,若是日後再這般失禮,你我面子上也過不去。”
大楊氏忙應了,心中卻想著越是這般越好,就叫小楊氏跟她腸子裡爬出來的鬥去。
小楊氏則是隨著蘇清和一同陰沉著臉,吩咐了丫頭婆子將綾羅、慕軒送走,便又惴惴不安的進了屋子裡。
“果然是個白眼狼,早知她是這般,當初就不該將她生下來!”蘇清和隨手抓了個花瓶就要扔下去,細看之後見是汝窯出品便又放下,抬腳將桌邊的一個圓凳踹倒。
小楊氏不敢在他氣頭上說話,便又為他撫胸揉肩。
“定是他們教唆的,若不然,一個孩子怎能說出這種話?”小楊氏說道。
蘇清和也應聲是,隨後又說道:“你成日在家中,連一個毛孩子也處不好?好歹叫她知道誰是她親爹孃。”
小楊氏低頭連聲應和是,只是因那香囊一事,大楊氏管綺羅管教的甚嚴,況且她也不耐煩去討好綺羅。本就是她生的,綺羅對她好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用得上費這麼多事。待到綺羅大了,醒過神來,自然會自己貼過來。
蘇清和煩躁的喘著粗氣,本就因屢次不中有些灰心喪氣,如今被人戳在傷口上,那人還是他親女,心中賭咒要中了給他們看看。
“老爺,你要不要試試其他的路子?”小楊氏試探的問道。
蘇清和凝眉,嘲諷道:“怎麼?你也不信我能考中?”
“不是,妾身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只是聽那邊傳訊息說如今知府門下有一五品同知的缺,只要兩千兩銀子就好。”小楊氏忙說道,又伸著兩根手指在蘇清和面前比劃。
“我哪裡有兩千兩銀子,便是兩百兩也沒有。若是孃親肯給我買官,早幾年就許了我了,我又何必日日苦讀?更何況,這樣便宜的事,哪裡能輪到我?只怕早就有人搶破頭了。”蘇清和說道,因一時口快將心中想法吐露,面上便有些尷尬,見小楊氏並無輕視,又放下心來;隨即皺眉想到那襄城知府盧大人一向是公正嚴明,自詡光明正大,怎會做出賣官鬻爵的事?
“老爺放心,這事都包在妾身身上。咱們來個先斬後奏,待到老爺成了同知大人後,妾身再去向孃親請罪。”小楊氏淺笑說道,一雙眸子躊躇滿意。
蘇清和依舊有些遲疑,又問道:“這訊息可確實?我都未聽說有這件好事,你如何能知道?”
“老爺,那些子狗眼看人低的,有什麼好事不是瞞著你我?她們怎捨得將這事告訴我們?”小楊氏冷笑道,一雙柔弱眸子微微眯起,又嘆道:“你我雖是庶出的,也不差他們什麼,只是了門,終歸矮他們一頭。便是來往的夫人小姐們,也是一個個勢利眼,只將這事做了她們的姐妹閒話,生怕跟我們多說了一兩句就掉了自己的身價。”小楊氏不忿道,因又想起次次與大楊氏一同出門,那些子人總將她單獨請開,疑心便是那時,大楊氏從那官家夫人口中知道了這缺的事。又恨大楊氏藏奸,留著這訊息沒用,也不肯讓蘇清和佔便宜。
見蘇清和默許又說道:“老爺想想盧大人手下的那三個同知大人,哪一個手中不是緊握實權?便是我爹他們見了也不敢輕視的。”
蘇清和心想也是這麼回事,這訊息不定是盧大人的夫人悄悄放出來的,他與小楊氏便是有心也聽不到,心中也信了這事,又說道:“不要勉強,成便罷了,不成我也總會高中的。”又想到那為官做宰的,哪一個不是表面功夫做的好,其實只是用來蒙人的。
“是是。”小楊氏歡歡喜喜的應道,剛要留蘇清和睡下,便聽著外面丫頭紅玉說道:“老爺,外面的柱子說老先生那裡有急事找你。”
蘇清和一聽,對小楊氏說了一句有勞便站起來向外走去。
小楊氏忙追過去,卻只望見蘇清和一個背影,見紅玉立在一邊,便罵道:“什麼急事非要現在來報?明日說了能死人不成?你不在二小姐房裡候著,跑過來替人傳什麼話?”
紅玉便是孫媽媽挑給綾羅的丫頭,剛才不過是去她趟乾孃家中,回來了見了柱子滿臉焦急,禁不住他央求,便替他傳了話。此時被小楊氏罵了,卻也不敢言語。
小楊氏收了心中的怒氣,又輕聲問:“知道是什麼事嗎?”
“奴婢不知。”紅玉答道。
小楊氏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紅玉是老夫人給的,早將她的腿打折了。
小楊氏回了房裡,又叫人若是蘇清和回了不管多晚都叫醒她。
第二日,小楊氏一覺醒來,仍未聽丫頭回話,問了美景才知道蘇清和竟是一夜未歸。
小楊氏叫人捎了信給楊老太爺與阮姨娘,又打點了銀子送給了楊老太爺身邊的人,便是石氏那裡也絲毫不差。
生怕提前走漏了訊息,讓蘇老夫人知道了從中作梗,越發小心謹慎的過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