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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老子的人

大雨傾盆而下。

一家人的晚飯已經散去, 衛母在廚房裡收拾碗筷, 弟弟上了樓,去給小女朋友煲電話粥。

窗外水線連成一片,天色彷彿一口巨大的黑鍋蓋在人們的頭頂上。

“本臺訊:23日晚上六點, b市xx路xx號發生一起駭人聽聞的槍殺案。據警方確認,被害者為內地著名娛樂集團關氏董事長關烽。被害人在一家咖啡店的座位上遭到槍擊, 經警方測量,兇手從對樓天台使用境外m16□□, 連發兩彈, 全部命中。被害人目前還在醫院急救中……”

關烽?被槍殺?

衛鴻手抖了一下,急忙扔了電視機遙控器,轉身就去找手機, 準備打給段寒之。

誰知道他剛拿起手機, 衛父咳了一聲,從廚房那邊慢慢的踱出來。

“幹什麼呢?”

衛鴻含糊的道:“打個電話。”衛父當了一輩子教師, 為人非常嚴肅, 兄弟兩個都有點怕他。

“打給誰?”

“打給……一個朋友。”

衛父不說話了,只走到客廳沙發邊坐下,貌似漫不經心耳朵看著電視。衛鴻冷汗直冒,趕緊抓著手機溜到衛生間裡,偷偷撥通了段寒之的號碼。

段寒之好像就在等他這個電話, 剛一接通,立刻就傳來了聲音:“喂,衛鴻?”

“寒之, 我剛看了電視,”衛鴻看看客廳的方向,儘量把聲音壓低,“關烽被槍擊了?怎麼回事?情況好不好,有沒有生命危險?”

電話那邊的訊號並不大好,可能是因為暴雨的原因。段寒之那邊聲音也有點雜亂,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聽清他說:“……已經轉到icu去了,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你要是沒事就早點回來,b市這裡有點亂……”

衛鴻的擔心剎那間像潮水一樣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有點亂是什麼意思?寒之你沒事吧?你安全嗎?有沒有查出是誰幹的,會不會——”

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安讓衛鴻硬生生把下邊的話嚥進了肚子裡。

段寒之不待見關家人,但是關烽和段寒之是一路的,這個誰都知道。暗殺關烽的是m16,境外武裝□□,境內很難搞到,說不定下手要關烽項上人頭的是他在國外惹來的仇家。

這樣的仇家,會不會跟段寒之有聯絡?段寒之會不會也遭到毒手?……

在段寒之人生的前三十年裡,衛鴻是根本沒有參與分毫的。就算是現在,他也並不很瞭解段寒之的朋友圈子,完全不清楚段寒之曾經有過怎樣的際遇,有過什麼樣的朋友,得罪過什麼樣的仇人。

之前他從來不想去深究這個問題,他很清楚對自己來說段寒之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但是對段寒之來說自己很可能至今只是個過路者。如果對段寒之的過往進行深究的話,衛鴻會活活喝醋喝到死的。所以他從來不打聽段寒之在被自己纏上之前的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只關心段寒之的現在,以及他們兩個人的將來。

在關烽被槍擊的事情發生之前,他一直以為這樣做非常正確,但是在這樣一個陰霾的下著暴雨的夜晚,聽著手機那邊電流噪音中段寒之模糊的聲音,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心慌。

就好像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幸福如此不牢靠,稍微一個陰謀,一顆子彈,就能隨意的把他最重要的東西奪走。

“寒之,我明天就訂票回去,不,我今晚就打電話,明早最早一班的飛機。”衛鴻的聲音有點發抖,雖然他竭力控制了,但是仍然有點帶著恐懼的尾音被帶出來,“你今晚哪裡都別去,呆在家裡,我明天上午就到。”

段寒之敏感的一愣:“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出什麼事了嗎?”緊接著又轉念一想,說:“你早點回來也好,關烽躺在icu裡,明華娛樂基本上就剩我一個人了,很多事情忙不開,你回來幫幫我也成。”

“行,我知道了。”衛鴻頓了頓,又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句:“寒之……”

段寒之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

衛生間裡黑暗一片,窗外傳來雨滴噼啪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剎那間他彷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溫暖柔軟的臥室裡那張大沙發上,段寒之歪在他身邊閉目假寐,他聲音低低的給段寒之念著書。任憑窗外的世界如何狂風暴雨、紙醉金迷,他所有的一切都繫於那一人身上,那個人是他的生命,他的愛情,他的一切。

衛鴻忍不住輕輕的道:“……我愛你。”

段寒之頓了頓,說:“嗯,我知道。”

衛鴻一愣,心裡不知不覺就像是透過了細小的電流,一陣輕微的酥麻微癢,從骨髓裡一點一滴的生出來,剎那間就漫過了全身。那簡單一句“我知道”竟然讓衛鴻覺得心旌搖曳,就好像段寒之的氣息透過電流近在眼前,伸手之間即可觸及一般。

他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段寒之掛了電話。

衛鴻拿著手機,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裡站了一會兒,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半晌才覺得稍微平靜了點。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卻突然僵立在那裡。

衛生間門外的走廊上,衛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滿臉都是山雨欲來的陰霾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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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衛鴻心虛的叫了一聲。

“你打電話給誰?寒之?段寒之?”衛父顯然不是傻子,“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關銳離開醫院的時候,最後回頭看了一眼icu裡的關烽。她從沒有發現過她這個威嚴肅厲、冷漠無情的大哥竟然如此削瘦,臉上沒有半點活人的血色,眼睛緊緊的閉著,彷彿還帶著一點未盡的痛苦。

他那樣虛弱而蒼白,隨便什麼併發症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能她一回眸的剎那間,就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生命裡最重要、最不可失去的男人。

關銳剎那間沒能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刻意描畫過了的長長的黑色眼睫就像是蝴蝶扇動的翅膀,掛著晶瑩的淚珠。黑色眼暈泛出紅來,有些微的狼狽和酸楚。

她不應該這樣的。她是關家現任的最高權力者,是關家大小姐的母親,是最應該在這個時候,全力撐住關烽這個名號的人。

請你活下去……在關銳坐進車裡的時候,她喃喃的在心裡道。

哥哥,求求你活下去……

黑色賓利在關家一處別院門前停下。關銳下了車,天氣有些發涼,hellen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要給她披上,卻被她強硬的舉手揮退了。

關銳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錐心刺骨一般尖利的敲擊聲,他們一直穿過別院的大門,來到主宅的一個小房間裡。

被銬在椅背上的louis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但是一直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體力消耗,神智倒是還非常清醒。看到關銳進來,他一下子笑了起來,那笑容裡竟然有些說不出什麼意味的憎惡。

關銳皺了皺細細的眉。

早在她第一次見到louis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英俊的年輕人看她的目光非常不友好。雖然他掩飾得非常成功,看上去他也就是這麼一個玩世不恭的美國小子,但是身為女性的——尤其是一個在權力巔峰站立的女性的直覺,她能感受到louis對她其實是相當不善的。

並且這個不善,僅僅只針對她一個人。

louis經常跟在關烽身邊,就算公司不允許,他也會儘快完成工作,然後利用私人時間一次又一次死皮賴臉的蹲在關烽腳邊。他簽到關氏之後,見到關銳的機會非常不多,但是每見一次,他都給關銳一種刻意、誇張的掩飾的感覺。

“你終於表現出對我的厭惡來了麼?”關銳拉開louis對面的一把椅子,姿態非常優雅的坐下去,“這還是第一次吧。”

louis的冷冷的笑意更加擴大了:“我本來就沒有多喜歡你,女人。”

“那是你的事,跟我沒關係。”關銳突然話鋒一轉,一字一句劈頭蓋臉的砸向louis:“——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跟烽哥被暗算這件事到底有什麼聯絡!還有,你跟那個艾森納一樣都是從聖菲爾普工作室籤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louis瞪著關銳,半晌道:“艾森納是我弟弟。”

關銳猛然想起louis的姓——瑞斯德,開頭是個r,跟艾森納對外界公佈的姓氏開頭字母是一樣的。這些藝人出道的名字都被改過,如果刻意隱瞞的話,確實很難發現兩個人之間存在親緣關係。

“想殺烽哥的人是艾森納?”

“……不是。”

關銳有些急躁了:“那是誰!”

louis盯著關銳的臉,盯了半天,昏暗的小房間裡只覺得他的臉英俊到讓人心裡發寒。近年流行的這些模特們,臉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但是那英俊中又非常的冷厲陰霾,符合大牌設計師們的口味。如果louis此時的樣子被拍成海報的話一定非常鋒利動人,但是真人擺在眼前,就有點讓人覺得不寒而慄了。

“你真的不如關烽好看。”louis突然道,“關烽長得太漂亮了,他當年在法國受邀出席阿瑪尼的春裝發佈會,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模特,設計師甚至邀請他走壓軸秀。他站在鎂光燈底下的時候簡直光芒四射,讓人不敢正視他,他簡直就像寒冰雕刻而成的一樣完美無暇。他怎麼會看上你?”

啪的一聲脆響,louis的臉被打歪到一邊。

關銳慢慢的收回手,目光冷得刺骨:“關烽看上我哪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看上你。”

louis用舌頭在口腔裡抵了抵被打的臉頰,“是啊,他的確沒看上我……但是很不幸的,女人,萬一他死了,你得靠我才能安安穩穩的保住你在你們家的地位。我是關烽唯一能保住你的工具呢。”

關銳臉色難看起來:“你跟暗殺烽哥的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louis嗤笑,“關烽沒告訴過你?”

“……”

“美國resider風險投資機構,這次明華娛樂的電影投資夥伴,管事兒的那個是我大哥。”louis冷笑,“關烽他早就知道,說不定他籤我沒過多久就知道了,五百多萬買了個競爭對手家的臥底。但是就算他後悔,他也不會把我雪藏起來,他就是這麼一個喜歡玩火又不怕被灼傷的人。他說過他要從我身上把錢都賺回來,然後再把我一腳踢回我該去的地方——你看,他個性真他娘的迷人對不對?”

“怪不得美國那邊堅持要艾森納來拍男主角。”關銳和她哥哥非常肖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帶著同樣冷靜、無機質的光。

臥底,男主角,風險投資。美國那邊的競爭對手終於忍不住要把觸角伸入明華娛樂這家剛剛成立的新公司,然後一舉扳倒關烽,順勢吃下關家。

“你還不明白關烽要讓你做什麼嗎?”louis帶著嘲諷的眼神看著關銳,“他的意思是讓你不要跟美國方面硬拼,只要用我來威脅他們,你就能保得自己平安。他想讓你善終,但是不指望你保全關家,你真的懂得他的意思嗎?”

關銳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的盯著louis:“你最好祈禱烽哥順利活下去。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讓你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轉身大步走出房間,嘭的一聲門板撞擊,發出久久迴盪的巨響。

louis緊緊的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我當然要祈禱他活下去……”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臉色都扭曲變形了,“我怎麼能看著他死……他一定得活下去……”

段寒之掛電話的時候,心情異乎尋常的平靜,甚至有點微許的愉快。

從關烽被刺殺的訊息傳來那天開始,各種各樣的複雜局勢劈頭蓋臉砸過來,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人仰馬翻,段寒之自然也不例外。在這種情況下,那個空降而來的艾森納又拼命的糾纏他、哀求他、狂熱的跟蹤他,要求得到試鏡男一號的機會。

如果說從衛鴻回老家之後,段寒之就一直莫名其妙低氣壓的話,那麼這段時間他簡直就始終頂著一團烏雲,噼裡啪啦的閃著電光,把每一個周圍的人都絞成了碎片。

很奇怪的,當那只大狗在電話那邊期期艾艾的說出我愛你三個字以後,段寒之突然覺得心裡很爽,很驕傲,很勝利,覺得自己可以仰天長笑傲視天下了,覺得自己又神氣活現的站到芸芸眾生的頭頂上了。多好呀,養了一年多的大狗忠心耿耿的搖著尾巴跑回來了,自覺自願的回來繼續被自己奴役了,生活中還有比這更令人爽歪歪的事情嗎?

段寒之決定晚上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這樣衛鴻回來的時候說不定他還能去接個機——當然啦,叫段寒之自己動手開車去機場是不可能的,他所謂的接機就是把自己舒舒服服的裹在黑色羊毛大衣裡,空調開到最適宜的溫度,一邊在柔軟舒適的寬大車後座上打呼嚕,一邊讓司機把自己載到機場。

段寒之愉快的睡下了,第二天不怎麼愉快的起來了。

他是被砸門的聲音吵醒的。

段寒之披上睡衣,光著腳從大理石地面上走過去,面色凌厲的一拉門,艾森納笑嘻嘻的站在門外。

“我最親愛的段寒之導演,”艾森納眼神熱烈的盯著他,“攝影棚搭建好了,今天我可以試鏡了嗎?”

段寒之一言不發的盯著他看了足足五分鐘,然後慢慢的回過身,從沙發上找到昨晚隨手一丟的手機。

艾森納好奇的問:“您打給誰?”

出乎意料的,段寒之破天荒一般回答了他的話:“打給衛鴻。”

“……誰?”

“這個片子的男主角。”段寒之輕柔的道,“就是即將出演那個你十分想拿到、但是偏偏拿不到的那個角色的演員,他是老子我的人,名字叫衛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