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燭光孤獨的跳動在一片昏暗中, 漆黑的字, 慘痛的白,死氣沉沉的沉寂。
陌生的地板,陌生的窗戶, 黑白分明的照片擺放在正前方,明明都應該是這輩子最熟悉最親近的人, 此時看起來竟然陌生得完全不認識一樣。
冰冷的風吹進來,心也被凍住。
我怔怔的跪坐在地上, 看著靈堂裡的棺木, 好像感覺都麻木了。
只剩下了我。
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心裡頭有些好笑,想要牽動嘴角也扯出個弧度,可皮膚卻早已經因為乾透了的淚水而緊繃著, 無論如何也擺不出表情。
怎麼能只留下我一個呢?
怎麼能就只讓我一個人留下來了呢?
呆愣的轉移著視線, 就看見了外面夜晚的路燈透過窗戶照過來的光亮,以及, 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
伸出手, 有些顫抖的碰了下,接觸到冷硬的地面,然後又慢慢的按下手掌。
黑漆漆的影子不躲也不閃,只是隨著我的動作,也伸出手, 與我的手掌合在了一起。
見狀,我忍不住就又想笑。
是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愉悅。
看吧, 我不是一個人的。
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會陪著我的。
不管走到那裡,“他”都會是最愛我的。
我永遠也不會一個人。
慢慢的俯下身,想要靠得更近,更近。
我和“他”能一直在一起的,誰也甩不開誰,誰也不能拆散我們。
“明希!你在幹什麼!”
我愣了下,回過神兒來,抬頭看向出現在門口的人,對方卻已經快速的走過來,一把將我從地板上拉了起來。
他放下手裡裝的滿滿的塑膠兜子,抓住我的肩膀讓我正視著他,臉上帶著怒氣的看著我,“你趴在地上幹什麼?”
“季……濤……”我有些遲疑的看著這個同寢快兩年的同學,“你怎麼……沒走?”
“走?”季濤擰起了眉頭,十分乾脆在我身邊席地坐下來,“你想讓我走哪去?”
“伯父伯母……”他看著前面的照片頓了下,又轉而開始拿過塑膠兜,從裡面掏出個麵包塞到我的手裡,開始動手拆盒裝牛奶,“今天第一天,我難道要讓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守靈?”
我握著手裡的麵包,又被他塞了插好吸管的牛奶,喃喃道:“不是一個人啊。”
“當然不是一個,不是還有我了麼。”
愣了愣,抬頭看向季濤。
對方正張著大嘴咬了口麵包,察覺到我盯著他的視線竟然顯得有些不自在,頗為狼狽的只嚼了兩口就想往下嚥,結果一點也不意外的,被噎住了。
我看著他不停地捶著胸口,眼睛都憋紅了,便將手裡的牛奶遞給他,又幫著他順著後背,他接過牛奶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大口,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但等轉頭看見我後,季濤又直接給了個白眼,竟猛地一胳膊勒住我的脖子,另一手大力的揉著我的頭髮,惡狠狠地道:“笑!你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嗯?我在笑麼?
是,在笑啊。
被對方箍在懷裡,很溫暖,就連這個孤獨的夜晚也不難熬了一樣。
所以,就笑了麼?
“明希,人死不能復生,”季濤攬著我的肩膀,胳膊上的力氣大了些,“咱們活著的,就得往前看才對。”
“伯父伯母不在了,可他們肯定都是希望你好好的,對不?”他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簡大才子還沒出校門報效祖國,給咱們這幫人掙個臉,怎麼能就此自暴自棄下去?你說是不是?”
我靜了下,然後低低的“嗯”了一聲。
季濤聽罷又嘿嘿笑了笑,摟著我道:“你甭怕,這不還有我陪著你了麼?以後哪怕就剩咱倆了,那也能好好過日子的。”
咱倆過日子?這話聽著怎麼這麼不對勁?
我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季濤,沒成想這傢伙看了我一眼,視線竟又飄飄忽忽的往外飛。
心裡頭有些驚訝,抬手碰了下他的臉。
這是我的錯覺麼?怎麼被那案子上擺著的白蠟燭一照,他的臉好像紅了?
季濤一把扒拉下我的手,我擰了眉正想從他懷裡掙開好好看看,但他卻罵了一聲,直接就死死的抓住我,一下就將沒有絲毫防備的我按倒在地上。
唇上驀然被貼上了一個溫軟的事物,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了,牙就被撬開,一個溼溼滑滑的東西就闖進嘴裡,一痛亂攪。
懵了一剎,我大驚,抬腳就想將人踹開。
老子竟然被個男人親了?!
這他媽怎麼回事!
可季濤卻死死的箍住了我完全不放手,我一整天沒吃東西力氣比不過他,嗚嗚泱泱半天也沒能脫開,直到最後差點被憋死,才終於等到對方鬆開我。
猛地大喘了好幾口氣,心裡起了火,扭頭就想扇個嘴巴過去,卻一下被人攬在懷裡重新抱住。
“明希,我喜歡你。”
我怔了下,舉著的手也停了下來。
季濤窩在我的懷裡,似乎怕看見我的表情,悶聲悶氣的,“打複試那天見著你我就喜歡上了,這可是一見鍾情。”
他頓了下,又嘿嘿笑了,“當初知道跟你分在一寢,你知道我有他媽多高興。”
他說著,又在我身上蹭了下,胳膊上勒著的力氣更大,語氣裡滿滿的都是誘哄,“明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咱倆過日子吧。”
“咱倆一起過一輩子。”
“我陪著你了,你永遠也不會是一個人的。”
朦朦朧朧的,眼前變成了一片迷霧,白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就又坐在了沙發上,心裡頭一激一激的鈍痛著,可臉卻已經僵硬住了,只是雙眼木然的看著前面的桌上放著的檔案。
這些還是因為借住了幾日太過無聊,見主人忙著不好打擾,才自己到書房找本書看,不經意在一本《管理前沿》中夾著,被發現的。
“明希……”
男人低沉的,冷靜的聲音傳來,卻好像在心裡激靈靈的澆下一桶冰水,讓我禁不住就打了個哆嗦。
我緩緩的抬起頭,看著從主臥室裡出來的男人,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都是……都是你做的?”
男人沉默了,幽黑深沉的眼睛裡看不見任何情緒。
等了好久,才又聽見他的聲音。
“對不起。”
我聽了,突兀地就笑了一聲。
對方走過來,抬手便伸向我。
心裡頭突然升起一股驚懼感,忍不住就又抖了一下,從沙發上一下子跳了起來。
男人停下了步子,表情柔和不少,甚至帶著點安撫的意思,“明希,你冷靜點,我可以解釋。”
可我卻聽不下去了,由內心深處蔓延上來的冰冷,讓我只是本能的往後退著,“我,我這幾天麻煩你了,崔釗快回國了,我去找他就好,以後就不打擾了。”
還沒來得及退到門口,卻被大步走來的男人一下子抓住胳膊,力氣之大,讓我的胳膊瞬間就是一陣疼痛。
對方沉了聲音,“明希。”
我感覺我的臉都有一瞬間痛的扭曲,憋在胸口的氣一下就撞上了腦門,掙扎著,“放手!你給我放手!”
“明希,你別走……”
“趙鈞同!”我急紅了眼睛,向他怒吼著,“我什麼都沒有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想要什麼!我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還想要什麼!”
男人僵了一瞬,手上的力道也是一鬆。
我卻根本不願再看這人任何一眼,趁機猛地甩開他的手,連鞋都來不及換,摔門就走了出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明晃晃的太陽照過來,那光連窗簾都擋不住。
老子靜靜的躺了一會兒,然後就笑了。
“簡明希,你他媽到底還想讓我受多大的罪才甘心。”
廚房、客廳、臥室,其實這屋子裡的任何地方都已經安安靜靜的,除了我自己發出的聲音,根本就沒有另外一個人會再跟我說話了。
就連桌子上都落了一層的灰。
我坐在沙發上呆了一會兒,靜看著對面牆上掛著的畫,當初將這幅畫畫出來的時候,那種感覺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被厚重的顏色遮掩,那裡面的人壓抑著,掙扎著,就好像衝破什麼一樣。
可就算到了最後,這他媽也只是幅畫,掛在牆上讓人看的畫。
什麼都改變不了。
就像老子絲毫都改變不了每天晚上的噩夢一樣。
“如今經過治療存活下來並且已經康復的你,究竟是被製造出來的那個,還是以前的簡明希……關於這一點,我非常好奇。”
我將頭倚在沙發上,抬起手張開五指,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就又想笑。
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當時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心情,也好像都不存在了。
“我本來就是被製造出來的啊。”陽光從窗戶外面進來,我笑著看向自己的被光亮照的邊緣有些透明的手指。
“你們的喜歡也好,歉疚也好,就算是憎恨和傷害,也全部都不是給我的。”
“我算是個什麼呢?”
“我他媽還能算是個什麼呢?”
放下胳膊,我又看著這個被我精心佈置過的“家”,安靜的坐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了身,慢慢的走向臥室。
將衣櫃開啟,把疊在下面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都扒拉出來,才露出了放在最裡面的保險箱。
擰了鑰匙,又輸入了密碼,裡面的彈簧鎖“嘭”的響了一下,門就自動的蹦開了一條縫隙。
我將櫃子的門開啟,呆呆的看了會兒裡面的東西,才將它們全部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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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已經脫了不少毛的雪白玩具熊,一個已經掉了一隻耳朵的玻璃熊,裡面還裝著各種顏色的寶石和紙鈔。
老子嘆了口氣,真不能怪我這個做主人的沒給它們什麼好的待遇,畢竟發病最厲害的時候見東西就摔,抓什麼就咬的症狀,可完全不是出自我本願的。
現在想起來這些我就一陣來氣,那老王八心軟個毛勁兒,早把束縛服給我穿上不就得了,害的我毀了多少東西,那可都是錢啊,得來容易麼。
我抬手抓了抓玩具熊,扯著它的兩條腿就往外掰,嘿嘿笑道:“你那大爹踏出了房門就一去不回頭,你爹我在這兒等了這麼多天,鍋都揭不開,我等不下去了啊。”
我頓了頓,又揉搓起了它的那張掉毛狗熊臉,笑嘻嘻的,“怎麼不理我啊?把你關櫃子裡你還生氣了?”我用腳踩著玻璃熊來回滾動,“你看你大哥,我對它做什麼他都不言語,你怎麼就不知道學著點?”
彎下腰一把抱起玻璃熊,我又嘆了口氣,“所以說了,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大哥,透透明明的一看就明白,哪像你,肚子裡不知道揣著多少花花,摸都摸不出來。”
“果然還是錢最可信的。”
長長地吐出口氣,從衣櫃裡找出行李箱開啟,從玻璃熊裡拿出儲存得很好的鉑金表,摸了下錶盤,我看著裡面的鑽石笑了笑,然後才帶在了手腕上。
我把兩隻狗熊都小心的擺好姿勢放進去,頓了頓,又拿了兩三件衣服也放進去,將藥片和剩下不多的巧克力也全部都掖到箱子裡。
拉好拉鍊,我給自己換了套衣服,找出錢包塞進口袋後,才發現那裡面還一直放著一個絲絨盒子。
攥了下拳頭,把盒子拿出來開啟,裡面的白綢已經染上了濃濃的一片血,現在已經變暗發硬。
將戒指帶到了左手無名指上,我才拿過床頭櫃上放著的鑰匙。
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我抿了下唇,將這間房子的鑰匙從鑰匙扣上卸下來,又重新放回了床頭櫃上。
本來就都不是給我的,強求又有什麼用。
拿過手機,邊走出屋子,邊撥通了一個好久都沒用過的電話。
“喂,小段子麼?是朕。”我笑著關上了房門,拖著箱子向樓道盡頭的電梯走去,“朕要到你那去了,趕緊給朕做好接駕準備。”
老子從來不欠任何人東西。
孽畜,你的公司我幫你奪回來。
然後,咱們就各走各的路,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