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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07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但那天的事情,侯明玉還記得很清楚。

她與大姐在軍帳中大吵了一通。

一面討厭大姐的冷血,一面又痛恨麗書的固執,雖然她知道這兩個人都沒有錯:大姐有她身為侯家人的責任和擔當,而麗書有她獨一無二的驕傲和執念,只有她夾在當中,像個孩子一樣無能為力。

兩人一場架吵得筋疲力盡,就在她要摔門而出的時候,門外的親兵報告,說許言武求見她。

驚訝地把言武讓進來,卻聽她說是來幫麗書拿自己向她借的一本書。

她什麼時候向麗書借過這本書了?

反應最快的還是大姐,她面色大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你把你家小姐就一個人留在哪了?”

言武頓時明白了自己被騙了,面色剎白,整個人晃了晃。

“你個蠢貨!!!”同時明白了麗書用意的她,驚怒地已經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言武轉身就向外衝。

她也跟著向外衝。

“明玉——”大姐拉住她的袖子,眼睛裡雖然也有沉痛和惋惜,卻明白得寫著反對她和這時的麗書扯上任何關係。

她第一次違逆大姐的意思,開啟了她的手。

西北的路很長,並不是地理距離上的長,只是周圍總是不變的黃沙和荒嶺,所以給人漫長的感覺。

她騎在馬背上,卻感覺自己的心跳就好像跟著馬身一樣起起落落,一面明白這一段路來去的時間已經足夠有心人動手,一面又祈求麗書能夠僥倖逃過一劫。

路再遠,也有趕到的時候。

遠遠的,她就聞到一股血腥味,隨風而來,越靠近越濃。

作為一個在戰場上征戰了十三的年的軍人,她對這種味道並不陌生。但是當她一想到,這是麗書的血,身體就忍不住抖了起來。好像這血味中帶了□□一樣,讓她覺得全身冰冷、牙齒打架,不能自控。

悲傷的馬嘶沖天而起,亂蹄踐踏的聲音傳過來。

麗書最喜歡的那匹叫做雲生的小白馬被牢牢栓在侯雨亭的柱子上,它掙扎著想要掙脫自己的韁繩,向要向亭子裡靠過去。

那裡有一個人。

言武在超過自己兩個馬身的地方猛得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亭子,身體和自己一樣有些不穩。一向身手矯健的她,下馬的時候踉蹌了一下,然後連滾帶爬得衝到亭子面前,驀地又停住步伐。

她知道言武看見了什麼,因為她也看見了。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給過路人避雨的亭子,亭裡地面上鋪的石料劣質不平,正常情況下應該是粗糙的灰白,此刻卻豔麗的無比,豔得奪目,豔得心驚,豔得攝魄,如同最上等最細膩的紅漆,狂野的潑開。

沒有染進石板的那些,在微凹下去的地方,彙集成一個小紅窩,一個大紅窩,再一個小紅窩,一個大紅窩……

這種情況在戰場上常常見到,人得死多的時候,地面的血水一時流不盡,就會匯成血坑。要一不小心一腳踩進去,濃稠的血水就會立刻倒灌進鞋子。那種觸感雖然只是冰冷粘稠,並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傷害,可是感覺卻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奇怪的是,她此刻心裡並不覺得噁心,只是走神地想:一個人身體裡怎麼會有這麼多血可以流呢?

躺在亭中石椅上的人,全身上下只有喉嚨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所有的血都是從這道口子裡留出來的,肩部和胸口的衣服已經全部浸透,血還沒有完全凝固,依舊是殷紅殷紅的。

除了這一道傷口外,似乎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和折磨,神態安詳,如同睡去一般,連白衣的衣角都沒有蹭上一絲灰塵。宋麗書有輕微的潔癖,這也許是文人的通病,也是自己經常嘲笑她的理由。可此時,她有些心裡變態地覺得,好像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宋麗書,活得時候纖塵不染,死的時候優雅從容。

言武在門口站了半天,還是小心翼翼地沿著血灘的邊緣走了進去,生怕踩到那些血,好像那些也還是麗書身體的一部分,萬一踩到,麗書是會痛的。

她看見言武在麗書身邊跪了下來,眼睛紅得好像幾天的都沒有睡覺一樣,她似乎想去觸控麗書的傷口,伸到一半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去試她的鼻息,摸她的脈搏,聽她的心跳……

這很滑稽,看起來,確實,很滑稽……

然而她自己卻連走去,去摸一摸她的手是否還有溫度的勇氣,都沒有。

什麼時候言武抱著麗書的屍體哀嚎的聲音變得嘶啞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姐和謝冼趕到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軍營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士兵暴動要向齊軍復仇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姐奉命鎮壓暴動士兵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言武帶著麗書遺體回家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謝冼忽然跑來痛揍自己一頓,發誓絕交,然後撇下麗書留給她的一切離開西北軍的她也不知道……

她就好像一個旁觀著,看著熟悉的不熟悉的在自己面前來來往往,嬉笑涕怒。連麗書那樣的人物都死了,這人生還有什麼意思,還有什麼意思……

什麼時候被送回家靜養的她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她在京城街道上遇到一個牽著小女孩的女子,母女神態親暱,對話妙趣橫生,非常惹人矚目。雖然變了很多,她還是一眼認出,那人是言武。

言武也認出了她:“你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在西北?”

兩人找了個茶鋪坐下。

她冷笑:“那種地方,呆著有什麼意義?”

言武望了她一會:“這話,小姐出事前幾年,我也問過她。”

她下意識問:“她說什麼?”

言武笑了一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哄了一下懷裡的小女孩,指著她說:“璞兒,喊侯姨。”

小許璞睜著圓圓的眼睛,乖乖的用奶聲奶氣的童音叫了一聲:“侯姨。”

言武慈愛地捏了捏女兒的圓潤的臉蛋,誇獎了一聲,然後道:“告訴侯姨,你長大要做什麼。”

小許璞連停頓都沒有一個,童聲清脆的說:“我要做花山書院山長。”

她聽得一愣,然後看向言武,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顯然是言武這個當娘的教的。

“小姐畢生有過兩個願望。”言武輕輕地說,“做花山書院山長,弄清楚花山的秘密。”頓了一下,“另一個,就是大燕。”

“小姐在西北的時候,總是喜歡看西北的天空和地平線,那種眼神,就好像這天空和地平線都是她的,屬於她的。她容不得別人在她的地盤上折騰。”

“所以你想讓女兒去做花山書院山長,完成麗書沒有完成的願望?”她說。

言武笑了,“很傻是不是?小姐常說,‘言武,你要有點理想!’其實,替小姐完成理想也是個不錯的理想啊。更何況,”她用臉蹭蹭女兒的小臉蛋,“培養一個未來的花山書院山長也很有成就感啊。”

她苦笑,沒有說話。

“據我所知,謝冼正在訓練她女兒軍事能力,將來會把她送到西北去。”言武忽然抬起頭盯著她,“侯明玉,這幾年——你在做什麼?”

她醒了,她這才醒了。

麗書死了,她們三人中痛得最深的恐怕是言武。因為言武跟她的時間最長,兩人的感情,亦僕亦友,亦姐妹亦知己。

最懂麗書的也是言武,麗書那樣的人,絕對不會樂見自己身邊的人,如自己這樣消沉墮落,形同行屍走肉。

難怪自己爹孃都不喜歡麗書,他們的女兒因為一個人的死變成這樣,哪怕這個人再怎麼出色,再怎麼好,怕也是恨得牙癢。

一回到家,她就提出返回西北。家人果然又驚又喜,問她怎麼突然想通,她只是笑而不語。她是不會告訴她們,她是在替麗書守著西北呢。

大姐死的時候,她雖然有些發愁,卻並不慌亂。當一個人意志強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面對的困難再大,就感覺不到害怕。

雖然現在大姐的女兒侯盈是西北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但是自己卻能夠調動整個西北最多數量的高級將領。定芳雖然聰明,性情也適合,但是畢竟在人心琢磨上還是青稚了一些,一些老將雖然名義上服從她,卻沒有太多的敬畏,一旦下了命令,不像大姐那樣說一不二,總有聲音出來質疑她。

還需要磨練啊。

知道來的人是這一代的花山書院山長,年僅十六歲,她著實有些有些惱怒:皇帝也太不靠譜了,就算再怎麼寵愛自己的學生,也不能拿軍事當兒戲。

對這個陸穎也沒有好感,好歹也坐著當年麗書一心想謀取的位置的人,怎麼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你是麗書第二嗎?你以為與侯家分權西北是什麼人都能夠做到得到的嗎?

她討厭有人學麗書。

這是玷汙,□□裸的玷汙。

她帶著厭惡的心情,去迎接這個給西北帶來十萬兵馬的重要人物。

那一眼,確實是驚住了。

她沒有麗書的眉眼精緻,沒有麗書的豔絕風流。

然而一抬眼,眸色如煙,薄薄的一層水色溶著些微笑意,舉止自然,神態安逸,雖然也四處打量軍營,卻沒有那種初來乍到的好奇玩味,反像是老兵回營的漫不經心。

她像是根本不知道大姐去世的訊息,見到棺木的時候,流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見定芳,又表現得有些難過和不忍。

她行事也沒有麗書的謀定而後動。

麗書初入軍營的時候就沉寂三年,她卻鋒芒太露,在大家還在為著西北的最高指揮權小心的博弈時,她就乾脆利落地把定芳推了上去,自己退了下來,同時狠狠的打壓了幾個不□□分的老將。

軍務什麼的都丟給江寒,接著稀奇古怪地發了一通脾氣,把跟著她千里迢迢來西北的謝嵐和幾個護衛趕了出來,把自己的名聲也搞臭了。

這個小丫頭當她是傻瓜嗎,做得這麼明顯當誰不知道你別有居心,好吧,那些沒大腦粗線條的傢伙也許是真被你糊弄過去了。這麼處心積慮的想把謝嵐幾人放進西北軍,是想給你臥底呢,還是真怕我耽誤了她們?

就讓你得逞吧,反正,謝嵐是謝冼那家夥的女兒,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然而,從這之後,事情就回到從前的軌道:被人奚落,被人看不起,被人挑釁……然而麻煩纏身的事主本人始終無動於衷,戰書也就那麼大大落落的接了,然後和麗書同樣選擇挑戰箭術。

這群蠢貨,這個丫頭到底哪點像麗書了,值得你們用招呼麗書的手段招呼她?!!

她本來已經稍微平靜的心情又惱了起來:最討厭有人學麗書了。

你想學那就學個夠,她讓人把兵器司所有的弓都搬了出來,包括天下。她就要看看,你不是能夠把二十多年前那一場驚才絕豔的對決也抄過來。

她刻意忽視自己心底那一點蠢蠢欲動的期待。

人的眼睛會被世俗的汙垢和迷霧模糊了視線,但天下應該不會選錯人。

陸穎果然對天下沒有特別的反應,當年麗書隔著多少堵牆都能聽見天下的呼喚,哼,你果然只是一個用心叵測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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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得意自己的先見之明,又莫名地覺得失落。

然而……天下卻不依了,發瘋般折了所有的弓,逼著陸穎選了它。

血染了天下二字,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樣,恢復了火燒一樣明亮,豔麗。

那一彎弓的風情——

西北又要多一個傳奇。

她突然就後悔了。

因為多年前的那個傳奇,如今,只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