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花山書院最新章節列表 > 205、197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205、197

謫陽站到司徒端敏面前,微微一笑便如冬雪春融,豔陽透葉,看愣了一干眾人。只是熟悉他的人,卻從那明明是笑著的眼中找到冰冷的怒意。

司徒端敏不是沒有察覺,可她此刻被莫大的喜悅淹沒,尚未冷靜,當下只傻傻地望著她,眼光激烈地閃動,許多東西堵在嗓子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謫陽眼中浮起一抹似嘲非嘲,似嗔非嗔的笑意,微頷時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薄薄的陰影,玉白的雙頰上彷彿染上了白荷瓣尖尖上最淡的粉色,只讓人覺得神搖魂醉。他輕啟唇角,輕聲問:“你這,算……衣錦還鄉?”

他的目光穿越許多人,直接落在她的身上,彷彿周圍的人都是透明的,而他,只看得見這一個人,也只有這一個人能夠在他的眼中留下色彩。

謫陽在書院中教書已久,學子們都是認識他的。雖然幾乎所有的學子們對這個才貌傾絕的男夫子都懷著或多或少的傾慕和敬仰,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帶一點點曖昧的想法去看待他,不光是因為這個男子妻主的身份特殊而崇高,也是因為他那種看似平易近人實際淡漠疏離的態度,讓人見之只能想起他夫子的身份,而忘記他其實也是一名男子。

沒有一個學子見到他真正的笑容。整個花山中,只有小和寧能夠讓他的眼神變得生動而溫柔起來。

可幾曾何時,夫子的那雙眼睛中也似此刻溢著這般豐富的情意,滿滿得幾乎讓人無法對著他說半個不字——真真是沒有辜負那一句雙眸剪秋水,波光度瀲灩。

司徒端敏臉上的笑容有些不穩:謫陽的性子她是熟悉的:惹惱了他,不刺你一下,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後悔,他心裡不會快活的。八年來沒有隻言片語,縱然謫陽能夠理解,可卻不代表會原諒她,司徒端敏根本不指望謫陽會輕飄飄的饒過她,所以回來以前她早已經做好了做低伏小,長期彌補的心裡準備,因此對謫陽的諷刺並不以為意——只是謫陽到底會用什麼手段好好折騰她才能解恨?

想到這裡,司徒端敏後脖的寒毛不禁豎了一下。只是,能夠回來就已經無所遺憾了,謫陽的態度再惡劣也不能削弱她見到他時心中的那份歡欣雀躍。

“我……”司徒端敏訕訕地,帶著明顯地討好的笑,“回來了。”

孟秦瞧懂了兩人的情形,又見端敏明顯處於劣勢,摸摸下巴,按捺下想要尖叫起鬨的惡劣想法:敏敏啊,居然也有人能制得住你也——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吧?看你平常對我頤指氣使,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對我不屑一顧的模樣,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唯唯諾諾,奉承討好,大獻殷勤……難怪世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要收拾你這樣的人,女人是沒指望了,只有靠男人了。

這個妹夫,得好好巴結巴結,以後想要在敏敏手上討好處全憑妹夫高抬貴手了。

司徒端敏心裡卻沒有孟秦這般歡樂。

與謫陽訂親時身份差距巨大,她愧疚,但並不自卑。這自信來源於她自身的學識和頭腦,也來源於她對自己未來的篤定。後來她掌控的越多,名望亦如日中天,也始終沒有淡化他對謫陽除了親密依賴之外那一份欣賞和敬意。不管謫陽是否她的夫郎——作為一名男子,作為一個人,他的那份心性,那種智慧,是這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份的——這是縱然她做了太女,又或者將來做了皇帝,也不能夠抹煞和降低的。這樣一個男子看中她,下嫁她,對她甜言蜜語,對她溫柔小意,對她細緻體貼,對她不離不棄,為她推衣解食,為她爭取權益,為她出生入死,為她生兒育女……在他面前,她除了愧疚,還能說什麼。

謫陽再惱,她只會小心翼翼的承著、接著,想辦法讓他快活了,舒心了,才能讓她的愧疚稍稍減少一些。謫陽對她的付出和情義,不是報答二字可以概括。如果不是跟著她,謫陽也許要比現在幸福的多。以他的容貌和手段,哪個女子不會對她千依百順,呵護備至。怎會如自己這般,讓他牽腸掛肚,思痛欲絕。

司徒端敏的低姿態並沒有換來謫陽的好言相對,反而讓他露出譏諷的笑容:“那這次,你打算待多久呢?”

司徒端敏雖然已經做好心裡準備,但聽到這樣問題的時候,還是臉色發白,勉強笑道:“你不願意我回來嗎?”

謫陽聞言也嘻嘻笑起來:“我願意?我願不願意有什麼關係?我願意你就會一直留下來?還是我不願意你就會馬上滾蛋?”

司徒端敏接不上,只能握著手,默然無語。

清官難斷家務事,兩人之間的感情和發生的這麼多事情比旁人家複雜百倍,是以許璞等人也無法勸解,免得越幫越壞。夫妻之間的事情,並非是非對錯可以判斷,更是外人不能置喙的。

庭院裡一時靜了下來,無人說話。學子們見現下熱鬧變成家事糾紛,不由得也有些尷尬,礙於禮節,都自覺地散去。個別好奇心強的還在邊走邊回頭張望,猜測著發生了什麼事情。

謫陽望了她會兒,低頭嗤笑一聲,搖搖頭:“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一會我讓阿雅把和離書給你送過去。簽完之後,你愛留愛走,自便吧。”

司徒端敏猛然抬頭,愣愣得看著謫陽,完全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

太陽在謫陽背後升起,給他的身體繪了層淡黃的輪廓,卻讓他的臉變得有些晦暗不明,陽光讓她視界有些花糊,迷離不清的讓她的思緒也開始混亂起來。

“你說什麼?”司徒端敏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調已經變了,陌生地不像自己在說話,“你再說一遍。”

謫陽斜眼看著她,表情淡然,彷彿那句宛若晴天一道霹靂的話,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一樣。他微微抬起下巴,眯起眼睛,一字一頓道:“和、離——你聽清楚了?”

司徒端敏驀地感覺心口被一道鋒利的荊棘“刺啦——”一聲劃開,痛意橫貫胸口,彷彿地面咔嚓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如同惡魔在深淵裡張開了嘴,森森地向她陰笑。這痛讓她猝不及防,只覺瞬間窒息而全身無力,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無措地瞪著謫陽,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彷彿一個眨眼他就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謫陽就這樣恨她,這樣怨她?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回來與他團圓,她耗費了無數心血和精力去搏一個如此渺茫的未來,只為了能夠回到這裡,能夠夫妻相見,一家團聚……為什麼謫陽會如此絕情,如此冷漠,難道這八年來的分離已經讓他對自己完全喪失了信心,還是他對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情意了?

為什麼,明明之前以前徵兆也沒有的!她派往和寧身邊的人一點這種傾向的訊息都沒有傳來,到底是謫陽在撒謊,還是她的人沒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卻不便直接報告給自己

周圍靜悄悄的,連許璞都露出完全出乎意料的愕然,更不難想象其他人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怪異和莫名。

司徒端敏屏息好一會,才稍稍鎮定一點,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道:“不要開玩笑!”

謫陽無所謂地輕輕搖頭,轉身欲走。

司徒端敏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要幹什麼?”

謫陽被她扯得回頭,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想你根本沒有覺得我說的是認真的,所以我也沒興趣跟你重複。”

司徒端敏見謫陽的態度越來越不像是純粹的刁難,握著他的手越來越用力,她緩慢的搖頭,好像岩石在轉動一般,口中下意識道:“不會的,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不允許!!!”

謫陽只是彎了彎嘴角。

司徒端敏緊緊的抓著他,生怕一個抓不牢就被他走掉了。她一向自信過甚,兼之實力過人,是以有生以來受過的挫折一隻手都可以數的,畢竟這世界能讓她吃癟的人,根本沒有幾個。

但那幾個人中,謫陽毋庸置疑佔了一個位置。

司徒端敏胡亂地小口小口地抽氣,心口不規則跳動的頻率讓她本來休息一夜略恢復了些的面色又開始變成那種讓人觸目驚心的虛白,彷彿半透明的玉石一樣,薄得可以隱約看見下面暗紅血絲。

謫陽這麼近距離看著她的臉,負在身後的手不自覺地在袖子裡握了一下然後又鬆開,臉上沒有任何表示。

“我不允許!我不答應!!”司徒端敏眼睛都沒眨一下,直視謫陽,口吻與剛剛那種輕柔完全兩樣,彷彿換了另一個人一樣。

她在齊國八年,不同於在燕國。在燕國時很多事情,她可以退,只在於她想不想退,而在齊國,她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任何事情都必須用一份必死的決心的去做,容不得半點疏忽和妥協,慢慢的,也就放出了潛藏在她心底殺戮果決,強硬狠戾的那一面。

不問原因,不問理由——不,根本是沒有理由,她絕對不會答應這種事情。至於謫陽心道到底怎麼想,為什麼會提出和離,為什麼會這樣對她。那是以後再來問再來追究的事情。但是不管什麼理由。,首先一點,和離絕對不行!!在這個前提條件之下,其他的事情她可以商量,可以改,可以全力彌補。

原本對著謫陽,司徒端敏是絕少會露出這種表情,可此刻已經被逼急了的她,下意識的就發起狠來。只是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對比著謫陽的臉上的雲淡風輕,未免有些蒼白無力。

謫陽沒有甩開她的手,他也不指望能甩開一個此刻已經炸毛了的陸穎。

說陸穎的性子謙恭和順,本性馴良。那只是表面,真遇到要緊的事情,這貨的本質,說的好聽是執著堅韌,百折不撓,說的不好聽就是,她陸穎要達到的目的,首先是講道理擺證據,然後是使花招搞陰謀,單純靠智力拿不下,便開始撒嬌裝憨耍無賴,如果還不行就直接暴力解決,暴力再解決不了只有死纏爛打,死皮賴臉……最後一哭二鬧三上吊估計也是幹得出來的。只是往往走不到後面幾步,她就往往已經達到目的了,是以少有人知道她的本性。

他沒有躲避司徒端敏的目光,聲音沒有比剛才高一度,也沒有第一度:“不允許,不答應?”輕笑一聲,“憑什麼——”

謫陽反而靠近一步,眯起眼睛,寶石一樣的雙眸中電光一樣銳利的眼神回敬著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陽光從他身後照來,給人一種這個男子是從太陽中走出來的錯覺,有種不能用手指掩蓋的光彩透過他的輪廓,他的髮絲一絲絲、一絲絲的散發出來。司徒端敏此刻並沒有感受到這樣一份只有她能夠看到的耀眼的美麗,反而覺得這陽光讓謫陽添了一份與自己的意志抗衡的力量,因此覺得分外的煩躁。

謫陽又上前一步:“不要說什麼你這八年來從來沒有忘記過我,也不要說這八年來你從來沒有在男色上背叛過我……這些你做到的,我也一樣做到,我甚至獨自一人生下撫養大了和寧,我做得比你更好。因此不要拿這些當我可以原諒你的理由。我所在意的是,在你心中,我與我們這個家到底佔什麼分量?”

當然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分量,司徒端敏望著謫陽,想張的嘴卻始終沒有張開,彷彿想起什麼,眼神慢慢的,慢慢的黯淡下來。

謫陽又輕聲說:“不要說什麼為了我,為了和寧而回來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如果你真的只是為我與和寧,那麼我現在請你為了我為了和寧留下來,永遠不再離開,不再理會那些俗務,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你可答應?”

司徒端敏……果然不能答應。

她不甘心地握緊手,掙扎道:“我……我總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的!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謫陽聞言隨即冷笑:“兩全其美?若真有兩全其美的方法,我們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問題根本就不在這裡。”

“當年我主動向你求親,除了青梅竹馬的情意還有性情相投的默契外,也有你家世不顯,野心不大的原因。我所期望的妻主,不用帶給我榮華富貴,滔天權勢,也不用對我百依百順,只要能夠愛我重我,信我敬我,與我一生一世平安相守即可。可後來的事情,一點點全不往我預期的方向走,這其中固然有些無可避免的原因,可你敢說你真的沒有辦法躲開嗎?”

“當初你若不去京城,怎會被人懷疑是先太女趙楠?你若肯聽我的不去西北領軍,燕國上下誰又能逼你去?普智早算出你再赴西北必然後禍無窮,你還是不肯聽勸……你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又怎會顧忌我這個‘旁人‘的感受?你有無想過一次:若你有個好歹,我又該如何自處?若早知現在,我當初還不如聽母親的,在平南軍中隨便擇一人嫁了,縱然人生無味卻總好過整日惶恐不知那一天……這個世界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謫陽的聲音終於第一次流露出怨懟的情緒,不再復之前的麻木淡然,這對司徒端敏大抵算是好事。會憤怒會怨恨,說明還是有期待有牽掛,若是真的完全死心了,看開了,那麼兩人之間,怕是再難挽回。

然而司徒端敏此時此刻竟很難為這個發現感覺高興,因為她發覺謫陽在意的那一點,正是她最無法改變的一點。她雖然能夠耍無賴,卻不是真的無賴,只有真正認為自己所做正確的,才會在手段的使用上無所顧忌。然而,對著謫陽,她能夠假裝自己看不到這一點嗎?

這是她的……愛人,她付出過真心的愛人,她思念的時候會傷心,會流淚,會發狂的愛人,是她肌膚相親,靈肉相融的愛人。對著這個人,她又豈能有半分做偽?

“那日,普智說,你若去了,下場便是生不如死。你卻道‘那又如何’?你可知道,我那個時候是什麼心情?”

“你答應的,再去西北,無論何時,都會讓我待在你身邊。我夫妻二人,死生相隨。可到最後呢……弓箭手圍過來了,你卻引著人跑了。”謫陽語氣淡淡地,蕭索之意卻如同冬天的冰霜浸透人心,“你可知道,若不是始終沒有發現你的屍體,若不是再我就要放棄的時候意外發現已經有了和寧,你以為——你以為,你今天還能再這裡見到我?”

若是當時確認了她的死,若是當時沒有發現和寧,他必然自戮,追隨她於黃泉之下。反正這個世界本就不是他的世界,若是唯一能讓他對這個世界生出牽絆的人也不在了,他又何必留下。

孟秦在一邊默默不語:這位妹夫真真是個狠角,容貌氣度世間罕見也就罷了,最難得是如此至情至性。這八年來,敏敏也見過不少出眾男子,卻始終無動於衷。與這位妹夫相比,確實是米粒之光難與日月爭輝。敏敏不是好駕御的性子,卻被他輕易拿捏住真心,將來……怕不止是六宮粉黛無顏色,而是滿園□□歸獨秀了。

司徒端敏心頭又一痛,她咬咬牙齒,忍了下去,額頭上滲出無數細小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皮膚越發顯得透明。

“謫陽——我,”司徒端敏抓著他的手,想要說什麼,卻突然被謫陽揮手甩開。

“不用再說什麼了,說再多也沒有意義。”謫陽阻止了司徒端敏欲語的話頭,“我或許此間還沒有完全放下,但是我已經決定了,以後會淡忘你的一切,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你不要來打攪我,也不要指望著我看在和寧的份上將就和你過下去。和寧不是個脆弱的孩子,我以前一個人能夠把她養大,以後自然也可以。你既然已經是齊國太女了,想來將來子嗣不會是問題,不用太在乎和寧是不是在你身邊。和寧以後不會去爭你什麼——當然你老師那邊我也不會讓她沾上任何東西,我絕不會讓她也變成你這樣!”

說完,謫陽望了她一眼,轉身離去,背影清蕭,沒有半絲留戀。

就這樣走了嗎?

就這樣完了?

司徒端敏心頭亂如麻,額頭上的汗出如漿,精神明顯有些不濟的樣子,看得周圍的孟秦、代宗靈等人心驚。

許璞眉頭深深的擰起,打量了謫陽數次,幾次欲語,卻還是咬住了嘴唇。

別佳終於忍不住上前,欲扶住司徒端敏,被她拂開手。

“主子——”去休息一會吧。

司徒端敏抬手揮止。這個時候,她不想聽見任何人說話。

轉向謫陽的背景,她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喊道:“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要怎樣才肯放棄!我好不容易回來,你卻連一個讓我改過的機會都不給!我是絕對不會死心的!!是的,我知道你有辦法然讓事情向你要的方向發展,可是你也應該清楚,若沒有我這個妻主的首肯,你最終還是不可能成功——”

“說出你的要求——即便,”她頓了頓,猛的閉上眼睛,“如你剛才所說的,要我留在花山,不問世事,也並非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不過幾句話,她卻喊得嗓子裂痛,只是此刻已經顧不上這些。司徒端敏眼直直得看著謫陽遠離而去逐漸模糊的背影,心一點點的往下沉。

還是……不行嗎?

謫陽雖然還是在走,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突然一圈如同碧湖之水般的青光在書院上方盪開,那光極強,瞬間覆蓋了整個書院的天空,連太陽也變了顏色。

謫陽全身一抖,停住了腳步。

青光的出現雖然引起了幾乎書院裡所有的人注意,卻唯獨司徒端敏沒有看見。她此刻垂著頭,手指按在心口,想要驅散這種令人窒息的疼痛,但沒有如她所願,反而讓她眼前陣陣白光。

而這次的白光似乎有些奇怪,她竟隱隱在光中看見一個女子小心翼翼地割開胸口,將心頭血點在一把烏黑的長弓上。長弓身上兩個篆字立刻發出明亮刺眼的紅光,突然如同火焰燃燒起來一般。

雖然沒看到女子的表情,可司徒端敏就是莫名的覺得那女子心口一定很疼,如同現在的自己一樣。

“你說的話,可當真?”謫陽的聲音響起。

司徒端敏驚喜的抬起頭,見到去而復返的謫陽,肯定道:“當真。”

謫陽看著她,沉吟半刻,道:“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他側頭向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阿雅低聲說了一句話,待離開後便一直望著司徒端敏,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只是一味沉默。

司徒端敏半是感激半是欣喜的看著謫陽,心中雖然疑惑謫陽到底要她做什麼,卻並沒有太過憂慮,反正只要謫陽不是讓她滾蛋,或者在和寧身上做文章,她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然而這種良好的感覺,卻在阿雅返回的時候打破了。

阿雅手上拿著一柄烏黑的長弓。

天下。

司徒端敏頓時心生不祥:弓是傷人之物,謫陽的要求與這弓有什麼關係?

在謫陽的示意下,阿雅將天下交到司徒端敏手中。

——難道是讓自己折斷它?這倒確實是難題。天下弓三十年不腐不朽,完好如新,想要損毀,怕真是不易。

謫陽對著司徒端敏迷惑的眼光,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既然認為可以強留下我,那我便來考考你。你我之間,一對一,若你能傷到我,哪怕只流一滴血,便算你贏——我知道你不善武道,唯有此弓你能用,為公平起見,你可以借用天下。”

司徒端敏目瞪口呆,隨即暴怒:“你說什麼!天下弓的威力你又不是不清楚,哪怕只是被餘波波及也會重傷,你開什麼玩笑?!!”

謫陽冷笑一聲:“你若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只管放棄。不是我小瞧你,就你那手速也不過是躲在人後放箭的而已。真是一對一的話,只怕你弓箭尚未放出,我人已經跑沒影了。能不能斷我一根頭髮,還在未知呢?”

司徒端敏臉微紅:謫陽說的倒是實話,以他的輕功,哪怕自己弓還未拉開,人就沒影了。天下弓再強,找不到目標也是白搭。

“開始吧。”謫陽不以為然道。

司徒端敏咬了咬牙,握住光滑的弓身,緩緩拉開弓弦,弓上無箭,然而眾人卻彷彿聽到的風在空氣中湍流的聲音,湍流的重心便是那準星中央。

在場見過司徒端敏用弓的並不多,謫陽算一個,謝冼算一個,其他人均是未見,是以也不知道天下弓弦上無箭竟然也能使用,紛紛露出的詫異的表情。

謝冼看了一眼趙謫陽,見他只是凝神盯著司徒端敏,動也未動。她只想起謫陽讓人給她帶的話:“我會製造你去殺燕白騎女兒的機會,但能不能成功,只看你是否能抓住機會了。”

難道趙謫陽說的就是這個時候?

她的目光落在正專注觀望著司徒端敏與趙謫陽對持的情況,似乎對自身存在的危機一定都不在乎——難道燕良駒就這麼相信司徒端敏能保得住她?

那可不一定。

拉開天下,對司徒端敏來說並不難。她雖然不喜兵器人,然而一接觸到天下,便好像自動明白該用什麼姿勢,什麼手法。那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彷彿那弓便是她,她便是弓,這弓箭是從她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而已。

儘管數年沒有摸到,這種感覺在她一碰到天下的時候,便再次甦醒。可是,這種契合的感覺,並沒有讓她如同以前一樣感覺到一種愜意和順暢,一種充盈和力量——因為她將準星對向謫陽的時候,當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她的箭頭對準的人是謫陽的時候,原本穩定無比的手臂,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怎麼也對不準。

原本順暢的湍流,一下子亂如麻網。

司徒端敏用天下弓雖然少,但是每一次對上的不是獵物,便是敵人。天下是殺戮之器,每次對準目標的時候,她都懷著必中的信念,全心全意的釋放著自己內心的殺意。

然而今天的目標,讓她怎樣懷著這種惡念去攻擊,去抹殺?

儘管知道自己只有很少的機會成功,儘管也明白謫陽幾乎完全不可能被她射中,但是單只是想想,只是想想,心情便無法平靜。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司徒端敏的情形即便是不懂弓箭的人都看得明白,她根本是下不了手,僅僅只是瞄準就讓她心境打亂,何談能夠傷到趙謫陽?

別人能看懂的,謫陽怎會看不懂。他皺了皺眉頭,道:“連弓都拿不穩,你這幾年難道就廢在房子裡不曾出門了?若是不行,索性放棄,這樣太難看了。”

司徒端敏定定心神,再次拉滿弓弦,勉強自己對準謫陽。那雙寶石般的黑眸就在準星後面淡然地看著自己,一如往昔的美麗。

一如往昔。

兩行淚水,從她睜大的眼中蜿蜒而下。

怎麼辦,視線都模糊了,都不知道自己會射到哪裡。萬一自己射偏了,謫陽又正好往哪個方向躲怎麼辦?萬一傷到他怎麼辦?

——不能放手。

手劇烈的顫抖。

謫陽手在背後握又握,緊了又緊——等了快一刻,司徒端敏依舊沒有放箭,只是淚流不止。常人的話,手都要酸了吧。

看她這個樣子……不行。

他垂下目光,然後向謝冼看去。

謝冼明白司徒端敏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趙謫陽身上,而沒有她的命令,是不會有人刻意去護著燕白騎的女兒的。

只要殺她個措不及手——謝冼動了。

燕良駒一聲驚叫,孟秦吼道:“住手!”

司徒端敏聞聲猛然驚醒,轉身只見孟秦被謝冼擊飛,然後一掌向燕良駒劈去。

已經拉滿的弓,無需再蓄力,準心對準了謝冼和燕良駒中間的空白,她鬆開弦。

然而同時,一道風從她耳邊竄過,極快,甚至帶起了她的髮梢飛揚。

司徒端敏不及明白,便見到一蓬豔麗的血花在她眼前猛然綻開,如同冬日紅梅,在雪地斑斑點點地綻放,極濃極烈的赤紅,映襯著晶瑩無瑕的白,那是何種驚心動魄的美。

血花之後,那雙寶石般的黑眸遙遙望了過來,那一眼看得,極深。

幾乎同一時間,一聲可怕的爆裂在司徒端敏的手中驟然響起,傳說中流傳了三百年,不腐不鏽的天下弓,從正中的篆字處,赫然崩開一道可怕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