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你這麼做,怕是不妥吧!”自從沉香答應了薛氏陪她回槐窪村走一趟再轉道回蘇府,蔣成風雖然不便當面反對,第二日一大早看沉香已經在收拾行裝準備,便湊近過去勸。
“你知道如今這情勢,你們很可能是眼中釘,如今逸廬那邊看著威風,實際牽扯眾多,兩路派系林立,也就是蒙州城內蘇家的舊部對他尚客氣,一旦開戰,他顧及不到你,更何況……”
蔣成風四下看看無人注意到,悄聲道:“更何況你這次離開他也不能大張旗鼓派人護著你,能調得人手有限,夫人身子又不好禁不起折騰,還是先回蘇府調理了再出來,蒙州那兒還安全些!”
沉香邊指揮著笑藍幾個收拾行囊,一邊道:“你不也說了,我娘她是心火急攻麼,她一輩子就覺著虧欠著我哥的爹曲大叔,如今這麼大的事情不能夠讓她安安心心徹底解決好,她又怎麼能夠安心養病?”
蔣成風道:“話是沒錯可也得看情形急緩,你們如今就幾個女流,萬一路上有什麼意外,老夫人也禁不起吧!”
沉香淡淡一笑:“怎麼,蔣公子還看不起女流?”
“唷,豈敢豈敢,不要誤會,我這不是急麼,你看你現在也是金貴人,你要是掉根頭髮,他們就得掉腦袋呢!”
沉香看了看正忙碌著往車上安置薛氏的幾個人,道:“槐窪村離戰場較遠,戰火暫時延不到那兒去,停留一二日應該沒問題,你還記得我們昨晚說的話麼,世事難料,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做兒女的,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娘那麼難過!”
蔣成風啞然,孝道乃是人倫大常,薛氏這般難過,他也看在眼裡,從醫者角度來說,沉香做的沒錯,實在也是阻攔不了的。
“就一日吧,不能過夜!”蔣成風道。
沉香莞爾,其實她也知道這事最好是避免,也明白,自己若是堅持不去,薛氏也不可能反對,然而,她不忍心拒絕薛氏,她也懷念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小村莊。
那個地方,承載過自己簡單純真的日子大概有二三年,那裡帶給她的感覺,是縱然兩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因為簡單,所以深刻。
“小姐,老夫人讓奴婢去前頭給買些紙錢錫器什麼的,說是進村子要用的!”一旁初夏過來道。
沉香看了眼她,道:“讓紫翠去吧,你把老夫人的藥湯準備好便是。”
初夏打眼瞧了下沉香,低聲道:“奴婢以前家裡頭做過白事,該準備些什麼比紫翠姐姐熟悉,況且老夫人對初夏有大恩,求小姐讓初夏盡盡力吧!”
沉香沒說話,一旁被扶著出來的薛氏道:“哎,香兒,讓初夏去吧,難得這丫頭有心,這孩子對這一帶風俗比我還熟悉,讓她置備東西我也放心些!”
沉香這才點頭,初夏一喜,鞠了一躬匆忙而去。
沉香朝笑藍努努嘴,笑藍會意跟了上去。
蔣成風看在眼裡湊近她道:“咦,你不放心這丫頭?”
“嗯!”沉香示意紫翠扶著薛氏上了車,一邊隨口應道。
“那你還帶著她幹什麼?丟給逸廬便好!哦,那個通風報信的準是這丫頭沒錯吧,這還留在身邊太不安全了!”
“這是女人家的事情,我能解決,他沒必要操這份閒心!如今娘對她甚是喜歡,光靠沒憑據的猜測,我不想娘操心,而且不帶著她,薛凝曼會起疑,這戲就不真了!”凌風鐸要讓薛凝曼乖乖待著牽制薛家的勢力,更重要的是讓和海寇有聯絡的她將江濤寧的注意力引到北路戰場去,自然不能輕易讓她起疑。
初夏很快帶回了不少錫器香燭,紙錢經幡,還有些麻布,隨行回來的笑藍在她背後朝沉香默默搖了搖頭。
眾人上路又行了兩日,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肯擺渡的老翁,終於來到了槐窪村的土地。
從重新踏上槐窪村那一刻起,沉香心中染上一種難言的沉痛。
這樣一片焦土殘瓦的荒島,生命絕跡的地方,是曾經綠瓦粉牆,池塘小溪的村落麼。
曾經兜著喜圈兒一村子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熱熱鬧鬧的在山清水秀中沐浴鹹溼的海風,一路走過的那些橋,橋下的溝,山嶺前的河流,一切都因為生命消失而變得荒蕪。
很多地方還有斑斑枯黑的血跡,衰草枯竭,提示著這個地方曾經經歷過的悲劇。
甚至可以感覺的到,生命死亡前得哀嚎和尖叫。
被扶著出來的薛氏跌跌撞撞的走在曾經的小路上,忍著悲痛,急切的撲向曾經的家門。
沉香沒說話,只是小心翼翼和笑藍幾個扶著娘,防止她跌倒。
院牆還在,籬笆已經完全破壞,柴門半歪著,屋裡所有的一切狼藉一片,蒙著一層灰,血跡斑斑。
來的路上沉香讓紫翠去打聽過了,官府後來著人將被燒殺劫掠一空的村子裡遺留的屍首都聚集在村子東頭的祠堂前集體掩埋了事,因為村正一家也沒了,也沒法子一一讓人來認領。
僥倖活著的幾個自然也不得不離開這裡投奔親戚去了。
這個村子全都沒了。
噗通一聲,薛氏再撐不住,腿一軟跪倒在地,哇一聲哭出來:“大牛哇,我對不起你那,這,這是做的什麼孽啊!”
沉香沒有阻攔她撲到在地,只是和她一起跪坐在地上,捧著以前曾經用過的碗,一遍遍的摸,一遍遍的喊,一遍遍的哭。
陪著的人也是默默流淚。
一場劫難留給活下來的人的,便是無盡的哀思。
直到很久後,蔣成風才在一旁勸道:“老夫人啊,節哀吧,晚生覺得逝去的人若是活著的人最親近的,也希望活著的能夠珍惜,您老若是不保重身體,泉下的兒女一定會不安的!”
薛氏哭得有些喘不上氣,倒也發洩了個痛快,蔣成風的話來得及時,沉香順勢便將薛氏攙扶了起來,笑藍等幾個趕緊攙的攙,收拾的收拾,半天粗略打掃了下屋子,暫時就歇息了下來。
因為薛氏哭得狠了些,怕再犯病,蔣成風開了藥早早讓她睡下,沉香留了紫翠看護,自己帶著幾個人一起在屋外頭的山嶺上尋找到曲大牛的墳頭,在一旁挖了個坑,將翻了半天才找出來的柳雪兒和曲磊倆個人生前僅剩的破舊衣衫埋進去做了倆個衣冠冢。
大家用麻布簡單做了孝衣和x帶,放了個長條供案供上生果糕點,祭拜了一番後才下山,天色已近昏暗,
山間小路雖然不陡,卻也佈滿碎石,沉香和笑藍腳步尚穩,那初夏有些嬌弱,一腳踏在下山的砂石徑上一個不慎,突然打滑,還不及哎喲一聲,便跌了出去,還是笑藍眼疾手快,幾步衝上去撈住她胳膊阻止了她的下滑。
沉香上前問道:“怎麼樣了?”
笑藍一邊看初夏的傷,一邊道:“怕是腳崴了!”
沉香略皺了下眉,看看天色:“笑藍,你揹著她走吧,一會讓蔣公子看看!”
初夏臉色發白,額頭虛汗直淌,捂著腳脖子一邊抖一邊道:“小姐,對不起,奴婢沒看清路!”
沉香沒再言語,看著笑藍背起初夏,一路下了山嶺。
回了屋,蔣成風一見略吃了一驚,問明緣由又給看了下初夏的腳,確定是崴了,初夏疼得身子發軟,完全沒法子站立,一時也沒有傷藥,只得讓笑藍去外頭井水裡取了井泥敷上。
忙活一通,看著人躺下,他出來和沉香道:“兩個人都要人照顧,今晚看來走不了了,真是糟糕!”
沉香一直沒說話,蔣成風看她一臉漠然的樣子,不由道:“哎我說蘇大小姐喲,你不擔心麼?”
沉香這時候像是才回神回來,看了看蔣成風,道:“你說初夏的腳真受傷了?”
“這自然,我這都看不出還算是醫生麼?”
沉香兩手一攤:“不得不說,這又是意外,這一路行來,意外還真多!”
蔣成風皺眉:“什麼意思?”
沉香搖頭:“沒什麼,只是在想,不知道這之後還會有什麼意外不。”
蔣成風只覺得麻煩不是一點點:“沉香,你這話讓人心驚肉跳的,可我怎麼看你都不急呢,可是有什麼主意?說出來讓我安安神行不,別和你逸廬一個德行,神神秘秘的,瞧瞧,我這都幾日茶飯不思了,憂思成病啊,傷神容易傷身啊,姑奶奶!”
沉香瞥了眼蔣成風,後者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令她彎了下嘴角,這個人性子開朗,出身名門卻不眼高於頂,倒是讓人奇怪,凌風鐸那樣一個乖戾的人能有這麼一個陽光的傢伙做朋友。
只不過,隨和的外表下,他同樣也有一個通透的心肝。
不然凌風鐸也不會放心讓他這時候陪在自己身邊。
“我沒什麼主意,只是想看清楚,這一切,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不過我求您件事,若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我娘可就要拜託你!”
蔣成風一驚:“姑奶奶,你要幹什麼?”
“呵呵,沒什麼,只是未雨綢繆罷了,我能保護自己,我娘可沒什麼自保的能力,不託付個可靠的,我不放心!”
蔣成風抵著門廊砸額頭,嘆:“我就知道不該答應你來這裡轉一圈,你和逸廬都盡給人出難題,啊,我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
沉香沒再理他那塊耍寶,把眼神放遠向著前方,海風時不時盤旋呼嘯著,在這個無人生活的村落裡頭恣意,遠遠的幾處不高的山巒像是一隻只精靈怪獸,隨風微移,似乎窺視世間的稀奇古怪。
千里明月共相通,此刻遠在清河以北,凌風鐸的兵鋒怕是已經開始初顯崢嶸了。
她不懷疑,那將會是一條驚世駭俗的蛟龍,威力所向,披靡難擋。
她也清楚,凌風鐸的處境,並不明朗,那會是一場非常艱難的戰鬥。
而她的戰場,也將徐徐拉開。
會是如何?心中彷彿蟄伏一頭蓄勢的獸,既興奮又忐忑,敵暗我明是她的弱勢,她不能夠阻止事態的發展,只有見招拆招的被動,她的手腳如今有所顧忌,不能夠盡興,這也是她的遺憾。
只是她不是等候保護的寵物,自己的戰爭要自己解決,送上門來的敵人,沒有理由拒絕決鬥的邀請。
逸廬,她心中有一種綿長的呼吸,彷彿微涼的那股子氣息就在身畔,他們異地千里,然而卻有種咫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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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比肩的夥伴,經歷浴火,淬鍊成鋼。
只有突破坎坷,才能夠海闊天空。
第二日晌午,初夏的腳消腫了許多,臉色好了些,薛氏也稍許恢復了些精神,因為發洩過了倒是清醒了幾分,覺著在外頭逗留十分不妥,便也不願再多停留,反而催著沉香趕緊回府。
倆個傷病加沉香坐馬車,三個在外頭,重新來到渡頭邊。
擺渡的老人倒是還在,給了錢一聲不吭讓幾個人上船。
搖上對岸,待他們下了船,安靜無人的對岸碼頭上突然圍過來一群官兵。
不由分說將沉香這一路人圍了個密不透風,唰一排箭只齊整的對著眾人,但聽有人冷笑道:“果然是幫可疑的傢伙,老船家辛苦了!”
一袋銅錢往外頭一拋,那一路不吭氣的老船家低頭哈腰接在手裡頭揣好,搖著船槳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