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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0

姑嫂幾個坐著說笑了一會兒,只見邢夫人帶著鳳姐兒過來。眾人忙站起來請安,邢夫人瞧著迎春身上略顯素淨些,連忙就將手上一串碧璽珠子取下來遞給她。鳳姐兒在旁見那珠子成色極好,碧澄翠亮,又見迎春毫不推辭坦然接過,不免心裡又暗暗打鼓,懊悔自己對大房之事過於疏忽。尤瀟瀟見她神色,只笑笑並不點破。惜春不耐煩應酬,見了人,仍舊拉著迎春回屋子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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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知道不可拘謹了她們小孩兒家,便帶著尤瀟瀟先去了園子了走了一圈。只見此時雖是秋寒料峭,但陽光極燦爛,菊花不畏霜冷色澤愈發鮮亮,擺設也都精緻妥帖。尤瀟瀟連忙誇讚了幾句,邢夫人得意,又想著不能薄鳳姐兒的臉面,就道:“都是璉兒媳婦預備的,我也瞧著很好。”鳳姐兒忙笑道:“都是太太的主意,我哪裡敢居功。”尤瀟瀟見她們婆媳和睦,也就順勢說了幾句,哄得邢夫人越發開心起來。稍傾,只聽外頭來報,汪太太帶了汪三姑娘進到府門了,眾人連忙斂裝往儀門外迎接。汪太太正是四十五六的年紀,穿著一身紫紅暗花的盤錦繁繡衫子,富麗堂皇倒不失身份。而汪三姑娘瞧著與惜春同樣大小,想必是老來子兒,小姑娘極為俏皮靈巧,一看就是在家中受寵慣了的。

汪太太見了邢夫人親迎,面上不由堆滿了笑,再聽尤瀟瀟正是威烈將軍賈珍之妻,就更客氣幾分。鳳姐兒慣會張羅的,邊說邊笑,捧得汪太太十分喜悅。眾人先往花廳裡吃茶,彼時迎春與惜春兩個來了,眾人一一相見。邢夫人給了汪三姑娘一隻晶瑩燦爛的東珠釧子做見面禮,汪太太兩手拉著迎春與惜春,連贊了好幾聲,然後拿出兩隻柿子紅的瑪瑙手鐲來,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或留著自己玩,或是賞人罷。”迎春與惜春連忙謝過,退回邢夫人身邊坐下。尤瀟瀟見汪太太眼睛只在迎春身上打轉,笑道:“趁著外頭日頭好,戲臺早搭好了,只等著您給咱們點幾齣好戲來聽呢。”邢夫人也笑道:“是了,早聽說汪太太喜歡崑曲,所以前兩日就喊管事的去訂了春熙班,說是極好的,咱們不如先聽戲去罷。”汪太太是蘇州人,嫁到京城這麼多年,依舊沒有入鄉隨俗喜歡聽徽班。聽說賈府特地找了春熙班,知道是上心,當下也承情,笑容滿面與邢夫人去了花園。

邢夫人與汪太太自然是上座,迎春、惜春、汪三姑娘隨在兩旁席面上。二人客氣推託幾番,終於定下幾摺子,鳳姐兒在旁侍奉著,佈置下去,又讓丫頭媳婦們送點心茶水,一一安插好,方才到偏席與尤瀟瀟坐下。前頭汪三姑娘是個好動的,雖是活潑但又不失大家閨秀氣質,惜春與她說了幾句話便投契起來,相比起來,迎春則穩重得多,愈發顯得溫柔可親。汪太太雖然口裡跟邢夫人應付著,聊幾句戲文閒話,卻是時不時往迎春處瞧著,見她舉止大方,又懂得照顧妹妹,知道是個乖巧的,將來娶回來,也不會處處抓尖,強要妯娌的強,正適合給庶子當媳婦,心裡就越發滿意。鳳姐兒猴精一樣的人,見著這般,對尤瀟瀟低聲道:“這可是嫂子你的不是,大太太瞞著我,嫂子怎麼也瞞我?”尤瀟瀟一面瞧著戲臺一面笑道:“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鳳姐兒拈起一枚菊花糕,抿了抿唇,笑道:“汪太太來可不是為了相看二姑娘的?”尤瀟瀟笑著點點頭,鳳姐兒便有些抱怨道:“這算什麼,倒不跟我先說清楚了……”尤瀟瀟望了她一眼,才輕描淡寫道:“究竟這事成不成還是另說呢,哪裡能惹得闔府皆知?”鳳姐兒正要說話,尤瀟瀟又道:“旁人倒也罷了,萬一不成了,那二太太跟大太太本來就不對付,若是從那府裡傳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太太能不疑心是妹妹走漏的風聲?”鳳姐兒頓時被說的啞口無言。

尤瀟瀟見她滿臉通紅,又慢條斯理道:“大太太倒是想把你當嫡親媳婦使呢,只怕你心裡存了高枝,她攀不上。”鳳姐兒聽了,低頭默默不語。眼見尤瀟瀟與大太太關係親厚,這是逼著自己要在大房二房中間做個選擇。若是以往,鳳姐兒定然是要跟著王夫人一個鼻孔子出氣,哪裡還會多想。但如今卻不得不好好掂量。大太太行事有了章法,二太太那頭又這樣排擠,早前自己給姑媽賣命似的做了多少事,壓了多少官司,連放印子錢都是自己冒了風險出去,最後姑媽拿大頭自己拿小頭,可自從寶釵進府以來,姑媽屢屢露出風聲都是要娶來做寶二奶奶的,再加上修那省親園子,姑媽竟是非逼著自己拿銀子,險些撕破臉來,一張嘴就是好幾萬兩銀子,可自己當家理事才幾年,能撈了多少?難道還要把嫁妝變賣了抵這窟窿不成?鳳姐兒越想天平就慢慢往邢夫人一處傾斜了幾分,但她素來有心計,也不著急表態。邢夫人到底是真換了脾性還是故意充大方做好人,暫看不出,反正日子還長,以後自己往大房多貼些,慢慢再看就是了。而王夫人那邊,寶玉到底還小,寶釵想名正言順接了家務還得幾年,姑媽也不好就這般輕易的跟自己翻了臉。如此這般謀劃著,當下就不再多說。尤瀟瀟見她這樣,心中雪亮,點到為止,也不提此茬。二人掩住滿腹心思,只認真看戲不提。

一日終了,賓主和諧。汪太太冷眼瞧了一日,心中早有定論。臨行前特地叫了迎春到跟前來,取了一隻石榴如意簪親手為她插在髮間。迎春羞得抬不起臉,邢夫人在旁只矜持的笑。尤瀟瀟連忙上來說了恭喜。眾人一同送了汪太太與汪三姑娘上了轎子,遠望她們離去,邢夫人終於長舒一口氣,對尤瀟瀟與鳳姐兒道:“現在只等著汪家上門下聘了,你們今日辛苦,都早去歇著吧。”尤瀟瀟點了點頭,返身抓了正與迎春一處打趣的惜春,與邢夫人道別就走了。

鳳姐兒要去看著管家婆子們拆棚子收器皿等,邢夫人叫住她,聲音略帶疲憊:“既然今兒叫你來了,便是不想瞞你,只是這話兒先不必跟那邊兒提,等汪家那邊下聘自然由老爺去跟老太太說。”鳳姐兒忙道:“太太放心,連平兒我也會好好囑咐的。”邢夫人點頭道:“現今闔府裡都在忙著給娘娘省親的事,倒沒饒得他們分心。我知道你也是個明白人,你二妹妹到底是女孩兒家,事情總是有把握的時候咱們再說才好,凡事要謹慎些。”鳳姐兒聽了她話裡話外都是對迎春真心疼愛,想著自己也是有女兒的人,能體諒慈母之心,不免對邢夫人另眼相看,忙應了一聲是。

回去的馬車上,惜春見尤瀟瀟眉間帶有疲色,連忙就討好的過來捶肩。尤瀟瀟閉目笑道:“大小姐,可是有話要說?”惜春笑道:“瞧著嫂子這般,只怕累著嫂子呢。”尤瀟瀟睜開眼睛,輕點她的鼻尖:“跟著嫂子還耍滑頭,是不是瞧著你二姐姐要嫁人,你也眼熱了?”惜春頓時粉面紅透,捂著耳朵道:“嫂子說的甚麼話!”尤瀟瀟不由笑起來,惜春更加不好意思起來。尤瀟瀟也知道女孩兒家大了,逐漸多了心思,正打算回家找她細說說。誰料剛回了府裡,歡顏就迎上來說大爺派人尋了奶奶好幾回,讓奶奶一回來就往書房裡去。尤瀟瀟點頭道:“知道了。”然後派人送惜春回去,又匆匆換了衣裳才往書房找賈珍說話。

一進門,卻見賈敬、賈珍、賈蓉皆在,尤瀟瀟唬了一跳,躲也沒處躲,只嗔怪的望了賈珍一眼。賈敬瞧見媳婦這般不自在,便道:“蓉兒,拿椅子給你母親坐下。”賈蓉連忙搬了椅子放在下手,尤瀟瀟告了罪,方坐下來。賈敬見了人終於來齊了,才道:“我雖是往外頭住了幾年,回來這幾個月也看得明白,媳婦你是個能擔事的,我也同珍兒說了,以後咱們家裡的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一番。”尤瀟瀟忙站起來恭敬道:“老爺謬讚,媳婦實在不敢當。”賈敬擺擺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如今滿京城都知道那府裡娘娘的事,自然有人找到咱們頭上,在官場裡,你幫我一把,我帶你一下,也都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咱們也不是娘娘嫡親的外眷,其他的事倒也罷了,能不招攬就不招攬,只是我與蕭如景打了招呼,讓他跟著國子監疏通疏通,看今年能不能給咱們留兩個名額,依咱們家,原先也只能有一個罷了。”尤瀟瀟聽了,忙道:“這是極好的事……”賈敬笑道:“是了,瞧在娘娘的面子上,珍兒又跑了幾趟,倒是真的分了兩個名額。”說完,就吃茶。賈珍見老子將燙手山芋交給自己,也不敢推託,只好跟著尤瀟瀟解釋:“老爺跟著我們的意思,蓉兒這些日子很有長進,自然是叫他去的……另外……”尤瀟瀟隱約明白,忙道:“老爺與大爺看中誰,儘管叫去就是了,哪裡需要與我商量呢!”

賈敬與賈珍沒料到尤瀟瀟這般豁達,都是一愣。按照規矩,榮國府、寧國府原先到了文字輩便沒了往國子監送學生的資格,況且按照祖宗定例,也只能一個府送一個罷了。賈敬當日便是國子監出身的,深知其中貓膩,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平日教書的就是出卷子的,所以進了國子監便是一腳踏入功名。如今是花了大筆銀子,又託了元妃東風,好容易給寧國府草字輩爭取了名額,還是兩個,已經是意外之喜。送賈蓉進學自然是毫無疑問,但是另一個名額該是給誰呢?賈珍是私心想把剩下的名額留給尤瀟瀟未來所生之子。雖然成親這麼多年沒動靜,但難保將來不得幼子。屆時,賈蓉身為長子襲了爵位,幼子身上再不背個功名,將來可如何是好?賈珍便將打算跟自己父親一五一十說了,沒料到老爺子沉吟半日,卻說自己想推薦書院裡的陳頤梁。賈珍也知道父親是愛才心切,但到底是涉及到自己兒孫,不由就有些不情願。賈敬卻道:“讀書要看天賦,陳頤梁若能去了國子監,更是如虎添翼,狀元及第指日可待。”賈珍深知父親是進士出身,在讀書一事上比自己高明數百倍,他看中的人自然不會有錯。況且陳頤梁一旦一鳴驚人,他自然要念東府扶植之恩,將來朝堂互有照顧,另一方面,大簡書院的名聲則是更盛,對闔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但是這般,到底是對尤瀟瀟不公,於自己私心也難以接受。若是以往,賈敬自然說一不二,如今兒子大了,連著孫子都娶媳婦了,也不好再隨便專斷,不留面子。眼見他為難,老頭子拈著鬍子只呵呵笑道:“你找你媳婦過來,聽聽她怎麼說就是了。”賈珍也覺得此事需與妻子再商量,便連忙派了人去找大奶奶過來。

尤瀟瀟原先並未深想,等著賈珍略作解釋才明白過來,心裡還是有些感動的。她是繼室,將來賈蓉襲爵,若是處得好的,能尊稱一句母親就該知足,若是像有些人家的,連面子情兒都不做,也是晚景悽涼。如今,不管自己有沒有孩子,賈珍還能惦念起給她的孩子留有的一份前途,也不枉費自己苦心經營這一場。賈蓉在旁是不好多說話的,陳頤梁的優秀有目共睹,祖父這步棋不但為了幫人,也是為了幫己。但去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畢竟也是來之不易,自己倘若真有了弟弟,能有這份助力,豈不更好。尤瀟瀟想了想,站起身來向著賈敬道:“老爺,媳婦是個內宅婦人,大爺的心思媳婦心裡明白,也承大爺的情,但媳婦也想著,與其圖謀未來之事,倒不如就趁著當下娘娘加封聖恩隆眷,什麼事都好辦的時候,將蓉哥兒與陳少爺一同送進去,蟾宮折桂近在眼前。若是媳婦將來有子,有了哥哥們的照應,自然也是什麼都不怕的。”這話已經是說的很明白了,賈敬見她識大體,滿意的點了點頭。賈珍在旁見她如此體諒,也是有風盡使帆的意思,便不再多說,只想著將來她若誕下幼子,定要多多打點一番。此事便是如此定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