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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齷齪人再施鬼蜮伎

在路不記其日。這一日,林家座船終於進了都城。殷玉對著窗外河道兩岸比對半天,忽然興奮的指出:“到了到了,上回我們送弟妹們進京,就從這裡走過,等過了這裡,再有一天路程就到了。”

緋玉看傻瓜一樣看著他:“今早船家來回話的時候你去夢遊了嗎?”

絳玉冷笑著堵回去:“大哥不是好心去看著某個睡落了枕的笨蛋上藥去了嘛!”

緋玉捂著脖子,恨不能撲上去咬絳玉兩口,他睡落了枕就值得他這麼興奮嗎?小肚雞腸、嘴尖牙利跟個娘們兒似的,果然是個欠壓的貨!

又過了一日,座船攏了岸,三人下到碼頭,早有林全帶著先來的家人恭候著。待林全領人卸完了行李裝好了車,賈家下人才慢慢悠悠的晃盪過來。緋玉眼尖,老遠看見癟著臉撇著嘴的周瑞,立刻鐵青了臉。絳玉不明就裡,看見緋玉那個樣子,還嘲笑他:“你也有怕的時候?臉青成那樣,敢是見了鬼不成?”

殷玉對下人的臉識別困難,好半天才確認了,遂對絳玉嚴肅道:“你二哥是看見討厭的人了才會這樣。”剛巧周瑞這時走到面前,正要跪下去請安,一聽這話,立刻把腿繃直了,臉繃緊了,彎腰敷衍一禮:“小的給林大爺、林二爺、林三爺請安,老太太在家惦記著呢,林姑娘也等了許久,咱們這就走吧?”

緋玉當即唾了他一臉:“你跟誰論‘咱們’呢?你是個什麼東西,敢這樣和爺說話,上一回的教訓不夠深是吧?要不要再挨上十大板才知道長記性?”

上一回在門口怠慢了林妃等人,當時賴大裝模作樣說老太太叫打周瑞十板子,但這原本就是謊,賴大甚至都沒往上報,周瑞自然也沒挨著揍,不了了之就算完了,只是當著那些小么兒們丟的臉面卻是找不回來的。而今緋玉舊事重提,周瑞自然不爽。

但是他沒蠢到當場跟緋玉吵架,而是利落的跪下請罪:“奴才嘴拙,林二爺別往心裡去,權當是聽見個屁,響完就完了。”緋玉氣得瞪大眼睛,看不出來啊,這麼個東西嘴皮子倒是厲害,合著他要是教訓他的不恭敬,就是跟個屁在扯淡了?

絳玉在旁邊聽了,不禁皺起眉頭,區區一個下人就敢當街頂撞客居的主子,可見這榮國府,怕是要比彤玉信中所說更加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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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絳玉一拉緋玉衣角,示意他先壓下脾氣,不要在這人來人往的碼頭上跟個奴才爭吵,沒得失了體面。這道理緋玉何嘗不懂,只是咽不下去這口氣罷了。

飛身上了馬,緋玉狠狠一勒韁繩,率先揚長而去,他可以不計較,但不代表會不記恨,反正早已扯破了臉,索性就真把這個奴才當成屁,不看就完了,至於日後有機會收拾,他自然不會吝惜氣力。

這一回,他們又走了一條不同的路。緋玉邊走邊比對上次的路線,最後氣憤的發現,這群死奴才竟然在領他們走榮國府的後門,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要結仇了。

這個周瑞既能得王夫人賞識,肯定是有些心計的,只從他在碼頭上的急智就能看出,現在也狀似恭恭敬敬的引路,好像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還不停的沿途介紹景緻,並在其中摻雜著,把老太太的安排交待了出來:“我們老太太說了,大爺們年輕不知世路,而今又要專心備考,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咱們府上的東北角上,有一處極清靜的院落,名叫梨香院。原是當年國公爺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出入方便,打擾不著別人。一向白空閒著,而今趕著打掃了,請大爺們安心住著就是。”

這話一出,連絳玉都給氣了個倒仰。什麼叫出入方便,打擾不著別人?敢情是嫌他們打擾了國公府的貴人麼,要不這般指桑罵槐的是個什麼意思?他是初來咋到的,老太太竟直接命人領去後門,連面都不欲一見,這樣的姿態,未免太輕狂了些!絳玉有心立刻走人,便是林家宅子尚未修好,他寧可租賃客棧也不想受這等氣。可是偏偏林家三個小的還在那府上,他們走了痛快,三個小的怕就要受磋磨了。斜睨到那個叫周瑞的奴才狀似恭敬實則暗藏陰險不屑的鄙夷神色,絳玉終於能理解緋玉那炮仗似的性格是如何養成的了,生在這種環境裡,真難為他還能長成如今的正直!

殷玉倒是沒發覺這些,反倒秉承著他一貫的書呆習氣嚴肅道:“你這奴才怎麼領的路?跟爺上次來時差出老遠,我且問你,從這裡去給老太君請安莫非更近不成?”

周瑞的嘴撇得更歪了,懶洋洋的解釋道:“老太太這幾日身上不好,懶懶的不愛見人,前兒就吩咐了,讓大爺們先好好休息幾日,不用急著給她請安。”

絳玉氣了個半死,然而他畢竟胸有城府,不肯在奴才面前表露,但緋玉可忍不了,陰測測的道:“老太太什麼時候身上不好的?怎麼上京來的時候還沒聽說,這會兒就不好了呢?可是你們這些奴才沒有好生伺候?”

周瑞立刻叫屈:“奴才們每日使出十二分的力氣精心伺候尚且不及,哪裡敢怠慢了呢?原是那日林全來府請安,說起大爺們高中,許是老太太一時高興過甚,就梗住了也說不定呢!”

緋玉當場氣了個倒仰,就連絳玉都黑了臉,什麼樣的喜事,能反把人慪病了?這個該死的奴才,合著是在罵他們不應該中舉呢,感情他們家老太太的病,是他們給衝出來的不成?還是說,老太太不高興他們寄居,指派奴才來將他們罵走呢!

絳玉再也受不了了,一拉韁繩,停住馬,對緋玉道:“我要去府上看看,你去不去?”他說的府上,自然是林如海那座御賜的小宅子,他已經一百二十分的不想跟賈家打交道了,寧願在自己家破屋爛瓦、風餐露宿,他也不想再受寄人籬下之氣。

緋玉早窩了一肚子火在心頭,聞言立刻道:“去,當然去。這就走。”說罷,一提韁繩就去撥轉馬頭,哼,門第高貴的榮國府,誰愛去誰去,他大爺這點骨氣還有,從此再不上門便是。

周瑞一聽,頓時傻了,他沒想到林家小子氣性這麼大,或者說,他沒想到榮國府的大腿會有誰不上趕著抱。但是他知道,倘若今日林家爺們真的負氣而去,不登賈府的門,他的小命也就該到頭了。原因無他,什麼賈母身子不好,不願接見云云,全是他胡謅爛編的,為的是討他主子王夫人的歡心,噁心噁心林家人罷了。事實上,賈母今兒一大早就打扮停當帶著林妃等在正房裡了,她老歸老,可還沒痴呆到在林如海還活著的情況下去慢怠他解元兒子的程度呢。非但不能慢怠,還得盛情款待,誠心不誠心兩說,可是表面姿態怎麼也要做足。他們要是明春會試全落了第便罷,可是只要有一個能上榜,以林如海的權勢地位和為官心計,說不得十年之後林家就會再出一個巡鹽御史。這種人情投資,賈母豈能憑空放過?會蠢到這時候還妄想踩林家人一頭的,除了王夫人不做第二人之想。

只是王夫人也沒笨到在這種事情上面授機宜的,她只是偶爾在周瑞的老婆面前抱怨幾句,把自己不喜歡林家人的立場表明,周瑞家的為討主子器重,哪裡會不昏了頭的攛掇自家男人當出頭椽子的?她也算有幾分心機,知道王夫人表面上恭敬,其實深恨賈母,於是便指示周瑞把髒水潑到賈母頭上。按照他們的算計,林家人聽到賈母這樣輕視,一定懷恨在心,借勢不去拜見;而賈母聽到他們入府卻自行休息不給她磕頭的時候,定要大怒,這個樑子,非結成死結不可。他們主子便可以居中獲利,而他們也能憑此穩固地位,再上高臺。可笑兩個蠢貨自以為策算無遺,卻惟獨不知道,在他們眼中威威赫赫猶如半個皇宮一般的榮國府,合該是無人不卑躬屈膝的來巴結,豈料,林家人偏偏不吃這一套呢?

周瑞心知,林家人倘若不去,賈母必追究,他這番話肯定瞞不住,到時候,王夫人也不可能出面保他,為了給林家一個交待,他絕逃不過一死。可是他在榮國府裡狗仗人勢十幾年,那是從心裡往外的自認高貴不凡,每每行走在外,從來在王公將軍之流面前都有幾分體面,因此堅決不願意在幾個白身舉人面前自降身價、磕頭請罪。他腦子倒也快,從絳玉負氣到緋玉附和,前後兩句話的功夫裡,他不但思考了這麼一大篇子利弊,更在轉瞬之間把對策都謅出來了。

渾濁如地鼠般的小眼珠子一轉,周瑞恍若沒聽見一樣隨口道:“轉過這條街裡就能看見梨香院的外牆了,小六爺、小七爺並林姑娘他們肯定都等急了,大爺們要是不累,就再快快?”

當日林家開宗祠過繼嗣子是何等大事,達官貴人們哪個不使出渾身解數打探究竟,別說林家嗣子的出身早已不是秘密,有那重點關注的,恐怕連性情、品格、能力、心計並容貌畫像都一併打探清楚了。賈家自然不例外,而他們家的“優良品質”一向是“不吃獨食”,主子們前腳知道的事兒,奴才們後腳也全清楚。周瑞和他老婆身為王夫人面前的一等紅人,自然不會不清楚絳玉有多在乎霓玉?林家小七爺深陷狼窩,三爺怎能不捨身飼狼?

果然,絳玉一聽他提起霓玉就不走了,恨恨的喘著粗氣,卻是強壓怒火用目光懇求緋玉,忍下這個暗虧,拼著傷自尊也不能傷霓玉。緋玉原本是絕對不可能忍受這個的,可是不知道怎麼,被絳玉那樣哀婉的目光一罩,腦子一木,莫名其妙的就答應了。

經此一嚇,周瑞也不敢再生事,夾緊尾巴趕緊把殷玉三人扔到梨香院門口,胡亂指了往賈母院去的路,沒規沒距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也不等人說話,拔腿就走。那樣目中無人的神態,氣得絳玉渾身發顫:“這樣的地方,再不能住人的,我看,我們也不用再瞞父親了,寫信回去說明情況,讓父親派人來把弟弟妹妹們接回去吧!再在這裡住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被作踐的屍骨無存了!”

緋玉冷冷一笑:“那位賈夫人,既能哄得咱們那糊塗老爹一面未見便許了女兒,又豈能不早早把自己老窩描畫美好?人家是至親夫妻,分量比我們重出幾何?換了你,你能相信愛妻的孃家如此不堪嗎?說不定反倒變成我們的不是了,哼,什麼了不了的,大爺我也不是小門小戶裡出來的,什麼風浪沒見過?一個老太太,幾個蠢娘們兒,我倒要看看她們能成什麼大氣候?走,咱們這就去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