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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迎春事陳賈始同心

寶釵生日過後,林妃不顧賈母的挽留,當夜便蹬車走了。先回林家,次日一早又去了鄭府,三日後,鄭老夫人廣發喜帖,大肆鋪排,認了林妃為幹孫女兒,又在席上透露出看重絳玉的意思,似有意為嫡長孫女兒鄭雲心招作東床。

別人倒還尚可,唯寶釵無意間自前去赴宴的大舅母王子騰夫人處得知這個訊息後轟然暈眩。若是鄭家姑娘下嫁,還哪裡有她的想頭?那鄭家在前朝就是名門,鄭家老夫人又是今上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只消說一聲,皇上隨時都可能下旨賜婚,屆時,她哪裡還有指望?

另一個著急的是賈赦。邢夫人那天坐到了不錯的席位,比王子騰夫人、史候家兩位夫人都靠近主桌,差不多跟婆婆賈母並了肩,因此全程都興高采烈。回來後眉飛色舞跟賈赦講了半宿,賈赦對別的不甚關心,卻在聽到鄭老夫人有意以鄭家嫡女下嫁的時候“噌”的一下竄了起來:“大事不好啦!”

邢夫人嚇得夠嗆:“怎,怎麼回事?哪裡不好?”

賈赦光著腳跳下床,拉磨似的圍著床轉悠不止:“你懂什麼?鄭家要把嫡女嫁給林老三,這樣一來,前頭兩個的婚事也絕對不能低了。看林家老大現在的風光,他的婚事搞不好會是御賜的,嫁個公主來也未可知,老二夾在他們倆中間,你說說,他能娶個庶女嗎?”

邢夫人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驚恐萬分:“那迎丫頭還嫁的出去嗎?”

賈赦狠狠一拳錘在桌子上,把外屋守夜的小丫頭嚇得一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半死,下意識哭出聲來。賈赦正心氣不順,聽見嚎喪,更加氣惱,端起茶盤朝門外飛了過去,只聽得“咣噹”、“玎ァ鄙熗艘淮婧笫且徽蠡釧票歡窆紛紛諾奶優萇壞狡嘆屯螋ゾ憔擦恕

賈赦猶不解氣,繼續踹桌腿,踹一句蹦一個字:“必,須,嫁!你,明天就給我去林家探口風,問他們什麼時候來下聘?他們要是推脫,你就說,這是我那妹夫林如海生前的願望,看他們敢不敢違背?”

邢夫人縮在床頭,喏喏應了,又細聲細氣的把賈赦哄到姨娘房裡去睡下半夜才敢躺回去輾轉反側。

邢夫人雖然智商不高,但總還是有些的。第二天磨蹭了半天梳洗打扮完,先叫來迎春,問了一大堆有關陳家待她如何的細節。迎春柔聲低氣,一一回答了。邢夫人聽完略感安心,松了一口氣對迎春道:“鄭家老夫人待你甚好,我這個做母親的總該登門致謝方才不失禮數,你說說,我什麼時候遞帖子去拜訪的好?”

迎春呆了片刻,這個母親什麼時候管過她的事情?今兒怎麼突然轉性了。

邢夫人毫不羞恥,坦坦蕩蕩的盯著迎春,一句話想得她無上感激。若是以前的迎春,能得嫡母一句關懷只怕會熱淚盈眶,可是現在嘛,她有那個閒心還是琢磨一下嫡母的用意好了。

這段時間以來,伴在外祖母身邊讓迎春學到了不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鮮事物,有好的也有壞的,陳老夫人寵孩子但不溺愛,時常教導迎春內闈掌家等事,總是先舉例再解析,然後便是讓迎春自己來判斷應該如何去做。迎春若說的對,陳老夫人便讓人按她吩咐去行事;若說的不對,便指出來,讓她另想辦法,或是在此基礎上完善。一來二去的,迎春的見識比過去提高了不知道多少,手段心計也慢慢培養了一些,再看人看事,也敏銳了許多。

但是邢夫人不同於別人,迎春就算看得再透徹,猜得再準確,她問的事也不能不回答,甚至不能虛答,必須確確切切的告之以實情。

於是,迎春老老實實的問回去:“不知母親是預備怎麼去呢?若是單為我的事兒,那麼隨意則一天,或是下次我去往外祖府上的時候同行都很方便;但若母親是想正式拜訪,那麼不如等這一陣子各宮娘娘都省親完事吧。這一兩個月見都陸陸續續有娘娘省親,宮中都會賜宴,外祖母身為二品誥命,時不時便要進宮領宴,怕是會疲累些呢。”

邢夫人完全沒抓住重點:“你等等,你說娘娘省親前後宮中會賜宴?我也是二品誥命,我怎麼從來沒領到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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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整張臉都皺起來了,艱難的提示道:“母親,這個,恐怕,與宮中的,呃,大姐姐有些關聯吧!”

邢夫人整個炸了:“啊哈!果然又是二房!每每他們作出來的禍,闔府都跟著吃掛落。先是厚顏無恥的站著老爺的正房,為了轟走他們生生降了一級;二太太天天作一副清心寡慾的修士樣兒,背地裡卻把你和璉兒娘的嫁妝貪汙一空;好不容易把她打下去了,又弄了什麼女兒封娘娘的故事出來;要省親也行啊,家裡砸鍋賣鐵給建起了園子,結果怎麼樣呢?屁也沒見著就空在那兒了……”

邢夫人義憤填膺,唾沫星子噴了迎春面前的小幾一片。迎春臉皮薄,怕臊著嫡母,硬是不敢往後挪挪,幸而司棋十分伶俐,暗暗招呼繡橘一左一右擋在迎春身前,才總算沒有被邢夫人噴到臉上去,但是兩人當天回去洗了裡外兩層衫子。

邢夫人得了迎春的指點,百爪撓心的熬過了兩個月,等到省親的熱潮漸漸褪去以後才往陳府裡遞了帖子請求拜見。

陳老大人對此很不感冒:“她來幹什麼?我們家和姓邢的可從來沒有交情。”

陳老夫人出於“女人何必難為女人”的善良發表意見道:“興許不是她自己想來的?別是賈將軍的命令吧!”

陳老大人頓時火了:“我們家可再沒第二個客居的小姐給他們家當二房了!”

陳老夫人寬慰道:“這事兒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會是為這個。再說,那賈將軍都多大年紀了,哪裡還會再幹這個?”

陳老大人表示對賈赦的人品十分不屑:“哼,前兩年我上朝的時候還聽人嘲笑過賈府兩兄弟呢。大的那個一把年紀還三房四房的往家裡抬人,什麼地方出來的都有,買個姨娘千八百兩不眨眼;老二娶了個佛爺,納了倆小鬼打著晃,混不像是大家子的行事。偏他們家老太太不但聽之任之,甚至都不費心管管自家奴才,隨他們把深宅大院裡的事兒編成段子到處講。我跟你講,現在外邊許多輕浮子弟,連他們家那個十幾歲還混在姐妹堆兒裡的什麼寶玉那風騷妖豔的詩句都人手一份了。各個恬不知恥的題在扇面上,還有的聽說專門去求的呢。你聽聽,這都叫個什麼事兒啊!但凡家中父兄親長更體面一點,祖母親孃能省事一點,也不至於把孩子教成這個德行。你啊,快點兒裡他們遠著些個吧!”

陳老夫人大急:“啊,那迎丫頭呢?迎丫頭也是那家子的女兒,若真傳的這樣不堪,她的名節可怎麼保得住?”

陳老大人皺緊兩道粗粗的長壽眉,有力捻著下頜的長鬚,半天沒說一句話。陳老夫人真心疼愛迎春,很怕她會受此牽連,便用力推著陳老大人的胳膊逼他想辦法。

陳老大人兩手一攤:“我能有什麼好辦法?無非就是多接她過來住著,再有一個,也就是儘早給她訂下親事,年紀一到便趕緊嫁出去了事了。”

陳老夫人立刻就要起身去找她那本給隨父赴任在外的小孫女兒編纂的擇婿簿來翻,陳老大人一把薅住老妻:“你忙個什麼勁兒,婚姻大事,都是要聽父母之命的,你一個外八路的外祖母跟著湊趣,也不知道人家領不領你的情呢。先坐下,坐下,找個機會,把這事兒跟那邊府裡透一透,看看迎丫頭的爹孃都是個什麼說法?”

陳老夫人果斷招來總管:“去給神威將軍府回帖子,他們大太太早就說要來拜訪,正巧我明日得空,你問她來是不來?”

邢夫人當然來。事實上,若不是當天太晚了,她保準立馬跟著來送信的內管事一起登門。只因賈赦實在催的太狠了,這兩個月間,他平均每三天催十次,七次吼八次罵的,著實嚇得邢夫人戰戰兢兢,恨不得明天就八抬大轎把迎春嫁出去,隨便給哪家都無所謂,只要別再戳在家裡讓她吃掛落就行。

於是乎,在嫁進賈府十餘年之後,邢夫人首次以繼室夫人的身份拜訪了原配太太的孃家。為了到達她事關她前程命運的大目的,她甚至無比誠懇的在陳氏昔年閨房的門口執側室禮拜了三拜,登時把陳老夫人感動得無法自已。以沒規矩、髒亂差聞名於京的賈府中竟然還有這麼懂事守禮的媳婦嗎?瞬間,邢夫人那在賈府中被視為刻薄小氣、粗鄙庸俗的形象就在陳府裡高大了一截,遠遠超過賈母和王夫人詳加的總和。說不定,連東府裡的尤氏和沒死前的秦可卿加起來都不一定夠。

第一面的印象分會直接影響到接下來的會談,邢夫人很幸運的佔據了第一個優勢。跟著,圍繞著兩人共同關心的迎春歸屬問題再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聽見邢夫人是如此的關心迎春,陳老夫人再次熱淚盈眶,狠狠的在心中把那些同她講過賈府大太太稟性愚弱,只知奉承,無才無干,不尷不尬的饒舌婦人全抽打了一遍。這是個多麼懂事守禮、溫馴順從的媳婦啊!又是這樣的對前邊留下的兒女關愛有加,多麼慈祥、善良!陳老夫人一邊暗自讚歎一邊在心中把賈赦也抽打了一回,這個“下流沒臉的種子”,一個兩個的老婆都是好的,偏他不知惜福,先頭把自家女兒生生氣死,又作踐了二房奶奶,現下娶了如此小意殷勤的填房太太,卻因著出身不高而肆意擺佈。真是個混不吝的強盜胚子!陳老夫人藉著端茶杯的機會勉強壓下了心裡越拱越高的火氣,好半天才能重新擺出笑臉來。

邢夫人舀著多年來在賈赦跟前磨練出的謹慎,畢恭畢敬的道:“不瞞老夫人,您想必也知道,我只是老爺的填房,進門多年也沒個一子半女的傍身,將來指望的還不只有璉兒同迎春兩個。但我來的時候,璉兒已經大了,我一個年紀輕輕的繼母,實在不方便關心太多,更兼沒多久他就娶了二太太的內侄女兒,我想著,有媳婦兒照料那是最好的,因此也就沒太過問。現在想來,真是對不住陳氏姐姐啊!”說著,十分做作的抹了兩把乾乾的眼角。

偏陳老夫人現在看她怎麼看怎麼順眼,竟然吃了她這一套,還動情的寬慰道:“你也太多心了。璉兒都多大的人了,便是親孃也再沒個事事操心的理兒。快別哭了,你姐姐再不為這個怪你。”

邢夫人變臉神速,立馬收了哭腔,百般奉承:“看老夫人的慈愛便能知道陳氏姐姐的品格,只恨我沒福,不得見罷了。”隨即不著痕跡的過渡話題:“偏我福緣淺薄至此,便是聶姐姐也沒得見上一回,幸而迎丫頭養在跟前,天天看著,也算是給聶姐姐託個影兒吧。”

邢夫人在賈赦面前被甩臉子羞辱慣了,是以養成了一副做小伏低、自輕自賤的脾氣。想書中,她替賈赦去討鴛鴦做妾,能在一個家生子奴才面前苦苦哀求,甚至許下“與我並肩”的承諾,就可知她這些年被磋磨的早就不會拿自己當回事兒了。因此,她極為自然的把二房聶馨兒也稱作姐姐,無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順帶提升了迎春的出身。

陳老夫人滿意的無以復加,一把拉住邢夫人的手,真摯的表達自己的感動:“我替迎丫頭謝謝你。有你這句話,以後迎丫頭做親就更體面了。”

邢夫人大喜,猛地抬起腦袋,雙眼閃閃發亮:“那她現在能配上林家老二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