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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一三六章 街道

第一三六章街道

初春的陽光雖然很亮堂,但卻不夠溫暖。陽光下飄浮著細細的灰塵,空氣既乾燥又渾濁。路旁的綠色植物就像生了病,絲毫沒有春天的生機勃勃與欣欣向榮。

偌大的城市裡很少行人,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像嚴陣以待的戰士,行色匆匆,誰也不肯多看誰一眼。電視上不停地播報新的疫情情況,一幕接一幕的生死離別。這是零幾年的春天,給許多人留下沉痛的創楚。

藍天仍是記憶中的藍天,甚至有白天無聲地漂浮在上面。以前生活匆忙,來不及欣賞藍天白雲的空曠。但現在有了時間,人群卻突然空曠起來。漫長的早安與晚安裡,總會身不由己地錯過很多事。景澤記不清是哪一天,曲靜深給他倒了杯水,但他卻忘記了喝。諸如此類的小細節還有許多,直到現在才覺得這些彌足珍貴。

景澤醒來的時候,已不知是哪天的深夜。從窗外透過來隱隱約約的光亮,照著床頭的玻璃杯,杯中的水早已冷卻。他端起杯子,冰涼的水滑過喉管,讓他躁悶的胸口得到短暫的紓解。

似想到了什麼,景澤痛苦地抱住頭。他以為他會痛哭,可等待他的卻只有壓抑的嘶鳴。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表達,才能將心底的痛楚篆刻成歷歷在目。一切都顯得那樣笨拙,毫無新意。

他手腕上的傷口,已有人為他包紮好,藥物裡貼心地加入了冰片等緩解疼痛的藥材,如秋雨落在臉上,涼絲絲的,甚至可以忽略先前的疼痛。

人表達極端感情的方式,一種是痛哭一種是沉默。已痛哭過,剩下的只有沉默。還有多少話想對他說,就需要沉默多長的時刻。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突兀的吱呀聲打破了原本的沉靜。房間裡的燈被開啟,霎時的光亮刺的人睜不開眼。景澤逃避般用雙手矇住眼睛。

景森冷冰冰地站他床前:“抬起頭看我。”

景澤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將頭埋的更低。景森想去扯他的手,卻被景澤大力地揮開。那不是平常暴躁時的姿式,那意味著厭惡的拒絕。

景森帶來的話,卻比景澤剛喝的那杯水更冷。他平靜地說:“他死了。”

景澤繃著嘴唇沉默,然後猛然抬起受傷的手,指著門口吼道:“滾!給我滾!”

景森絲毫不受影響,甚至比先前更平靜:“這是事實,我沒有理由騙你。”

景澤別過頭,不再看他。但景森能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淚,他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那個瘦弱的背影,正笑著跟他說謝謝。那笑容如同陽春三月的日光,恰到好處的溫度,讓人沒辦法拒絕。

景森想伸出手拍拍景澤的肩膀,卻被景澤兇惡地揮開:“滾!”

景森站起來,沉聲道:“他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景澤痛苦地將被子掃到地上,人也跟爛掉的樹葉一樣從床上滾下來:“我求你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哪…他還說要跟我過一輩子……”

景森往外走的腳步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門被無情地關上。景澤握緊拳頭放到嘴邊,狠狠咬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輕鬆些。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手背上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他才安靜下來。那安靜如同海嘯過後的海面,平靜如以往的每個黃昏。

景澤平躺在冰涼的地面上,他機械地抬起左手。那枚戒指在白熾燈的照耀下閃著冷光,刺的他眼睛有些疼。以前說過的話還迴盪在耳邊,閉上眼睛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曲靜深正笑著說讓他好好生活,可為什麼再睜開眼,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景澤這才知道,沒有他,一切都是放屁。沒有了…沒有了。

天一眨眼就亮了,早晨的太陽還帶著露氣,將窗簾的一角打溼。景澤穿好衣服,暈沉沉地下樓。景森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景澤漫無目的地在大路上走著,身旁的行人全都戴著口罩,他看不見一張完整的臉。不知走了多久,最後停在那家醫院門口。醫院裡死氣沉沉,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不管是醫生還是病人,臉上都寫著驚慌與恐懼。

景澤逮住一個護士便問:“前幾天送進搶救室的人呢?!他現在在哪?!求你告訴我他在哪!”

那護士被景澤抓疼了,有點害怕地要求他放手。這些天,她已經見過很多這樣的人,不是失去親人就是失去朋友。她也害怕,因為她小姨前兩天剛在搶救室裡去世。

景澤見她不說話,愣愣地放開她,繼續往裡走。那護士從背後喊住他:“這些天進搶救室的病人很多,但很少出來的。”

景澤高大的身軀,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突然發了瘋一樣地在走廊裡橫衝直撞,將每間病房都看了遍。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笑容。搶救室門前的燈還亮著,似乎從那天就未暗過。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因為病痛呻、吟……萬萬千千的聲音裡,卻唯獨少了他心裡的人。萬萬千千張臉,卻都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一張。

景澤不顧護士的阻攔,衝出隔離區。外面的太陽已經爬到中天,光芒耀眼,但卻未能帶來暖意。景澤毫無頭緒地跑在馬路上,引起汽車躁耳的鳴笛。他像個瘋子一樣不顧一切地往前跑,身上的外套掛了許多口子。可他偏不是瘋子,腦海裡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讓他分不清現實的方向。

直到心口沉的再也跑不動,景澤筋疲力盡地跪倒在街頭。他抬頭看看一直跟著他的太陽,揚起嘴角哂笑,眼淚卻不期而至,他像個失敗者一樣跪在街頭痛哭起來。護士跟他說,所有感染者的遺體已經運到專門的地方火化,他竟然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著…那是睡在他枕邊的人,多可笑,他竟然還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那枚戒指烈火能燒化嗎?像所有的白骨被燃成灰燼,與不同的人混在一起。就算我愛你,我能第一眼找出你來嗎?原來所有的愛,從害怕失去的那一刻起,便註定脆弱。原來處處掌局強勢的贏家,卻是以他為法碼的輸家。

既然失去了你,滿盤皆輸也認了。景澤用發紅的眼睛,仔細打量著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城市,所有的快樂,一夕之間全部崩塌。只有幸福過,才能更加切膚地體會到失去後的滋味,就像有根芒刺永遠地扎在心口,就永遠地留在那了。

再見吧,如果還能再見。

景澤離開的那天是陰天,有風。三月天的風並不溫和,吹到身上,還有陣陣寒意。他將曲靜深留下的東西整理好,隨身帶走。那天他穿的是件黑色風衣,將領子高高地豎起來,擋住了半張臉。

飛機起飛,耳邊傳來無窮止的嗡嗡聲。景澤的視線透過窗戶,想再看這個城市最後一眼,只可惜密雲黑鴉鴉地聚在一起,完全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應該還未坐過飛機,他應該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

景森突然問他:“以後有什麼打算?”

景澤說:“有忙到做不完的事嗎?”

景森說:“你在逃避。”

景澤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就算吧,像你這種人怎麼能理解?”

景森冷冰冰地重複他這句話:“我這樣的人…是啊,我這樣的人,你說的很對。”

景澤嘆口氣,洩氣地半倚在座位上,對景森說:“我現在不想跟你爭這個。”景澤說完閉上眼睛,不再看景森。

景森苦笑,像他這種人…心裡裝了再多秘密也不肯說出來。方啟程的事,他很抱歉沒有幫到他。但男人,敢作就要敢當,不是嗎。他跟景澤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如果可以選擇,他第一個不想讓他難過,甚至想讓他平靜安碌地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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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飛機飛越沙漠大洋後,能連帶記憶一同遺棄該多好。

濃烈的悲傷過後,是留在心底深處的疤痕。接下來的日子,景澤沒日沒夜的投入工作中。他不敢讓自己停下來,有時候累的實在不行,就趴在桌子上睡一會。他不想去證明什麼東西,他只想手裡有事做,因為一停下來,就忍不住想起曲靜深。

一個月下來,景澤消瘦了不少。不管是誰這樣拼命做事,總會做出點成績來。但景澤從不管這些,他現在只需要忙不完的工作。景森也一句不勸,只是將手裡的事情一股腦地全丟給他,自己樂得喝茶看新聞。

但即便累的跟爛泥一樣,景澤還是忍不住會想起他。尤其是半夜,當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景澤按開床頭燈,將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把玩。他沒告訴曲靜深,其實戒指內側刻了字。至於刻了什麼,現在早就不重要。

後來,景澤成為公司裡面很有名的人物,不只是因為業績出色。他不會主動跟人說話,許多同事背後都叫他加班狂。似乎他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工作。

景澤時常會覺得有個瘦弱的身影,站在一旁看著他。不說話,但眼睛裡滿是笑意。他希望他好好過生活,卻不能陪他一輩子。他們以前說過很多話,但現在雖然有許多話,卻無話可說。

在想念與忙碌交織的日子裡,半年轉眼便過去。現在已經是夏天,一樣灼熱的氣息,卻沒有b市的人情味。景澤突然想回國看看,但立馬又打消這個念頭。他給景森發了條簡訊:我想休息一段時間,休息夠了就回來。

站在異國的街頭,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景澤鑽進車子,漫無目的地朝四處開。陽光一路追隨,映在車窗上的剪影,像他走過來的路。他隨手放了首歌,很舒緩的英文歌,有點像曲靜深給人的感覺。曲靜深說:好好生活。景澤抬起頭,眯眼看著頭頂明亮的太陽。

——我像你說的那樣好好生活,可是,我想你。

可是,我想你。

手機突兀地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景澤隨手按了接聽鍵:“hello…”

訊號時斷時續,耳朵裡傳來陣陣雜音,那聲音有點像破舊的收音機,雖然舊,但卻極有質感。景澤見沒人說話,疑惑地問:“hello?”

又一陣雜音傳來,後來才聽到有人說話,那人說:“是我。”

景澤一瞬間懵了!握著手機的手忍不住顫抖,但他的聲音比手顫抖的更厲害。多少個日日夜夜,假想過再見他的情景,想了無數句臺詞,但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又覺得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見景澤沒有回應,他又問:“能聽到嗎?嗯?”還是那樣溫和的聲音,像一面平靜的湖水。

景澤幾經哽咽,早已泣不成聲。他草草抹去臉上的熱淚,狠狠吸吸鼻子,溫柔地說:“寶貝兒,我在…”

——我一直都在,每一天都想著與你不期而遇,就算在夢裡也好。

曲靜深剛把晾乾的衣服收起來,房間裡還飄蕩著洗衣粉的清香。他倚在沙發上,忍不住紅了眼圈:“我很想你。”他心裡的難受並不比景澤少,想念也一樣。

景澤開啟車門衝出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站在街頭大喊大叫:“我也很想你!非常想你!”

他迫不及待地打電話訂回國的飛機票,飆車回家去取護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