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趙流躍提前半小時出門，準備做做熱身。結果剛一踏上足球場，他就愣了。
停下腳步，靜靜看著球門邊或站或坐的七八個人，全部穿著曼聯的紅色主場隊服，胸前一個大大的白色沃達豐。其中邵陽是11號，吉格斯，邊路殺手，球隊核心、老牌功臣。
邵陽蹲著，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接著所有人像機器接到指令一般，以不同的姿勢同時甩頭，惡狠狠地盯著他，一動不動——
因為趙流躍今天穿了一身本賽季阿森納的新款復古酒紅色主場隊服，胸前一個大大的金色氧氣，而且是14號，亨利，球隊隊長、英超霸主、槍王之王。
曼聯與阿森納之於對方，永遠有許多故事可講，卻又話不投機半句多。
阿森納的隊員曾在球員通道裡向曼聯主帥弗格森身上潑灑菜湯，雙方隊長維埃拉與基恩張口就罵抬手就打，曼聯一向不齒槍手的法國幫製造，弗格森對溫格的執教哲學也完全不認同，然而在阿森納球迷眼裡，溫格高學歷、精通幾門外語，是不折不扣的儒雅教授，而榮獲英國皇室頒發爵士勳章的弗格森，卻是出身蘇格蘭且沒甚文化只會出口罵娘的修船工……
此時此刻，英倫三島的永恆對立跨越英吉利海峽、跨越整個歐洲大陸，來到此處。
趙流躍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走了，回宿舍換衣服去。
“噗，嚇跑了？”曼聯幫活動起來，一人誇張地嘲笑。
邵陽露出些許腹黑的笑，淡淡地說：“不想惹事吧，可能以為咱們都是曼聯鐵桿。”
“你可不就是曼聯鐵桿麼？”又一人下巴一努趙流躍離開的方向，“那就是今年備受矚目的新人，綠茵場上的流川楓？邵隊，人家跟你是死敵啊！”
邵陽輕輕撥弄著草皮，“天下球迷是一家，要相親相愛。”
蘇智一副深沉的摸樣，喃喃自語：“如果他不願意穿曼聯，或者因此拒絕入隊，怎麼辦？”
邵陽一愣，摸了摸鼻子，“……不會吧。”
趙流躍回宿舍脫隊服——本打算今天穿隊服能體現出自己的專業和一片赤誠，沒想到居然撞槍口上了。換上昨天那身，手進褲兜一摸，摸到昨天邵陽給他的五毛錢。
趙流躍：……
樓下小店買了兩瓶綠茶，他再次前往球場。一來一回，球場上又來了十來個人，或者做熱身，或者跟老隊員們湊近乎。
趙流躍想了想，走向還蹲著的邵陽，遞出綠茶，“隊長，這個給你。”
邵陽一愣，趙流躍道：“昨天那五毛錢……”
邵陽恍然大悟，繼而又顯得有點兒無奈，他站起來，以腳踢了踢身後的紙箱，“球隊有經費，訓練時會給大家發水，昨天忘了告訴你們。”
“哦，那……”趙流躍拿著綠茶的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邵陽大大方方地把綠茶接過來，擰開喝了一口，“不過經費只能保證每人每次一瓶，根本不夠，所以謝謝你，賄賂得非常到位。”他聲音不大，保證附近參加考核的人聽不到。
趙流躍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我就是……覺得你……給我錢……不好。”
邵陽無所謂地搖頭。
趙流躍目光低垂，看著邵陽筆直修長且健美的雙腿，穿著及膝的白色球襪，尤其是剛才踢箱子那一下，隨意而流暢，帶著足球人的優雅和年輕男人的性/感。
“那我……先去熱身了。”
“好的，期待你的表現。”
趙流躍轉身跑到球場一角，做拉伸練習。
七點鐘，邵陽一聲哨響，身著曼聯隊服的老隊員排成一排站在他身後，面前一溜站著參加考核的15名新人，比昨天少了12個。
邵陽笑道：“看來我昨天的話起了不小的作用。”
接著他收起笑容，“今天主要考你們三方面能力：速度、耐力和技術。第一項是100米分段加速跑；第二項5000米長跑；第三項考技術，三人一組，跟三名老隊員踢十到十五分鍾的小比賽，期間其他老隊員可以隨意進場破壞，看你們的臨場反應。”
頓時躁動聲起。
“隊長，要跑完5000米才考技術？”
“對，我要看你們在身體疲憊時能發揮出的最佳狀態。”
又是一陣哀嚎。
邵陽道：“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但已經參加考核卻半途而廢的，我會認為他不是男人。”
大家笑了，站在最邊上的趙流躍也低頭微笑，邵陽餘光看著他，微微勾了下嘴角。
“再給最後五分鐘考慮和熱身時間，沒問題的找咱們美女經理簽名分組。測試途中渴了的到我身後這個箱子裡拿水，一人一瓶，不要多拿，注意節約，咱們不是牛逼俱樂部，不能只喝一口就扔，更不能把整瓶水從頭上澆下來耍帥。”
又是一陣鬨笑，15人排著隊去簽名。
15人分成五組，每組由一名老隊員帶著，分開場地測加速跑。
100米加速跑每20米一段，聽哨音啟動停止，停止的間隙做高抬腿放鬆和準備。
夕陽的餘暉灑遍球場，紅色紅得燦爛。
“預備”聲、哨聲此起彼伏，年輕的足球愛好者們為了夢想衝刺賓士，秒錶一下一下，記錄著他們的成果與汗水。
加速跑測試很快結束，老隊員登記結果，新隊員在遠處休息。邵陽站在李琳旁邊，看她把數字一一寫在每人的名字後面。
負責趙流躍那組的是蘇智，他先把前面的成績看了一遍，接著不屑地搖頭，“果然好戲在後頭。”
邵陽看他一眼，明白了。
當表格上只剩下最後一個空格時，他頗有些著急地問：“多少？”
蘇智道：“10秒8.”
在場所有人震動，沉默出現了。
“擦，”片刻後一人道，“真他媽快，趕上亨利的百米速度了，怪不得穿亨利的衣服。”
“但亨利是百米全程，這是加速跑。”
“說明他爆發力很猛，記得卡洛斯那野獸的逆天爆發力麼？邊路帶球強突哈維，強突！我擦呀，只要他跑起來，你就只能在心裡喊‘完了完了’，哭都沒眼淚。那小腿……嘖嘖，”說話人比了個吃泡饃的海碗大小，“這麼粗。”
邵陽看了眼遠處趙流躍的小腿，嗯，還行，只有卡洛斯一半粗細。
“而且卡洛斯是後衛，他填的位置是前鋒，前鋒有這爆發力絕對要逆天了。”
邵陽沉吟片刻，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不說了，先測下一項。”
球場外圍的跑道一圈500米，5000米跑十圈。15人分兩排站在起跑線上，哨聲一響，個個飛奔而出。最初大家都擠在一起，但一圈之後就漸漸拉開了距離，一個跟一個，相距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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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專業比賽，長跑觀賞性不高，邵陽他們站在跑道邊上，一邊數圈數一邊討論今年的新人和新賽季的規劃。
趙流躍的體能沒有速度那麼驚人，只跑了第七名，險些落進第二梯隊。
邵陽道：“大家登記完成績，就按第一次分的組去帶隊學長那裡集合，準備下一項。”
新隊員們匆匆喝了口水，掀著上衣抹著汗慢慢悠悠地走著，5000米剛跑完，個個都蔫了。
邵陽中氣十足一聲大吼：“都快點兒！別裝死！30秒後測試開始！”
大夥兒一愣，強自打起精神。
足球的本源魅力之一是技術，巴西之所以被稱為足球王國，原因之一就在於海量的巴西球員擁有其他人沒有的華麗腳法，並能將那炫目的華麗良好地應用到實戰中。
比賽場上的巴西隊或許還不足矣說明這一點，因為他們除了技術之外，同樣注重速度、力量和運籌帷幄。真正的技藝在民間，看看巴西的街頭足球，你會詫異、你會驚歎，那種景象簡直不能用言語來描述，那些光著腳踢著足球走街過巷的孩子們，隨隨便便就能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們如同精靈，而足球既是他們的玩具，又是他們最好的、唯一的夥伴。
五組人馬，新老隊員，同時展開三對三的小型比賽。
隊長邵陽、副隊蘇智、經理李琳站在場邊，縱覽全場。
邵陽把五隊人挨個兒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停在趙流躍身上。
他的對手是隊內腳法非常不錯的張磊，今年大二，從上學期開始成為主力，經驗豐富。邵陽特地安排張磊跟他對壘，就是想看看傳說中的“流川楓”到底有幾斤幾兩。
趙流躍身體並不強壯，也很明智地沒有選擇悍勇的球風，他的帶球跑動輕而穩，並不急著進攻，但聯絡起這傢伙恐怖的爆發力，邵陽就知道，他恐怕走的是出其不意的路子。
張磊身影左右飄忽，突然衝上一個急停，起腳斷球。
趙流躍不緊不慢，側身的瞬間左右腳輪換踩上皮球，轉身完成，重心後移，右腳拉動皮球向後一扯，輕鬆擺脫張磊。
“漂亮！”蘇智道，“馬賽迴轉！齊達內招牌動作！
齊祖人高馬大，他的馬賽迴轉霸氣沉穩，身材小一號的趙流躍做起這個動作，卻是飄逸靈動！
邵陽目光一凜，沉下臉色，一整衣服，吸了口氣跑上去，直奔趙流躍。
隊長親自考驗，趙流躍不由地多了幾分重視。他帶球至邵陽面前，重心右移，右腳背虛虛將球一撥，邵陽絲毫不為所動，近身逼上來。
假動作被看破，趙流躍微微蹙眉，右腳順勢踩了個單車，末了腳跟一磕，皮球來到左腳，腳弓觸球，眼睛望著不遠處的隊友，明顯是傳球的動作。
這一次，邵陽上當了。
他伸腳攔截，趙流躍假意傳球的左腳卻一個內扣，球交右腳，右腳向右橫插一步，球再交左腳，左腳向左橫插，再交右腳，來回反覆，放慢節奏。
橫向扯動，這是亨利除了快速突破之外最慣用的招數。
他不急不慢地扯啊扯、扯啊扯，如果你不能準確地判斷出他什麼時候結束扯動，下一步要做什麼，就一定會被扯進溝裡，後果嚴重。
邵陽屏氣凝神，腳下小範圍移動，凝視著趙流躍控球的步伐。
腦中回想阿森納的比賽片段，亨利橫向扯動之後，接下來就是……
！！！
趙流躍突然出其不意地加速變向，腳尖輕輕一捅，皮球衝著邵陽分立的兩腳之間衝去，人也閃到邵陽身側，一招漂亮的穿檔人球分過即將完成！
然而邵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不可能上第二次當。
趙流躍分球的同時他快速側身，左腳腳弓擋住空當，拿穩了球后肩部一抗，將趙流躍撞地一退，接著也左右腳倒球，右腳帶球後拉，看也不看就把球向斜後方傳去，張磊接球，進攻繼續。
邵陽呲牙一笑，“馬賽迴轉我也會，而且這個時候，傳球是最好的選擇，學弟。”
趙流躍沒說話，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轉身加速、回防。
邵陽退回場邊，喝了口趙流躍送他的綠茶，繼續好整以暇地看。
不久後隊友傳球，趙流躍拍馬趕到，如離弦之箭般騰身躍起，頭球擺渡，皮球飛入球門！那一記甩頭，碎髮凌亂地飛起，帶出點點汗珠，瀟灑至極。
邵陽看得有些出神，最後翻腕看錶，吹響哨子，第三項測試結束。
天完全黑了下來，場上亮起燈光，映著漫天明亮的星星，拉下一個個揮灑著汗水的矯健身影。這些年輕人眼中帶著興奮與期待，彷彿剛剛參加完歐冠決賽，並最終捧起了大耳朵杯。
他們唯一缺少的，只有看臺上的歡呼、鮮花與掌聲。
而那些歡呼、鮮花與掌聲，其實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以實力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