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叮叮的筆記本上有個代號“c”的圖片資料夾,裡面有一些陳的照片,其中一張是陳穿著亮黃色的衝鋒衣,站在雪山山頂,一手持著登山杖,一手拿著一簇紫色的花朵,對著鏡頭微笑。這張照片將他的英姿拍得很好,他笑得風光月霽,神情帶著一點驕傲,而他的眼睛曠達,遼遠,正如他頭頂的天空。
後來,鄭叮叮問陳他手裡拿著的是什麼花,怎麼會那麼漂亮?陳回答:它是高山上的紫堇。
從此,紫堇就成了鄭叮叮最喜歡的花。
喜歡一個人,就會連帶喜歡上和他有關的事物。
在陳和溫梓馨戀愛的那幾年,鄭叮叮的確徹底放棄追求陳的念頭,她從沒有介入,干擾過陳的生活,最多是在聽到別人談起他時不自覺地豎起耳朵,或者是偶爾的巧遇,讓她暗暗覺得慶幸。
那些年,她對陳的感情由濃烈轉為平和。
直到畢業前夕,鄭叮叮才得知陳和溫梓馨分手的訊息,據說是陳創業近一年,毫無起色,還欠了周圍一圈朋友的錢,這令溫梓馨的母親極為反感,有人在學校附近的酒樓,親眼撞見一幕:坐在陳對面的溫母一臉不悅,重重擱下筷子大聲批評陳,說的內容大致是:“陳你畢業後為什麼不正正經經找個工作?年輕人應該腳踏實地,切忌好高騖遠,創業是看重機遇和時運的,你以為是隨便阿狗阿貓都能成功的嗎?說句大實話,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來,我反對你和我女兒在一起。”
的確,溫梓馨有一個強勢,現實的母親,最歡喜的是聽到未來女婿堅定的承諾,諸如“我會赴北上廣為令媛買房”,“我會給予令媛優渥的生活”“我會保障令媛衣食無憂”等,當時的陳做不到那些,沒有任何承諾,讓溫母暗地嫌惡。
因為溫母的反對,陳和溫梓馨分手,隔年溫梓馨去n市讀研,兩人分道揚鑣。
鄭叮叮是在陳創業的這段時間和他越走越近的,她關注他的資訊,偶爾和他在□□上聊天,慢慢地發展為一起去吃宵夜,k歌,打球,爬山的好朋友,時間長了,她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陳,始始終終,沒有變化。
那會,他們常常聊天到深夜,他的q名是“淺舟緩行”,她的q名是“流水叮叮”,隔著螢幕,不妨礙她越來越深入地瞭解他,他喜歡桌球,滑雪,登山,他喜歡亞麻質地的襯衣,通常是灰色豎紋款式,他喜歡看大衛,芬奇的電影,他喜歡聽老爵士樂,他常去鴛水路的咖啡廳談事,他喜歡在粥裡打一個生雞蛋……
“你竟然也看夢工廠的電影?”
“我不能看嗎?”
得知這個秘密,鄭叮叮感覺陳開始從神壇上走下來,原來他不僅僅是那個出類拔萃,遙不可及的陳學長,他也可以是普通男人,一個離他很近的男人。
陳的“悅活”電子商務公司成立初期,鄭叮叮以“入股”的名義給了他六萬塊錢,這件事讓陳感動之餘,對鄭叮叮的感情有了不一樣的成分。
鄭叮叮算是他的什麼人呢?他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校友,學妹,朋友,漂亮的追求者?他隱約清楚鄭叮叮對自己的感情,也疑惑自己對鄭叮叮是什麼感情,但他得不出答案,或者說他無心感情,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和鄭叮叮的關係。
鄭叮叮也沒有硬要問陳討一個答案,兩人就以這樣自然而然的相處模式繼續下去。
沒有溫梓馨那邊的壓力,陳的事業反而開始順風順水,他和十五個同學組建的網路團隊“悅活”以賣女性服飾,美妝,飾品,生活用品為熱點,人氣很旺,銷量持續上漲,近一年半的盈利後,h市最大的生活用品集團方q出資2000萬併購了“悅活”,以年薪八十萬聘請陳擔任該公司的ceo,持有45%的股份,嫁接給方q後,少帥陳操盤的首份成績斐然,三個季度的銷售額暴漲3000萬元,引起業內的轟動。
“悅活”三年的盈利後,成功上市,市值20億美元,整個團隊陷入狂喜中,只有陳很冷靜,他微笑表示:“我不是一夜致富,為了這一天,我十九歲就開始準備了。”
當夜,陳和鄭叮叮爬上煙瀧山頂,兩人喝啤酒吃錫紙包的雞翅,談笑風生,最後千杯不醉的陳難得醉了,他靠在鄭叮叮的肩膀上,半笑半認真:“說實話,你以前有沒有瞧不起過我?”
“沒有。”鄭叮叮認真地說。
陳笑著側頭,看著鄭叮叮:“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孩子。”
“怎麼樣的?”
“很難形容,總之很特別。”他伸出手掌緩緩地貼在鄭叮叮的臉頰,她柔膩的肌膚不禁地讓他的指腹流連許久,微微眯起醺然的眼眸,低聲道,“謝謝你陪著我。”
陳又喝了一罐啤酒,整個人倒在草坪上,手揹負額,看著星空,低喃:“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什麼,下一步該怎麼走,現在的輝煌和榮耀能持續多久。”
他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坐在一旁的鄭叮叮聽清楚了他的醉話,轉過頭,垂眸看著他。
他已經有了鼾聲,和這晚的冷風交織在一起,鄭叮叮將外套裹得緊了點,無聲地笑了。
那個山頂的晚上,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如果你長久暗戀過一個人,你一定懂得那種感覺。
不要去試探,不要去索取,不要過過問,不要驚醒你的心上人,等他自己願意睜開眼睛。
……
鄭叮叮不知不覺地在電腦桌前睡著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十分,她揉了揉眼睛。
螢幕還停留在陳的那張照片上,鄭叮叮動手點了右上角的叉。
接下來的一週,寧為謹很忙,沒有時間和鄭叮叮約會,鄭叮叮也沒有主動聯絡他。
週六的時候,肅明娟扛著大包裹趕到鄭叮叮這裡,卸下東西一屁股坐下後氣呼呼地說:“我再不會回去了,我要和你爸分,居!”
鄭叮叮淡定地剝橘子,表示對這樣的戲碼已經厭倦。
肅明娟滔滔不絕地說起她和鄭文傅吵架的緣由。
事情其實很簡單,肅明娟在金飾品店看到一串特別漂亮的手鍊,鄭文傅卻拒絕掏錢,原因是他覺得那串手鍊很醜。
“他究竟有沒有審美品味!哼,其實我知道這都是他的藉口,他只是捨不得給我花錢,他對我的愛沒有以前那麼深了……”
鄭叮叮剝開第二只橘子,心想果然還是如此沒新意,上一次肅明娟跑這裡來是因為鄭文傅沒有給她買生日禮物,上上次肅明娟回孃家是因為鄭文傅迷上了晚間新聞的女主播,上上上次肅明娟離家出走是因為她問鄭文傅愛不愛她,鄭文傅有點猶豫,上上上上次肅明娟欲離家出走是因為她問鄭文傅自己是不是他的心肝寶貝小甜心,鄭文傅顧左右而言他。
“你爸爸他不愛我了!”肅明娟哭訴完畢後,取過紙巾擦了擦乾澀的眼角,第一百次總結說。
鄭叮叮很淡定地推開一堆橘子皮,打了個哈欠,翻開手邊的產品手冊。
“叮叮,你有沒有聽我說話?”肅明娟狐疑,“怎麼一點都不上心?”
鄭叮叮丟開手冊,妥協:“我現在就給鄭文傅打電話,讓他過來接你。”
“我不要回家!鄭文傅這麼對我,我起碼要在你這裡住上一週,讓他明白這次的錯誤有多嚴重!”
鄭叮叮想了想後說:“那隨便你。”
肅明娟氣鼓鼓地坐在沙發上瞪了女兒一眼。
一小時二十分鍾後,鄭文傅開車前來,上門哄老婆,呈上老婆心儀的金飾手鍊,親自幫她戴上,態度誠懇,行為謙卑,肅明娟破涕而笑。
但十五分鍾後,兩人又吵了起來。
“鄭文傅!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不是每天都說答案的嗎?你怎麼還不停地問。”
“不要避重就輕,你只需要回答你究竟愛不愛我。”
“愛愛愛愛愛愛愛。”
“糊里糊塗,口齒不清地說什麼呢?少裝腔作勢,給我認真點。”
“我愛!”鄭文傅瞪了瞪肅明娟,咬牙切齒,聲音穿透天花板,“我愛死你了!”
“你兇什麼兇!”肅明娟上前,抓住鄭文傅的衣領,面色嚴肅到極點,“我再問你,我是不是你的小心肝小寶貝?”
門鈴聲猝不及防地響起,坐在椅子上的鄭叮叮摘下耳機,走去玄關接電話。
竟然是寧為謹。
寧為謹上來的時候,肅明娟瞠目結舌,鄭文傅面帶疑惑。
“我來給你送點吃的。”寧為謹手裡提著一個袋子。
鄭叮叮趕緊讓他進來,順便向爸媽介紹他的身份:“爸爸媽媽,他是寧為謹,是我的朋友。”
寧文謹客氣地對二老問好。
鄭文傅微笑:“快坐下,叮叮你去泡杯茶。”
鄭叮叮去廚房泡茶,寧為謹坐下的時候,肅明娟笑著說:“原來是給叮叮做手術的寧醫生啊,我們之前見過一次,就在伊麗莎白餐廳,你還記不記得我?”
“記得。”寧為謹輕輕地點頭。
“你現在和叮叮很熟了嘛,週末都登堂入室了呢。”肅明娟笑得賊賊的。
“會不會用成語?”鄭文傅糾正,“登堂入室是比喻學問由淺入深,循序漸進,達到更高水平。”隨即轉眸看著寧為謹,神色和藹,“原來是叮叮的醫生,我早聽明娟提過你,很高興今天能見到你。”
“伯父伯母客氣了。”寧為謹淡淡道。
“寧醫生,你現在和叮叮是……什麼關係?”肅明娟忍不住問道。
“我和叮叮正以戀人的模式相處。”寧為謹言簡意賅,指明重點。
肅明娟和鄭文傅一怔,隨即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頗為欣喜。
待鄭叮叮端著茶水出來,聽到鄭文傅正旁敲側擊,問寧為謹家裡人是做什麼的。
鄭叮叮趕緊說:“寧為謹,你先喝茶。”
寧為謹接過茶,看了一眼鄭叮叮,就這一眼,鄭叮叮覺得心裡有些不一樣。
肅明娟看著兩人微妙的互動,忍不住又問:“寧醫生,那你覺得我們叮叮怎麼樣,合不合你意?”
鄭叮叮無語。
寧為謹沉吟片刻後說:“叮叮很合我意。”
“真的嗎?”肅明娟開心地快要跳起來了,“那你願意娶她?”
“媽,我給你削個蘋果,你看起來很想吃蘋果的樣子。”鄭叮叮拿起水果刀。
肅明娟噤聲。
“雖然我們還未到談婚論嫁,但如果相處順利,步伐一致,自然是往那個目標前進。”
鄭叮叮一愣。
鄭文傅笑了:“寧醫生很認真啊,態度誠懇,說話實在,我喜歡你!”
“謝謝喜歡。”寧為謹寵辱不驚,神情未變。
鄭叮叮:“……”
寧為謹坐在客廳裡,接受二老目光的審視和言語的盤問,時間久了,鄭叮叮的脖子都有點酸了,寧為謹依舊對答如流:
“lumpectom是指腫塊切除術,是乳段部分切除術之一,具體是指區段性或部分乳腺組織切除同時輔以腋淋巴結清掃的手術。”
“哦?”鄭文傅抬了抬眼鏡,“可以詳細說一說嗎?”
鄭叮叮插話:“爸,你什麼時候對醫學感興趣了?”
“畢竟這是寧醫生的專業內容,他堂堂一個教授,知識淵博,為我們普及一下知識點,我們也受益匪淺。”鄭文傅說。
寧為謹說了聲謝謝,繼續為鄭父講解手術的適應體徵。
肅明娟趁機對鄭叮叮眨了眨眼睛,鄭叮叮偷偷望過去,她悄悄豎起大拇指。
這天,鄭叮叮送寧為謹下樓的時候,說了聲抱歉。
“為什麼抱歉?”寧為謹反問。
“我爸他話太多了,對付他,你很累吧?”
寧為謹說:“不會,他很好學,也很謙遜,和他對話我很輕鬆。”
“……”真的假的?
下了樓,寧為謹掏出車鑰匙,慢慢地說:“本來我以為家裡只有你一個人,想和你一起吃晚飯,既然今天沒時間,那就放在下週,記得將下週末的時間安排給我。”
“好的。”
“我走了。”寧為謹走向車子。
鄭叮叮目送他。
“鄭叮叮。”寧為謹突然停步,轉過身看鄭叮叮,直接說,“我們五天沒見面了。這五天裡,你既沒有發短信,也沒有打電話給我。”
“因為你很忙,我怕打擾你。”鄭叮叮說是如此,心想你不也沒有聯絡我嗎?
“我的確很忙,但應付你的時間還是有的,你怕什麼?”寧為謹語氣自然,“下次不用擔心這些。”
等寧為謹開車走了,鄭叮叮依舊在深究他話裡的含義,思維逐漸清晰:他是想讓她主動聯絡他是吧?